第1章 :在地獄,(1)
酒吧是個複雜的地方。
在這兒你可以認識很多人,好的,壞的;有錢的,沒錢的。
羅零一看了看手裏設計很暴露的衣服,瞥了一眼其他人,拉上簾子換上了。
出來之後,艾米姐拉住她,神秘兮兮地說: “別說我不照顧你啊,一筆大單子,賣出去你好幾天都不用為吃飯發愁了。”
羅零一表情淡淡的: “什麽單子?”
艾米指着前面豪華包廂的方向說: “最裏面那間,來的都是大人物。手腳麻利點,千萬別擺高姿态,該怎麽玩就怎麽玩,森哥最讨厭人假清高。”
森哥,來了三天,羅零一大約知道了這是個什麽人。
一個什麽組織的二把手,大概是軍師的位置,聽說人很闊綽,出手大方。她只關注這些,其他的并不在意。
“只要不陪他睡,我都可以忍。”她聲音很低地說,嗓音有些沙啞,聽起來性感極了。
艾米不得不承認,羅零一雖然面癱了點,但的确是個尤物。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年紀也不小了,自己想清楚一點,我就不多說了。”艾米把話說得模棱兩可,聽不出到底用不用陪對方睡。她不耐煩地催促羅零一快走,羅零一不得不拿上啤酒——她是這間頂級酒吧的啤酒妹,看着她冷冷淡淡的樣子,艾米又不放心地攔住她,囑咐道: “你可千萬別再給我搞砸了,前兩天你給我捅的婁子夠大了!森哥可不比別人,不能惹,知道了嗎?再來一次之前的事,你長得再好看,我都不要你了。”
想起頭上被人家用酒瓶砸的傷口,以及口袋裏那十幾塊錢,羅零一點了一下頭。
“行了,去吧。”艾米終于放了行。
羅零一腳步緩慢地朝最裏面的包廂走去,這段路似乎十分漫長。這兒并不喧鬧,奢華包間的隔音很好,關上門很難聽見裏面有多熱鬧。走到最裏面的時侯,她沒有遲疑,直接敲了門。
門很快被人打開,開門的是個穿黑西裝的年輕男人,面容很溫和,敞開門讓她進去。羅零一一看裏面,不得了,那個詞怎麽說來着,酒池肉林、紙醉金迷,形容這裏一點都不為過。
“別愣着了,快進去吧! ”
那年輕的白面男人笑着催促,聽起來很和善,可眉梢眼角隐約的狠勁讓人無法忽視。
羅零一無聲無息地走了進去。她目不斜視,眼裏最清晰的就是桌子,周圍全是模糊的光影。
她将啤酒放到桌上,轉身想走,竭盡所能地無一視正在和一位五十來歲的男人玩撕便利貼游戲的“同事”。
只不過,她剛轉身,那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忽然停下動作,指着她說:“你等會兒,生面孔,新來的? ”
羅零一頓住腳步,轉過身低着頭說: “嗯,森哥好。”
此話一出,滿屋大笑。說話的中年男人意味深長地說:“小妹妹還真是新來的,連我都不認識。我可不是你的森哥,你的森哥在那邊坐着呢! ”
他指着另外一邊,羅零一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波瀾不驚的眸子眨了一下。
真皮沙發上坐着個男人,穿了件修身白襯衫,領口的紐扣解開了,露出的肌膚很白,還戴着副金絲邊眼鏡,文質彬彬的,不太像是組織裏的人。
他在她的注視下疊起雙腿,黑色西褲,腿很長,很勻稱,優美地延伸到腳尖,透過窄窄的西褲,可以想象出裏面是怎樣有力的線條。他穿着黑色的襪子,深棕色的皮鞋上纖塵不染。
他點了根雪茄抽着,身邊有小弟,沒有女人。她看他時,他也不動聲色地望着她,眼睛狹長深邃,雙眼皮,典型的丹鳳眼,看起來魅力不凡,眯眼看人時不怒自威,羅零一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發現她眼神閃爍了一下,他抿唇笑了,顏色漂亮的唇瓣抿起來時,讓人很想上去親一口。
“小丫頭才來幾天,就滿腦子想着你森哥了!今天我便自作主張,當了這媒人——去,好好陪陪你森哥! ”
那中年男人站起來推了羅零一一下,滿屋子人跟着起哄。
她踉跄着朝前走了幾步,收回視線,拉下因為動作而有些蹿上去的裙擺。
包臀裙就是這點不好,動不動就朝上蹿,幾乎露出了整條修長筆直的腿。
“害什麽臊? ”
