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罰你禁足,沒有我令,不許離開你的房間半步。”
金易考坐在主君的位置上,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這是他自從金知若出生以後,第一次體罰她,放在過去,最多的懲罰也只是抄幾篇詩書,而且最後也不一定會查閱。
就算是查閱,多半也是交給蘇問暖檢查,既然是交給蘇問暖,那金知若寫不寫,多半就無所謂了。
比體罰更少見的,就是蘇問暖到現在也沒有一點點要給金知若求情的意思。
她把頭扭到一邊去,一言不發。
金知若跪在地上,看着面前一臉嚴肅的父母,莊重地行了一禮。
“是,女兒領罰。”
她一張還帶有幾分稚氣的臉上寫滿了倔強,轉過身去的動作也帶着毅然決然。
金知若走後,偌大的會客堂只剩下蘇問暖和金易考兩個人,所有的下人早已都屏退了下去,屋子裏死一般的安靜。
金易考坐在主君位上,仿佛一尊雕像一般,只有鼻孔喘出來的粗氣,讓人知道他還在活着,而且極其憤怒。
蘇問暖忍了很久的淚,終于掉了下來。
沒有作天作地,她第一次在金易考面前,這麽不知聲不念語地哭,一下又一下,小聲地啜泣着。
“究竟,為什麽,會這麽突然?”
金易考的背略微有幾分佝偻,他的雙手分別放在兩個膝蓋上,身子微微向前面傾着,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看向旁邊哭泣的蘇問暖。
蘇問暖沒有答話。
“你就希望咱們的女兒嫁到那吃人的宮裏面去?你是不是瘋了!”
金易考的聲音猛然加大,一只手也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從來沒被吼過的蘇問暖整個人身子重重地一顫,不敢相信地擡起頭來,與金易考四目相對着。
“我?若兒不是我的女兒?我怎麽可能願意她嫁過去!”
金易考把手中的茶杯砸到了地面上。
站起身來。
“都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他一邊說着,一邊向外走去。
金易考确實是很生氣,在蘇問暖的表情動作中,他知道,這件事情,她一定是知情的,他氣她明明知曉卻不提前告知一聲。
同時,對于金知若,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他不能怪女兒,只能怪自己沒有教導好。
今晚的金府,注定漫漫長夜,很多人無法安枕。
許是,只有金知容一人心情好。
金知若嫁到了宮裏去,家中有一個女兒嫁的好,剩下的女兒自然也差不了,少了如此一個強硬的競争對手,她的心情好到甚至在地上略跳起了一曲小舞。
市井深宅,尚且不知幾味悲歡。
亓院。
亓骨随意進了一間客房。
夜深了,四老爺也一直都是個覺多的主兒。
冬季裏寒涼,沒什麽昆蟲的叫聲,悠寧一個人坐在院子裏,難免顯得孤冷。
月光,終究不是溫暖的。
辛嬷嬷來了幾次,最終也只是能給悠寧換上一身更加厚重些的狐裘,并沒能說服她進到屋子裏面去。
悠寧也說不出什麽原因。
她就是想在這等着裴子玄回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
她的指尖愈發冰涼。
許是見着她一個人的身影過于孤寂了幾分,時岳漸漸從夜色中顯出身形,站在悠寧的旁邊,一言不發,只是單純地陪着她。
“時岳,你說老師今晚到底會不會回來。”
時岳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問,略微頓了下,聲音與往日沒什麽不同。
“在郡主執意于這裏等着的時候,我便傳音問了時典,他說按閣主的習慣,閣主是會回來的,只是不知道時間。”
“好。”
悠寧輕輕點了下頭。
她的頭腦愈發不清醒起來,今日很是乏累,剛才在晚宴上,她着實玩得歡了幾分,加上現在夜裏深了,即便是坐着,困意也難以抑制地襲來。
好幾次晃晃悠悠要栽倒,也好幾次她重新又自己坐直了起來。
終于,再最後一次徹底支撐不住的時候,一雙微冷的手托住了她的臉頰。
悠寧淡淡睜開眼。
眼前,就是一直在等待着的人。
“老師,你回來了……”
“嗯。”
裴子玄看着面前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的人兒,心中莫名軟了幾分。
“一直在這等着?”
悠寧努力把眼睛眨了眨,然後嘴邊湧起一絲甜甜的笑意。
“嗯!”
少女好聽的嗓音從喉嚨裏窩出來,叫人心底癢癢。
“為師回來了,回房睡吧。”
“好。”
悠寧永遠都不會知道,她這副困地睜不開眼的尊榮,是有多麽的誘人。
裴子玄嘴角勾起一絲笑,一只手扶住悠寧的背,另外一只手穿過她的膝蓋窩。
然後整個人輕輕一提,便把悠寧攬在了懷裏。
許是突然的失重,悠寧睜開了眼睛。
“老師,可有受傷?”
