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門沒鎖。”
裴子玄靠在椅子上随意地說着,只是嘴皮子動了動。
聽到了那聲蘇蘇懶懶的聲音,悠寧身子一激靈,縮了縮脖子,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她把自己整個身子都縮在狐裘裏,只剩下頭發披散下來,本來悠寧就長得不高,這一下子顯得更加幼态,然後渾身被雪白的皮毛包裹着,更顯得可愛了幾分。
她畏手畏腳地走進屋子。
“老師……”
“嗯。”
裴子玄随意答了一聲,眼皮子向她那邊看了一眼,就自顧去剪蠟燭上的燈芯。
一下一下地剪着,無比有耐心的樣子,仿佛換了個人。
悠寧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有一些驚訝,剪燭芯的裴子玄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具體要怎麽形容這種不真實呢,就是裴子玄和剪燭芯,這兩者之間完全挂不上等號,一個用來剝皮的雙手,來閑情逸致地剪燭芯,就很容易讓人恍惚。
就比如說現在,裴子玄長得高大挺拔,後背繃得直直的,腰封勾勒出他利落的腰線,他本就生得極美,加上蠟燭為他的膚色染上些暖意,就會給人一種他是一個像燭火一般溫暖的人的錯覺,而偏生,那雙手做的都是殺人的行當。
“怎麽,是要讓為師幫你洗嗎?”
“不!”
悠寧迅速回過神來,裴子玄就是裴子玄,不管他做的是都麽雅致的行當,他還是那個殺神。
裴子玄嘴角扯出一絲笑意。
“想學下次教你。”
Advertisement
悠寧的腳步頓了頓。
她确實是想學的,裴子玄剛才把燭芯剪得十分漂亮,而且每剪一下,蠟燭都會跳動一下,随着他的剪子,燭花會跳躍出很多模樣,光影也顯得不同,看着就十分有趣。
“好。”
她小跑到屏風後面,然後露出腦袋輕輕地瞧了一眼,裴子玄沒有看她,依然在那裏剪着蠟燭,神情專注,如神般俊美。
這個男人真的是好生奇怪,時而像九幽的惡鬼,時而又像天上的神明。
“如果實在需要為師幫忙……”
“不必了!”
聽着那邊悠寧淅淅索索地入水聲,裴子玄挑了挑眉眼,剪出了朵更漂亮的燭花。
“呼……好舒服。”
悠寧小聲嘆了一句,水的溫度剛剛好,躺進去的一瞬間,她覺得她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加上剛才裴子玄像人一般親切,她慢慢放松了警惕。
呼出的氣都是暖融融的。
裴子玄的耳朵一直都特別好用,他聽見了他的貓在水裏呼氣的聲音,放下了剪子,覺得心裏癢癢,既然癢癢,那就要去看一看才好。
他慢悠悠地走到屏風的旁邊,只不過悠寧完全都沒有聽見。
直到裴子玄輕輕敲了兩下屏風的邊緣。
她才猛得一愣,慢慢轉過頭去。
看見屏風上裴子玄高高大大的輪廓,以及已經伸過屏風的兩根纖長手指。
悠寧的心突然砰砰跳了兩下,然後越跳越厲害。
她僅僅看着他兩根手指,以及一個虛晃地影子,就緊張地說不出來話。
“本宮隐約聽見愛徒叫為師來幫你擦背?”
他的聲音裏帶着低低的笑。
“沒,沒有……”
她的聲音虛到不能再虛,她說了嗎?她明明什麽都沒有說的啊……
可是裴子玄怎麽就說他聽到了呢。
裴子玄繼續不急不緩地敲着屏風。
“既然愛徒尋求幫助,為師就沒有不幫的道理吧。”
兩個字敲一下,他的聲音拖得長長的,慵懶到極致。
“不用,真的不用。”
悠寧胳膊緊緊地環抱住自己的膝蓋,把柔軟努力地隐藏着,慢慢向水下面蹲下去。
“那本宮進來了。”
裴子玄只是想逗貓兒玩一玩,閉着眼睛他都能想象到她身上的樣子,有什麽好看的呢?
要好看也得是以後才好看。
他狼牙咬了下唇。
在浴盆裏面的悠寧可并不知道裴子玄是鬧着玩的,聽着他說要進來,一下子慌了陣腳,腳下不穩,在盆子裏滑了一下,猛得跌入水中。
伴随着一聲帶着咕嚕聲的啊!
裴子玄眸子一閃。
“裴悠寧?”