開門的那個年輕男人拉住羅零一的手臂,他看起來溫和,下手卻特別狠,她纖細的手臂被攥得生疼,等他松開時,胳膊青了一片。
羅零一就這麽狼狽地站到了森哥面前。他心不在焉地掃了她一眼,彈了彈煙灰,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位置,意思很明顯。
想起艾米姐的囑托和自己的口袋,羅零一生澀地扯出一個笑容,不自在地坐到了他身邊。
起哄的聲音更大了,似乎森哥以前很少找女人陪,今天卻破例了,大家都在打趣他。
羅零一觀察着身邊的男人,他氣質文雅,怎麽瞧,都不像傳聞中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壞人。
“小白,下手輕一點,不然以後沒有女孩子肯跟你的。”
他終于說話了,也有了動作——他輕輕撫過她的胳膊,在她被那個叫“小白”的男人掐青了的胳膊上輕柔地撫着,不一會兒,胳膊就沒那麽疼了。
小白笑嘻嘻的,臉上不見愧色,卻在道歉: “森哥,我這不是習慣了嘛,這女孩子身嬌肉貴的,把控不好力道,也不能怪我呀! ”
森哥笑了笑沒說話。他笑起來很好看,眼角有細細的皺紋,到底不年輕了,應該有三十來歲了。
羅零一猜測着,慢慢抽回了手。她的小動作讓森哥挑了挑眉。
那邊一直在看熱鬧的中年男人此刻露出驚奇的
笑容:“這小丫頭有點意思森哥難得讓女人作陪,有這種機會,哪個女人不是投懷送抱,你這丫頭居然還躲? ”那男人吩咐小弟:“去,再開個包間,把她帶過去,讓森哥辦了! ”
聽見這話,羅零一整個身體都僵住了。那小弟很快出去開了包廂,那個叫小白的男人直接把她拉起來,對着森哥恭維道: “森哥,我把她給您帶過去。”
森哥漫不經心地點了一下頭——他竟然點了一下頭。
羅零一被拉出去推進另一間包廂,小白關門的時候,陰狠狠地沖她笑了笑,說: “放聰明點!好好伺候森哥,少不了你的好處。”
羅零一沒吭聲,也沒動,門關上了,關得死死的,包廂裏一片黑暗,看不見希望。
其實,四年前的羅零一并不是現在這樣的,那時候的她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雖然她出生沒多久父母就去世了,一直寄人籬下,但也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
一切,都因為四年前的那場意外。
理所應當談戀愛的年紀,她喜歡上了大三的學長叢容。兩人在一起一年,就在叢容即将畢業,帶她出去吃火鍋時,莫名其妙地出現了許多拿着棍棒甚至是刀子的人。
他們上來就打叢容,還将她推到了一邊。慌亂無措的羅零一眼見着叢容被打得滿頭是血,情急之下,拿起桌上的餐盤砸向了那個拿着刀子的人。
他手裏的刀子落了地,她撿起來自衛,在被其他人圍攻之下,不得不揮刀相向,結果可想而知——防衛過當致人死亡,四年的牢獄之刑,羅零一如今不過才從那個地方出來半個月。
在她入獄之後,叢容每年都會去看她,許諾等她一出獄就娶她過門,他不介意她沒有畢業,也不介意她坐過牢。她是那麽感動,可等她真出來了,才發現這一切只不過是他編織的美好謊言。
她按照叢容寫下的地址找過去,發現他已經結婚,孩子都三歲了。
多可笑,這就是那聽起來可以為了彼此去死的愛情!在她入獄的第二年,他居然就有了孩子!那麽,應該是她剛入獄,他就背叛了她。
羅零一忽然轉身去開門,想離開這裏。盡管她身上的錢根本無法支撐她度過今天晚上,但就算是做啤酒妹,她也不希望跨越最後的防線。只是太巧了,開門的那一剎那,森哥正站在外面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要走了? ”
森哥淡笑着推門進來,身後是那個中年男人,他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着他們倆,不懷好意。
“森哥,好好享受吧,哥兒幾個在外面給你守着。”那男人關上了門,隐約可以看見門口有幾個男人的身影。有人守着,跑出去不是死就是殘,沒機會了。
沒機會了!