可能是裴子玄身上獨特的香味,讓她略微清醒了半分,把一直等着要說的話說了出來。
“受傷?”
裴子玄半眯了下眼,看着懷裏的人兒。
悠寧甩了甩頭,略微甩起幾縷青絲。
“哦,不,寧兒想問的是,老師,可會受傷……”
裴子玄一步步向她的房間走去,權當她在說夢話。
見着裴子玄沒有理她,悠寧一只素手直接抓住了他的一縷青絲,用着些力氣拽了拽。
“老師為何不回答……剛不是說前線急報……”
聽到這,裴子玄才半挑了挑眉毛,原來她說的是這事兒。
“你見着哪朝太子上戰場?”
“唔……也是……”
悠寧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一直強壓的睡意終于也忍不住了,話還沒說完便睡了過去。
裴子玄看着懷裏的人兒,咕哝着半句話,就陷入了睡眠,胸脯随着呼吸淺淺地上下浮動,俨然一副安穩的樣子。
他把她放在榻上,然後在一邊站定。
裴子玄看着面前睡得如此深的悠寧,心上慢慢湧起一番別樣的感情,他眼前略微浮現起剛才在院門口,看見院子裏石桌邊上坐着的女孩兒,困得微微左右栽倒着。
一時間陷入回憶,待裴子玄把自己從記憶中剝離的時候,嘴角已然是難以掩蓋的笑意。
榻上的悠寧,睡相很是好看,像一只安靜的貓兒一樣,讓人覺得可愛。
裴子玄淺嘆了口氣,準備轉身離去。
“老師,別走……”
還沒踏出半分,便聽見身後傳來女孩細膩地呢喃聲。
他的耳朵一貫是最好用的。
裴子玄再度轉過身去,卻發現悠寧依舊是睡得安穩。
他輕挑了下眉尖,長腿向前走了些,半坐在榻的邊緣上。
“為師在呢。”
裴子玄低聲說話的時候,只是讓人覺得攝人心魂。
悠寧微微翻身,胳膊不自覺地動了動,一只手正正好好搭在了裴子玄的手心裏。
說不上是不是下意識的。
裴子玄掌心一合,穩穩地握住了悠寧的手。
她的手依舊是軟軟的,帶着溫熱。
只不過他的手,卻愈發冰冷起來。
他看了看窗外,按理說,是該離開了。
不過想了想,還是覺得有點舍不得,便給自己尋了個好的理由。
你守為師上半夜,為師便守你下半夜好了。
禮尚往來,兩不相欠。
想到這。
裴子玄嘴邊哼了一聲笑,嘲自己有些幼稚。
“幼稚啊,裴祭。”
他低低地說了幾個字,與自己說話,他一向最擅長。
“對,裴祭最幼稚了……”
悠寧莫名的在夢裏和裴子玄對上話來,聽到她的聲音的時候,裴子玄微微一怔。
他垂眸看向榻上的悠寧,她依舊安穩地睡着。
不過,裴子玄發怔的并不是她竟能在夢裏與他對話。
而是。
他這麽多年的自言自語,竟然在今天,終于聽到了個回答。
這個感覺,着實,挺好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
時典從外面走了進來。
“閣主,前線來報了。”
适當的距離,簡單的言語。
“好,去我房裏吧。”
裴子玄又看了一眼悠寧,然後把她的手安穩地放進了被子裏,轉身走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房內,伸手把領口扯了扯,坐在太師椅上,看着面前的時典。
“去前線打探的是誰?”
“閻若。”
裴子玄半挑下眉,她想将功補過,也不是不能理解。
“說吧,什麽情況。”
“據來報,剛才,上半夜,裴國的大部分精銳對陳國的主營地進行了一次偷襲。”
“結果呢?”
“慘敗。”
裴子玄嘴邊嘆出一聲笑。
“這消息,皇帝他大約什麽時候知道。”
“許是再過上三四個時辰。”
“好,那本座便再等上三四個時辰,你下去吧。”
“是。”
時典走出去以後,裴子玄的屋內愈發冷清起來,他依舊坐在太師椅上,衣袍更加松散了幾分。
他一下又一下地按着自己的太陽穴,面容上讓人說不出的感覺。
“裴祭。”
“說。”
裴子玄知道,剛他在悠寧房裏的時候,亓骨就一直在外面晃悠,雖說只是幾道虛影,還是被他輕松地看見了。
果不其然,亓骨半靠在裴子玄的門邊,一身绛紫色的衣袍,壓了珠色紋理,紋理一筆一筆攢成流雲,垂在袍子上,原本上面少許的灰,也早已被他撣去,故他整個人看起來。
真的就是太監本體。
亓骨略微帶着笑意走了進來。
裴子玄半擡眸看了他一眼。
“你能不能不穿的這麽像個太監?”
“本督願意。”
“說,什麽事。”
裴子玄神色恹恹的。
亓骨略勾了下眼尾。
“聊聊,那小郡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