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真心

小孩吃完饅頭以後,白蘭又從腰封裏拿出了幾兩銀子給他。

小孩受寵若驚,黑亮的眼睛一一眨不眨的看着白蘭,他從小家庭就困苦,後來遇到旱災,一直都在颠沛流離,基本上一天只吃一頓飯。

他看起來小的只有五六的樣子,可是他是真的已經八歲了,只是這些年裏,吃不飽穿不暖,身體發育停滞,所以看起來才小一些。

就算家裏有錢,也是小時候父親提別人做工,人家會給一些銅錢,何曾擁有過銀子這東西。

這幾兩銀子其實并不多。

只是在江北,在這個普遍貧乏的地方,這幾兩銀子确實可以買不少東西。

“這個…是我家公子給你的。”

白蘭看了看小孩受傷的腿,道:“去拾點藥吧,再這樣耗下去,你的腿就別想要了。從這個地方離開,找個安穩的地方定居下來。”

小孩還在發愣中。

白蘭把銀子放在小孩髒污但是細嫩的掌心,笑了笑道:“當然,既然給你了,那便是你的,你想怎麽處置便怎麽處置。”

小孩咽了咽口水,胃裏是久違的飽腹感。

那幾兩碎銀子在江北的日光下泛着細細的流光,質地冰涼。

小孩衣不蔽體,連鞋都沒有,渾身污穢,但卻仰着稚嫩小臉,對着金燦燦的日光,睜着一雙黑亮的甚至泛着水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白蘭。

他年歲不大,但颠倒磨折的七八年中,真正的泥在坑裏掙紮過,見過這個世界的所有污穢與肮髒,見過權利與財富的力量,知曉大千世界,所謂蝼蟻的掙紮與低賤。

這個世界充滿了碾壓與絕望。

但有人在泥淖裏給予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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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白蘭走出兩步,這小孩才反應過來。

把銀子緊緊的攥在手裏,小孩邁開小腿跑着追上了白蘭。

伸出手想要去抓住白蘭的衣袖,但想到自己手上太髒了,又縮了回去。

猶豫着小聲的用稚嫩的聲音喊道:“姐……姐姐。”

白蘭停下,轉身,問:“還有什麽事嗎?”

小孩微微握緊了手,道:“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嗎?我以後有能力了,一定會報答你…還有那位公子的。”

白蘭本想胡謅一個身份騙騙他,但目光觸及小孩亮晶晶的,充滿期待的眼睛,還是道:

“我家公子,是至尊至貴的人。”

“滲城蘭家,有機會…就過來吧。”

……

回到巡查府後,沈願和胥若剛進門,就有小厮上來道:“二位公子回來啦,府裏備好了午膳,二位公子可要随我過來。”

胥若答非所問道:“王大人呢?”

小厮道:“王大人正在書房與段大人議事”頓了頓又道:“不久前王大人曾過問過兩位的行蹤,還組織府裏人找過一次,後來特地告訴奴才,二位回來了一定要去禀報他。”

胥若道:“你不必去了,我與沈願正好要去找他。”

那小厮應聲稱是,然後道:“那午膳……”

“先放着吧。”

“是”

去書房的路上,沈願在胥若旁邊雙手枕在腦後,對着胥若胥若道:“胥若你不餓的嗎?”

胥若道:“怎麽,你餓了?”

沈願嗤笑了下,道:“我哪裏那麽容易餓得,我這不是擔心你嗎。”

“你看看你這小身板,還是得按時吃飯,不然影響發育。”

胥若笑,道:“我還好,我們先去給王大人打個招呼然後再去吃飯。”

沈願跳過兩階階梯,道:“那老頭可真麻煩。”

胥若道:“王大人也是關心我們。”

沈願很不屑:“關心我們?關心他的仕途吧。”

沈願這話說的不好聽,但實打實的是大實話,王子直在朝堂上一向對沈家多有依賴,沈家雖說在這宦官世家裏風評全是比較好的,從不結黨營私,但身處皇城又有幾個是幹淨的,王子直算來也是這棵龐大的大樹上,其中的一根枝繁葉茂的分枝。