自作自受!
不該來的,就算餓死,也不該來的!
剛出獄的女人,還是致人死亡的罪名,除了這些職業,哪怕是洗碗端盤子,都沒人要她,揣在身上的幾百塊錢,還是在獄裏幫人幹活時攢的,活到
今天已是勉強。
羅零一回頭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森哥,他慢條斯理地解着襯衣紐扣;淺笑着問: “叫什麽?”
她抿了抿唇:“羅零一。”
“01? ”他笑意加深,輕聲說, “有意思的名字。”他解開了全部的襯衣紐扣,露出白皙精瘦的胸膛,随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 “過來坐。”
羅零一依舊記得四年前那場噩夢,鮮血、刀......她不想再次面對那一幕。于是她慢慢地走到他身邊,與他對視半晌,連他左眼角有顆痣都看清了,就是沒動作。
他忽然一伸手把她拉到了大腿上,在她耳邊沙啞地說着話,像一條談笑風生的毒蛇: “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
她懵懵懂懂: “森哥……”
“嗯,對! ”他親了一下她的側臉,低聲說, “我叫周森。”
周森。
兩個字,很簡單的名字,分開念都沒什麽特別的,但組合在一起,卻給人一種彬彬有禮的斯文感。
羅零一依舊沒什麽表情,安安靜靜地坐在他有力的大腿上,像一尊冰雕的冷美人。
“啧! ”周森嘆了一聲,慢條斯理道, “你這個樣子,在這種風月場裏是混不下去的。”
他翻身将她壓到身下,柔軟的沙發,柔軟的身體。
溫柔鄉,英雄冢。
“你得學會怎麽撒嬌。”他的唇挨着她的耳垂,循循善誘地教導着她,好像一位耐心極好的老師。
“我并不想學怎麽讨好男人。”羅零一的手抵在他的胸口,兩人之間的距離緩緩拉開。她凝視着他黑暗中閃着危險光芒的眼,輕輕別開了頭:“能放我走嗎? ”依舊沒什麽感情起伏的聲音,但眉梢眼角多了一點商量的期待。
周森似乎是聽見了十分有意思的笑話,單手撐在她身邊,心不在焉地問: “看見門口的人了嗎?”
羅零一望過去,點頭。
“你今兒要是從這兒完好無損地走出去,明兒他們就會說我有病。”他說着話,直起身脫了襯衫,扔在地上。那麽昂貴的襯衫,他就那麽扔在了那兒,看得人心疼。
羅零一迅速站起來,整理好自己單薄的衣服。
周森坐到沙發上,疊起雙腿,似笑非笑地說: “第一次? ”
羅零一臉上終于露出了一點慌張,她看着這個赤着上身的男人,沒有說話。
周森擡起胳膊搭在沙發背上,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說: “你的聲音不錯,很好聽。”
羅零一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腿也不錯。把衣服脫了,躺到這裏來。”他擡了擡眉,掃了一眼腕表, “我沒那麽多耐心陪你玩,想好好地離開這兒就照做!”