低沉的語氣略微帶了些上揚的尾音。
聽着裏面只有了嘩啦啦的水聲,他眯了眯上挑的桃花眼,閃過屏風。
和他預想的一樣,一片狼藉,水面上只能看見悠寧胡亂抓弄的半截胳膊。
裴子玄瞬間伸出手,攥住她的手,然後用力往上面一提。
“唔……”
悠寧整個人被裴子玄提出水面,被水灌得七葷八素,站也站不穩。
她虛軟地站在浴桶裏,眼見着就要再次滑下去。
裴子玄伸手把悠寧的狐裘拿了過來,披在她的身上,然後反手攬過狐裘,一提,直接把她抱在了身上。
悠寧漸漸從被水嗆中清醒過來,剛剛恢複了神志,終于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
她現在此般狀态趴在裴子玄的肩頭。
悠寧一張臉唰地就紅了,然後眼中噙滿了淚水。
都被看光了……
嗚嗚嗚,都被他看光了……
想到這,她更緊緊地貼住了他一些,生怕露出一點點肌膚。
然後啜泣聲更大了。
還未出閣,她可要怎麽嫁人啊……
“沒看到。”
裴子玄随意說了句,聲音還是那樣不緩不慢的。
悠寧淚眼婆娑地回過神來。
“真的……”
“嗯。”
剛才那裏面也沒有燭火,那麽暗,沒看到,倒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何況,裴子玄沒有什麽必要騙她。
悠寧窩在他的肩頭,哼唧了幾聲,漸漸停止了哭泣。
看着身上人兒的變化,裴子玄血唇勾起一絲笑意。
“不哭了?”
悠寧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來她點頭他也看不見,又嗯了一聲。
裴子玄把她放到榻上,然後随手繼續去剪燭花。
悠寧抓住這時間,将狐裘緊緊地裹在自己的身上,把從脖子到腳踝的皮膚全部都縮在裏面。
裴子玄餘光看過去,鼻尖輕笑了一聲。
貓兒真是傻的可愛,她這個樣子,比什麽都不穿,更是有些滋味。
裴子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燭花剪得相當漂亮。
過了半晌,随意地扭過頭去,一副忘記了悠寧的樣子。
“你怎麽還不走?”
她看了眼裴子玄,眸子上有一點帶着怒意的水汽。
“裏衣濕了,沒法走。”
“裏衣濕了就沒法走了?”
裴子玄眸中帶着一點點笑意,轉過身,靠着櫃子,櫃子上面的燭臺上盛着他一直在剪的燭花。
“對,沒法走。”
他輕聲笑了一下。
低下頭,眸子上挑,這貓兒還會賭氣呢。
“那就別走了吧,本宮讓你一半榻,誰叫本宮大方呢?”
“裴子玄!”
突如其來的叫全名。
裴子玄先是眸間染上一絲絲的厲色,然後被笑掩蓋過去,再最後徹底從喉嚨裏笑出來。
“怎麽?愛徒是活夠了?”
他手裏把玩着剛才剪燭花的剪子,然後看向裴悠寧,目光中帶着笑,卻讓人覺得更寒涼了些。
在悠寧眼裏,那把剪刀,好像就是裴子玄給她剝皮最好的工具。
“太子爺可殺我,但不能辱我!悠寧雖為一介民女,命好被皇家養着,自知出身低賤,可絕對不是個随随便便的女子!”
說道最後,她還是沒忍住帶上了些哭腔。
一雙琉璃般清澈的眼睛盛滿了淚水,卻倔強着不肯落下來,看起來像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一般。
裴子玄剛才确實想殺了她。
不過現在,他又不想了。
出身低賤。
裴子玄低聲念了一句。
出身低賤絕不随便?
他再次低低地笑了一聲,一張血唇笑得鬼魅。
她的樣子還真像幾年前那個儲秀宮的他呢。
只不過他,才絕對不會想死呢。
他不想,她的貓,也絕對不能想。
裴子玄往前走了幾步,彎下腰,看着悠寧那張同樣出塵的臉,挑了挑眉。
“本宮是不是說過,進了東宮,本宮便是禮數。”
“本宮要你記得,這世間,活着,最大。”
他一雙桃花眸,緊緊地盯着悠寧的雙眼。
然後他擡手捏住面前人兒小巧的下巴。
“懂了嗎?”
說完這句話,裴子玄轉身去拿了套新寝衣。
扔到她面前。
“穿上,愛滾去哪滾去哪。”
說完以後,裴子玄又拾起剛才那把剪刀,繼續剪着他的燭花。
留下悠寧一個人傻愣地坐在榻上。
他不殺她嗎?
他不剝她的皮嗎?
悠寧看着他的身影,有些遲疑,活着最大?
真的是活着最大嗎?
她在心裏問了自己一句,沒有得出答案。
裴子玄還在前面很近的地方站着,悠寧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狐裘,又看了看手上的寝衣。
略微猶豫了下,便直接把狐裘脫了下來,站在裴子玄的身後,然後一點點穿上他有些肥大的寝衣。
聽着身後的聲音,裴子玄可以推測出悠寧的每一個步驟。
他眯了眯眼睛,貓兒還真的是好教養呢。
悠寧換好了寝衣,站在原地沒走,裴子玄屋子裏炭火很足,很暖和,穿着寝衣也不覺得冷。
“幹嘛還不走?”
裴子玄随意問了句。
“不是老師說讓悠寧愛去哪去哪?”
“嗯。”
裴子玄眸子染了點笑。
“悠寧現在就想學剪燭花。”
裴子玄,“……”
作者有話要說:等下還有第三更!
大約十二點之前,等不及的Sweety明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