當年的王子直不說是沈尚書一手提拔,也算是得了沈家不少好處。

畢竟,這個寒門子弟,就算再有才能也不會這麽順遂的混到巡查史這個職位上來。

得了沈家的好處,就得替沈家辦事。

胥若握了下沈願的手腕,道:“別。”

“這種話可不要随意說出來,讓人聽見了不好。”

其實就算是讓王子直聽見了也無妨,只是沈願知道,胥若向來謹慎。

但他一向聽胥若的話,抿了抿唇,道:“好啦,我知道。”

“到了。”

書房門在關着,胥若的步伐稍微比沈願快了一點,擡起手來剛要敲門,猝不及防聽見裏面的談話,胥若的動作停了下來。

沈願眉目一凜,神色警惕起來,腳步也跟着胥若放輕了些,用眼神詢問胥若發生了什麽,胥若擡了擡手,示意沈願別發出聲音。

緊接着,書房裏王子直的聲音就傳咯出來。

“依我看,還是不去的好,這他又不是光明正大直接過來的,我們還是裝着不知道吧。”

跟王子直說話的聽聲音是督察令段然,段然嘆了口氣,道:“可是…哎,總覺得不太妥當。”

“你是知道的,劉步英那人可精明着,有什麽仇什麽怨可都記在心裏。”

“你說他這會來江北是為了什麽?說他是偷着摸來的吧,他好像也并沒有特別掩藏自己的行蹤,但要說他不是吧,人家又不是大搖大擺過來辦事的。”

“來江北是為了什麽?”段然聲音壓低了些,又道:“王大人,這你還用的着問嗎,這種事,可是心照不宣的啊。”

門外的沈願不禁撇了撇嘴,什麽時候王子直跟段然關系這麽好了,貪污這種事情都可以這麽随意的說出來。

王子直向來敏感,聽聞段然這樣說還是忍不住正了神色,道:“段大人你說這話是何意,什麽心照不宣,我王某人向來行得端坐得直,這種事情一直都是不能茍同的。”

段然愣了下,随即道:“哎呀,那是自然,只是這種事我也就私下跟你說說別人,這朝廷貪污的可是不少啊,但你我那都是光明正大行事正派的,豈能做那等偷雞摸狗之事?”

王子直這才滿意,道:“段大人說的是。”

“話說回來,這到底要不要拜訪一下啊。”

王子直抿了抿唇,不知想到了什麽,道:“依我看,還是別去了,這種事情多少有點風險,劉步英雖然謹慎,但難免也會留下破綻。”

“你我雖說不摻和,但這種事情畢竟不是多光彩,萬一到時候被有心人一編排,就劉步英被逮到了,我倆也脫不了幹系。”

“不過沒想到,他居然能做的那麽大膽……”

兩個人就聽到這裏,然後裏面似乎是有人起身了,沈願忙拉着胥若朝一旁躲過去。

聽人牆角什麽的,雖說被發現也沒什麽,但是不太好看。

待到安靜下來,沈願才朝着胥若做個手勢,問他是要不要回去。

胥若點點頭,然後兩個人一同回到了胥若的房間。

關上房門,沈願感嘆到:“沒想到那劉步英居然這麽膽大,都到跑江北來了。”

胥若對此事倒是并沒有多驚訝,早在還沒到江北的時候,手下的人就告訴過胥若胥若劉步英要來江北。

話說這劉步英能一路順遂平安的來到江北,還有他的一份功勞。

劉步英的事,她本來想徐徐圖之的。

今日聽王子直和段然這麽一提,她忽然就改了主意。

胥若坐了下來,給自己和沈願一人倒了一杯溫茶,然後對沈願道:“喝茶嗎?”

說句實話,沈願不太喜歡這種燙燙的,苦苦的東西。

但是他還是笑眯眯的走了過來,接過了胥若送來的茶。

一口喝完,沈願覺得胥若遞過來的茶都跟別人遞過來的茶不一樣。

甜了一點。

胥若是不是偷偷加糖了。

“怎麽樣?”