羅零一擰起眉。
周森瞧着她鹌鹑似的模樣,輕笑一聲,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錢包,拿出一張卡,扔到她面前。
啪嗒,卡片掉在地上的聲音,像來自天堂,又像來自地獄。
“想要它就自己走過來,脫光衣服躺到那兒! ”他說完又看了一次表,這是不耐煩的前兆。
羅零一低頭看着地上的卡,緊緊握起了拳。
第一天來這裏,有個客人對她動手動腳,她推了對方之後被人用酒瓶砸在了腦袋上,流了很多血。
第二天來這裏,有個客人要她陪唱,她不會唱歌,唱得不好聽,喝了酒的客人不高興,摔了她帶來的所有啤酒。
第三天,她見到了周森。
他比前兩天的每個客人都更難應付。羅零一看了看門口的人影,他們在交頭接耳,屋子裏半晌沒動靜,外面的人都着急了,但周森還在那裏安靜地等着。
軍師的耐心,總是比別人好得多。
羅零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蹲下去撿起那張卡。
她走到周森面前,伸手把卡遞給他 他挑起眉。
“太多了。”她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你收起來吧,把酒買了就行。”
說罷,她開始脫衣服,裙子拉鏈一拉就下來了,露出裏面雖然不新卻非常幹淨的內衣。
修長素白的手慢慢移到背後,羅零一整個人都開始顫抖,她急促地呼吸着,眼睛直直地盯在周森身上。周森眯起眼,在她即将解開文胸後面的挂鈎時,他忽然将她拉了過來,按在沙發上,因為真皮沙發上很冷,他的力氣又大,她不由自主地痛呼了一聲。
“喲,森哥耐性真好,居然剛開始,還跟那丫頭談了談情? ”守在門口的中年男人賤兮兮地笑着說。
小白那張溫和的臉上也跟着露出笑容,可眼角的狠意又透露着些微的變态, “森哥嘛,總是跟別人不一樣。”他意味不明地說完,掃了一眼身後的門。門上有幾處镂空,但看不見裏面的具體情況,因為太黑了。
包間裏,周森伏在羅零一身上,唇瓣貼着她的脖頸,留下一處處吻痕,羅零一緊緊抓着身下的沙發,閉着眼倒吸了一口涼氣。
須臾,就在她以為今天已然無法逃脫的時候,周森忽然直起身看了一眼身後,守着的人變成了一個,正靠在門上玩手機。
周森轉回頭,扳住羅零一的下巴,羅零一又痛呼一聲。他微微颔首道:“就這樣,不要停! ”
羅零一擰眉看着他,滿臉不解。
周森似笑非笑道: “你是想這樣結束,還是想讓我真的碰你?”
羅零一立刻搖頭,周森側身躺到她身邊。足夠大的沙發,奢華的包廂,羅零一望着天花板上關閉的水晶燈,在周森的指示下,開始生澀地發出曖昧的聲音。
本以為是一場噩夢,但最後什麽都沒有發生,除卻那一點在忍受範圍內的親吻。
坐在街邊,羅零一看着手裏的銀行卡,耳邊響起周森将這張卡交給她時的話: “以後別再來這裏賣酒了。年紀輕輕的,去買身好衣裳,租個房子,找份正經的工作。真不太理解你,一個小姑娘,求生意志竟然比流浪狗還要薄弱! ”
多正直的話!羅零一仍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從出獄到現在,她四處碰壁,找不到能維持自己生活的營生,無人願意施舍她一個青眼。只有那個地方願意讓她去工作,她本以為這輩子完了,可沒想到,在地獄裏竟然能遇見天使。
那個劊子手一樣的人,竟然會是她的天使!
他是個好人。
周森是個好人!
這話傳出去,準會叫人笑掉大牙。
羅零一站起來,裹緊了身上的男式大衣,鼻息間滿是屬于他的煙草味道。
她一邊走一邊掉眼淚,走到一間旅館門口時,才發現自己哭了。但這有什麽關系呢?沒關系。從今往後,她至少不用再擔心哪天會餓死在路邊,不用再忍着惡心被人占便宜,不用再每天晚上凍得睡不着覺。
“謝謝! ”羅零一緊緊攥着手裏的銀行卡,顫聲說,“謝謝你,周森.....”
郊外安靜的別墅區,黑白色調的偌大別墅裏,只有一個人居住。
周森坐在沙發上,看着手裏那部價值幾十塊錢的手機,裏面只存了一個號碼,吳警官。
他面露思索,手機在這時響起,現在是午夜十二點,來電人是吳警官。
遲疑片刻,他按下了接聽鍵。他沒開口,那邊的人先說了話: “喂,零一啊,我是吳放吳警官。我剛下班,才看見你的短信,你還沒聯系上你那個男朋友? ”
周森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他沉聲說道:“我不是羅零一。”
那邊的吳警官愣住了,聽着這聲音莫名地覺得耳熟: “你是……我沒打錯吧?”
“你沒打錯。”周森淡淡道, “她把手機忘在酒吧了。”
“酒吧? ”吳警官高吉道, “這死丫頭還真跑去賣酒了?說了有事跟我聯系,怎麽就是不聽話呢! ”
“大概是不想麻煩別人吧。”周森慢條斯理地點了根煙。
吳警官沉默了一會兒說: “請問您是酒吧的工作人員嗎?能說一下您在哪個酒吧嗎,我去拿一下手機,回頭給她送去。”
周森輕淺地笑道:“老吳,我是周森。”
“啊? !”
旅館裏,羅零一在背包裏翻了半天,怎麽都找不到手機。
她回憶了一下,擰起眉,毫無疑問,她把手機忘在酒吧了。
她靠着冰冷的牆壁坐下,身上穿着周森的大衣,手揣到兜裏,觸到什麽東西。
她愣了一下,掏出來一看,是一枚女士鑽戒,瞧着是幾年前流行的款式,那時她還沒坐牢。
款式再老也是鑽石戒指,價值不菲,羅零一立刻起身出門到旅館一樓值夜的老板不耐煩地指了一個方向,羅零一道了謝,走過去打電話。
拿起聽筒,她憑着記憶輸入自己的手機號碼。號碼撥出去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接,一聲聲忙音仿佛與她的心跳重合,她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就在電話要自動挂斷時,那邊終于有人接了起來。
“是我。”在對方說話之前,羅零一就快速地說,“我是手機的主人。”
那邊安靜了一會兒,然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透過電話,多了一絲額外的質感,越發悅耳了:“你忘記了你的手機。”周森慢吞吞地說, “要來拿嗎?我住得有點遠呢。”
“......你忘了你的戒指。”羅零一低聲說, “在你的大衣口袋裏。”
這次那邊很快回了話,并且可以聽得出他很急切。他直接問她:“你在哪兒?”
半個小時後,在旅館樓下,羅零一等到了周森。
奔馳S600防彈型轎車,黑色,低調,一點都不招搖的顏色。車燈明亮極了,車子橫在她面前,那車燈好像車子的眼睛,有着藐視一切的眼神。
周森從車上下來,西裝筆挺,眉眼間萦繞着一絲夜間動物特有的警覺。
他來到羅零一面前,她沒有再穿那件大衣,大衣搭在她纖細的手臂上。
她望着他,顯得怯生生的,将大衣和戒指分別用兩只手遞給他。
她沒說話,他也沒吭聲,他去接東西時,她才看見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他結婚了。
這是她當時的想法。然而下一秒,她就感覺到非常不适,那種被背叛的心情激烈地湧了出來,占據了她的大腦。
“既然你結了婚,就不該背叛你的妻子,出入那種場所。”羅零一不假思索地說道,臉上是責備的表情。說完之後她又覺得茫然,後退了一步,無言地捂住了眼睛。
她在找死,對這樣一個人說出那樣的話,真是不知死活。
不過,周森并沒把她怎麽樣。
他甚至輕輕地,略顯懷念地說: “要是她還能像你現在這樣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倒寧願被她厲聲指責。”
羅零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唇,道: “對不起。”
周森将戒指戴在他的小手指上,擡高手看了看,路燈下,鑽戒閃着美麗的光。
“但是……”羅零一遲疑半晌,還是說, “不管怎麽樣,我想她都不願意看到你做那些事。”
周森饒有興致地看向她: “什麽事?你是說花天酒地、作惡多端,還是......侵犯你? ”
羅零一皺皺眉,瞪了他一眼就轉身進了旅館。周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臉上沒了笑意。
他收起手,輕撫着那枚女士鑽戒,嘲諷地低聲自語:“你也會怪我嗎?如果你也怪我,我現在這樣,又是何必呢? ”
房子要比工作好找。
花着別人的錢,心裏很沒底。羅零一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拿出一個筆記本,将從卡裏劃出的每一筆費用都記了下來,一筆一筆花銷加在一起,像一座山一樣壓着她她不信這個社會不給坐過牢的女人機會,她總有一天可以還上的。
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麽快再見到周森。
羅零一租好房子,開始找工作時,吳放約了她見面。