沈願道:“好喝。”

胥若抿了一口清茶,然後道:“這不是客棧的茶,是我從家裏帶的,泡,也是我自己泡的。是前段時間,聖上賞給我父親的貢品普洱。”

沈願不太能理解不同的茶有不同的味道,但還是煞有其事的點點頭,道:

“嗯,确實好喝點,那什麽……味苦,微甘,那個有清香。”

胥若笑了,沒接沈願的話茬,低頭看了眼被子沉浮的茶葉,再擡頭時,嘴角仍有笑意,道:“沈願,你覺得劉禦史如何?”

話說到這裏,沈願恍然覺得這個有那麽一絲絲的熟悉。

以前,胥若也是在喝茶過後,問他:“沈願,你覺得六皇子如何。”

微怔,沈願把手肘放在桌上,正色起來,思考了片刻道:“為人雖然蠻橫猥瑣,沉迷女色,但官居三品,仕途穩當,不可小觑。”

胥若贊同道:“嗯,說的對”

沈願還以為胥若是剛剛聽見了段然和王子直的談話,所以才一致興起随便問了自己這個問題。

接着又道:“不過他确實挺謹慎的,親自來了江北。”

胥若道:“是啊,他一直都挺謹慎的。”

“上回我父親提議的那個在每個地區都設立一個官長監察個個地方的官員,就是被這人反對了。”

“跟聖上說什麽一定會耗費人力物力,實行起來成本太高,而且這樣做容易寒了大臣的心,還是謹慎為好。”

“你說說這人說的牽不牽強,本來沒多少人反對的,他這樣一弄,好多大臣都站出來反駁,以至于我父親的建議目前還在擱淺中。”

沈願:“……”

總覺得胥若要說的不是這個。

“所以我父親一張看着人不太順眼,你看這人。殘害百姓,貪污災銀,實在是沒有一點仁心,這種人當官,可不是我大儀的毒瘤?”

沈願大概隐隐明白胥若想要說什麽了。

有點不敢置信。

沈願把杯子放下,靠近了些胥若,道:

“胥若,你想…除掉他?”

胥若但笑不語,證實了沈願的猜測。

輕輕咳了兩聲。

沈願是真的沒想到,胥若居然膽子那麽大。

劉步英怎麽說也是朝廷三品大員,這些年來又頗得聖上青睐,如今年不過四十,往上再升個一兩級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可以确定的是在劉步英有生之年,要是不出什麽差錯,正二品是妥妥的。

朝中勢力也不是可以輕易窺見的。

胥若居然會有這種想法?

這倒并不是沈願怕了或者怎麽樣,畢竟沈願從小到大尊貴慣了,還沒真正怕過什麽人,只是他雖然不愛讀書,但是對着皇城中的形式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畢竟就算他再不行,父親是對外行政一把手,外祖是內閣決策一把手,姑姑又是寵冠六宮的沈貴妃,他怎麽着,也該在這種家庭裏受點熏陶才對。

只是,這種事情,涉及朝堂戰争,他們這些還沒有真正涉足朝堂的世家公子。

不好插足。

“蘭伯伯……授意的?”

胥若對着沈願眨了眨眼睛。

沈願一愣。

胥若道:“父親沒說什麽,但是我知曉他大概有這個意思。”

“怎麽樣?”

胥若想讓沈願幫他。

沈願看着胥若,沒回話。

說句實話,搞一個禦史對他們家來說,不是什麽大事。

但沈願是沈願,沈家是沈家。

他将來要接手沈家沒錯,但是這不代表他就可以利用沈家的力量胡作非為,他可以為了胥若做很多事情,但是涉及到家族,他不能那麽草率。

畢竟,皇城,是紙醉金迷的名利場,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修羅地。

他不知道這劉步英後面有沒有什麽隐藏的其他勢力,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個兄弟情深就一股腦的去做那些一着不慎就連累家族的事情。

蘭家與沈家,從來就沒有結盟過,或者說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兩家還是競争對手。

胥若看沈願一本正經得眼神就知道沈願此時此刻腦袋裏在想什麽。

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沈願:“……”

老子正在內心天人交戰,差點就要把那句“胥若你別擔心,我随後與我父親商量一下,此事我們從長計議”說出來的時候,你居然笑了。

這太不嚴肅了。

沈願黑了臉:“哎……”

胥若笑完後,看着沈願道:“你想什麽呢。”

沈願撇了撇嘴,道:“你覺得呢。”

你說我還能想什麽?!