得知她入獄的原因和身世後,吳警官在獄中對她十分照顧。全靠吳警官開導,她才沒有因為坐牢而放棄人生的希望。
對于吳警官,她是十分感激的,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在與吳警官見面時會碰見周森。
他們在市郊一個偏僻的街口見面,這裏離羅零一現在住的地方比較近,她打算在這兒找份工作。
吳警官聽完她的話,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邊位置太偏了,除了小飯店就是按摩房,你覺得哪種工作比較适合你? ”吳放按着額角問。
羅零一沒什麽表情地說: “我也只能幹這些了,其他地方都不會要我的。 ”
“你為什麽一定要告訴人家你坐過牢呢?”吳放不解。
羅零一認真地說: “因為我不希望他們知道之後再來辭退我,那會讓我更難過。”
吳放啞口無言。
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溫和地說:“我也介紹不了太好的工作給你,這是市中心一家酒店人事部經理的名片。我跟她說過了,你先去那邊上班,她會給你安排事情做。”
羅零一愣了一下說: “吳警官,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怎麽還能再讓你為我浪費人情? ”
“怎麽能說是浪費呢?你是個好姑娘,只是識人不清;我是做警察的,為人民服務是我的職責。我也沒做什麽,就是給你介紹個工作,還不是特別好的工作。你就先幹着吧,等以後能找到好工作了,你随時可以離開。”吳放将名片塞給羅零一。
羅零一覺得眼眶發熱,正要說什麽,身後響起了剎車聲。她回頭去看,熟悉的奔馳車,駕駛座的人打開了車窗,不是周森,是那個叫小白的男人。
“喲!森哥你瞧,這不是那妞兒嗎? ”小白笑着看過來,注意到吳放,警惕地皺起眉。
吳放好像比他還驚訝,特別不高興地把羅零一拉到身邊,故意問:“零一,你什麽時候認識這些人的? ”
轎車後座的車窗緩緩降下,周森坐在後面。這是羅零一第一次在白天見到他,他戴了墨鏡,正在吃巧克力。白皙的臉,懶散随意的模樣、深棕色的西裝,打着領帶,一絲不茍。
她有些發怔,垂下頭不再看他,他可真英俊,坐在車裏,從容又優雅。她念書時讀過一句“居城市有儒者之氣,入山林有隐逸氣象” ,大約說的就是他這樣的男人吧?
“這不是吳警官嗎? ”周森笑了,趴在車窗那兒玩世不恭道, “真巧啊,在這兒遇見您!我就住在附近,順路,沒想要幹什麽,您那麽緊張做什麽?
吳放緊蹙眉頭望着周森。他與周森差不多大,都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兩人對峙時,給人一種風雨欲來的恐懼感。
吳放沒說話,周森見狀,朝羅零一招招手,羅零一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他居然拉住了她的手,笑得意味深長: “本事不小,還認識吳警官呢! ”他似感慨般地念叨了一句。
羅零一抿了抿唇: “我坐過牢,吳警官很照顧我。”
周森挑起眉,駕駛座上的小白也挑起了眉。副駕駛座還坐着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羅零一不認識。
“森哥,這妞兒真辣啊!”小白上下打量羅零一, “坐過牢呢,怎麽進去的啊? ”
羅零一掃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殺人。”
小白瞬間眯起了眼。
吳放走過來,冷着臉說: “零一,那叫防衛過當致人死亡,和故意殺人不一樣。”
“結果都一樣。”她不鹹不淡地說着,因為看着吳放,沒注意到周森的表情變了變。
“這是我的妞兒! ”周森抓着羅零一的手朝吳放嚣張地揮了揮,“挺般配的,是不是啊吳警官? ”
吳放直接把羅零一拉過來就走,看都不看他們。周森坐在車裏看着兩人離開,輕笑出聲。小白也跟着笑了起來,副駕駛座上的男人笑得尤其厲害,簡直震得人耳朵疼。
“森哥可真能耐,不上就不上,一上就上個極品!那妞兒和吳警官關系那麽好,也許能套到點局子裏的消息呢!”副駕駛座上的男人思索了一下說, “我哥應該也很樂意你多幾個這樣‘有用’的妞兒。”
周森靠到車椅背上,戴上墨鏡,漫不經心道: “一個妞兒罷了,能有什麽用?吳放沒那麽傻,陳少說笑了。”
陳少陰恻恻地笑道: “森哥你太小看女人了,當年我哥不也是靠女人上位的嗎?”
在整個公司裏,除了陳少,這話沒有第二個人敢說了。
這陳氏集團,面兒上看着是個做正經生意的大集團,其實背地裏從事的全是非法行業。這位陳少就是陳董事長,也就是那位老大的親弟弟;他的嫂子便是他口裏那個他哥靠着上位的女人,她是老陳董事長去世前的妻子,比六十幾歲的老陳董年輕了三十多歲。
陳軍和老陳董并沒有什麽血緣關系,只是老陳董認的幹兒子。可老陳董“待機”時間太長了,陳軍等了二十幾年,他還不退位,于是本就沒什麽真感情的兩個人翻了臉。陳軍借着老陳董的小妻子把老陳董氣得半死,暗地裏瓦解了老陳董的勢力,謀朝篡位。老陳董一下子沒喘過氣兒來,就那麽去了,倒也沒什麽可惜的。
道上的人,不管死了幾個,周森都只會拍手叫好。
他透過墨鏡淡淡地看了陳少一眼,保持沉默。
羅零一最終在吳警官介紹的那家酒店當起了客房服務員。
站在鏡子前,看着身上的制服和名牌,她産生了一種被認可的感覺。
她捋了捋耳側的碎發,頭發是黑色的,很柔軟,她的臉看上去還很年輕,只是表情很少。
其實,四年前她也是個愛笑的女孩。
那年正在念大二的羅零一是江城商學院金融系的高材生,每年都拿獎學金。和叢容墜入愛河時,她幸福到覺得全世界都唾手可得,可現在她發現,有誰敢勒令全世界呢?那下場無非就是和她一樣,摔得越慘,才能越清楚當年有多糊塗。
羅零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事已至此,總要再有一個新的開始,那麽,就從現在開始。
她轉身走出更衣室,推着清理車走進電梯,按下14樓的數字按鈕。
打掃需要先從VIP房間開始。她走到最裏面,只有一間VIP頂級套房挂了需要打掃的牌子。
她摘下門把手上的挂牌,用房卡開了門,進去後聽到有流水嘩啦啦的聲音從洗手間傳來。
按理說,懸挂了打掃房間的牌子,客人應該是出去了的,可能是忘記關水龍頭了。
羅零一快步走到洗手間門口,打算進去關水龍頭,誰知裏面竟然有人。
客人在洗澡!這是她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是:周森為什麽在這兒?
容不得多想,她迅速退了出來,關上洗手間的門,離開了房間,滿臉緋紅。
周森在洗澡。
羅零一推着清理車想要先離開,身後的門卻開了。周森穿着白色的浴袍,光着腳站在門口,一邊擦頭發一邊說: “都看見了,就進來打掃吧,亂得很。”
羅零一停住腳步,有些為難,不太好意思轉回身去。
身後傳來周森的輕笑聲,他笑吟吟道: “被看的人是我,我都不介意,你倒是連房間都不幫我打掃了? ”
羅零一咬了咬唇,轉過身拿着工具進了房間。
越過他身邊時,羅零一聞到他身上好聞的沐浴露味道,那不是酒店裏的沐浴露味道,看來是從外面買了別的。他可真講究!既然那麽講究,為什麽不回家,還要來住酒店呢?
羅零一打掃房間時,周森就坐在沙發上看着。她動作很快,打掃得也幹淨,全程沒有說話,也沒表情,用了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就把房間打掃幹淨了。
當然了,房間原本也沒有多亂,只是換了床品,打掃了洗手間。
“先生,打掃完了,您休息吧。”說完,羅零一轉身想要離開。周森在她轉身之前從身邊拿起一個U盤放到了茶幾上,淺笑着說:“拿着這個。”
羅零一看了一眼,不解道: “給我的? ”
周森靠到椅背上,按了按額角,看上去十分疲憊。湊近就能發現,他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
宿醉真是不太舒服,可又有什麽辦法呢?
“當然不是給你的。”周森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拿給吳警官,他知道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