“你覺得我像是那種莽撞的人嗎?”

沈願:“……”不像。

“我的意思是,就我們倆來幹。”

沈願:“我們倆?”

胥若道:“怎麽了,不行嗎?”

是男人就不能用不行兩個字!

“當然行啊!”

“那你幫我嗎?”

不幫誰都不能不幫胥若!

“當然啊!”說完,沈願又道:“只是,胥若,看不出來啊,你……挺膽大啊。”

其實胥若絲毫不懷疑沈願的真心。

她是重活一世的人,且不說她內裏的靈魂是個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殺伐果斷的內閣首輔,看沈願的心思一看一個準兒,一看就知道沈願是雖然糾結,但是糾結之後還是答應的。

就說前一世,沈願對她的那股着執着與孤勇,胥若就知道,他就一定會幫她。

說句不太好聽的。

他相信,只要她肯給沈願一點甜頭,用點手段,然後對着沈願勾勾手指,說幾句好聽的話。

面前這個男人,會毫不猶豫的為她出生入死。

刀山火海,甘之如饴。

然後,她就可以讓沈願去戰場拼命,得到虎符,然後再滲入沈家,找到這些年沈家的罪行漏洞,誘騙沈願的虎符,把罪行再交給聖上,皇帝一向最怕功高震主,到時證據齊全,皇帝又早就想除掉沈家,好不容易得到一個契機,屆時,蘭家,謝家,六皇子,七皇子,已經文武百官中看不慣沈家的大臣……

沈家,逃不掉的。

随後,她有的是手段讓蘭家取代沈家,再找一個最沒腦子的三皇子輔佐投靠,借刀殺人一步步除掉符奕,報了前世的仇。把三皇子握在手裏後,再慫恿他弑父登基,在三皇子登基前将三皇子弑帝的消息放出去。

大逆不道,謀權篡位,天下之大不韪,三皇子也算是廢了。

接着,他就可以找一個後宮裏的娘娘,許諾要是配合他,他就可以保管她與她将來的孩子榮盛百年。

然後宣布這位娘娘肚子裏有先帝的遺腹子。

先帝有靈,大勢所趨,皇位順襲。

挾天子以令諸侯,攝政王輔佐年幼的小皇帝,他虎符在手,沒人敢說個不字。

別說是榮寵百年,連這天下,都是蘭家的。

玩弄人心,胥若一向擅長。

踩着沈願的血一步步向上爬,她的路途會變得順利多。

但她不想這樣。

不想讓這份幹淨純粹又熱烈的感情,沾染上利益與陰謀。

胥若反問:“膽大?你怕了嗎?”

沈願立即不屑的嗤笑一聲,一拍桌子:“老子會怕?”

“你想怎麽做?要不然咱倆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在外面等着,我潛進去一劍刺穿他的心髒。”

“算了算了,還是下毒吧,我們喬裝打扮一下。”

“不行不行,他們吃東西前肯定試菜,我們謹慎點。”

“要不然趁他出門的時候吧,那樣方便,我蒙個面,我覺得我去刺殺他應該沒什麽問題。”

胥若:“……”

“怎麽樣,我覺得這個可以,你覺得呢?”

胥若站在沈願說的方法上想了想,随後問道:“那我幹什麽?”

沈願一喜,以為胥若覺得他這個方法可行,思考了一下胥若的問題後,沈願沉默了。

半晌,沈願道:“你……要不然就在這等着我的好消息?那兒太危險了,我一個人去就好。”

胥若沒說話,就那麽含笑看着沈願。

沈願:“……”

本來就是嘛!胥若身體那麽弱,不能見太多那種血腥的場面。

胥若問:“誰說要殺掉他了。”

沈願有點迷茫:“不殺掉他???”

“你仔細想想,哪有那麽簡單?”

劉步英這麽多年的平穩可不是靠着幸運才有的,若是像沈願說的那麽容易,那這人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沈願也不傻,剛剛純粹是一激動說出來的,這會胥若一提醒,沈願撇了撇嘴,道:“那還能怎麽辦?”

胥若笑笑,道:“你聽我說……”

我!

要!

禿!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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