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遭陷害張作霖身陷監牢營

張作霖、邢立亭帶着蘭寶回到小黑山二道溝,等進了剃頭棚了,老頭兒正着急呢,兒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哪兒去了,正在坐立不安的時候,一看兒子和張作霖回來了,後邊還領來個大姑娘,這大姑娘長得又洋氣又俊美,不明白怎麽回事。等進屋之後,張作霖沒提那些事,怕老頭兒害怕,就說:“我跟大哥到海城去了一趟,到那兒把人贖出來了,經濟上也沒受到損失,這不,把您的錢給您拿回來了。”老頭兒偷偷地把張作霖叫到沒人的地方說:“作霖呀,我感謝你的幫忙,不過呢,對這門婚事我是一百個不願意啊,你說那好姑娘有的是,非娶個妓院的人幹什麽呢?那行人吃盡穿絕,水性楊花,能跟我兒子過日子嗎?你說,再說說起來不好聽啊。”“我說大爺,您呢,別這麽看,煙花柳巷就沒好人嗎?不對呀,我跟您舉個例子,賣油郎獨占花魁,那花魁怎麽樣?女中的豪傑啊。再者一說了,什麽李香君啊,杜十娘啊,您唱大鼓不都有這些段子嘛,風塵女子有的是好樣的,據我觀看這蘭寶一心一意跟我哥哥從良,肯定錯不了,您老就放心吧,幹脆就成全他們的好事吧。”叫張作霖這麽一頓勸說啊,邢福田這才點頭了。挑良辰擇吉日,小夫妻完婚。因為海城那塊鬧那麽大的事,他們沒敢大張羅。就三親六故本鄉本土的,知道的請一請,不知道的就算拉倒。在婚禮前後張作霖張羅這個,張羅那個,那是最賣力的了。邢家父子,包括蘭寶,對張作霖是感恩戴德,這關系處得就更近了。

這天,邢立亭把剃頭棚的閘板撤掉,幌挂出去,在前屋等客人。恰巧他爹犯了頭疼,蘭寶也忙于家務,前邊就他自己。邢立亭覺着挺悶得慌,心說往常老疙瘩早來了,怎麽今兒個沒來呢?大概家裏有什麽事,他就往門前張望。

只見順着道上來了一輛騾車,那大騾子毛梢锃明刷亮,如同青緞,車也倍兒新,上面鋪得挺厚。車上除了趕車的老板外,還帶着一個保镖。他們在剃頭棚門前把車停住,那保镖把主人從車上攙了下來,主人還有點兒臭架子,走道都踩不死一個臭蟲,邁着四方的步,放着四棱的屁,搖頭晃腦,端肩縮脖,手捋着胡須,就進了剃頭棚。邢立亭一看,認識,離這兒七裏地有個程家窪,此人便是程家窪的大財主,程子山,外號程大晃。因為他個兒高,不到兩米也差不多,但瘦得就像那竹竿一樣,走道老晃悠。故此人稱程大晃。這小子家大業大,但是為富不仁,是不殺窮人不富的貨,大夥兒都在背後戳他的脊梁骨。邢立亭父子那時候挑個挑子,到四外去剃頭,沒少到程家窪,也給這程大晃刮過臉,打過辮子,但哪回他都不給錢。沒想到這小子今兒個跑到這兒來了。邢立亭心說,他淨上鎮安縣、黑山縣、海城縣,他不上我這兒來,今兒個肯定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但也得小心點兒,因為得罪不起。

保镖站到門前,程大晃進屋之後沒等讓就坐下了,邢立亭趕緊倒了杯白水雙手送過去:“程大爺,我這兒沒茶葉,您委屈委屈,先喝口白水吧。”

“不必不必,立亭,你還認得我啊?”

“怎麽不認得,提起您程大爺來,哪有不認得的?”

“好,認得就好,活兒忙嗎?”

“沒什麽活兒,小地方,一天能做五六個就算不錯了。”

“嗯,今天我辦事在貴寶號路過,你給我剪剪胡子,另外給我打打辮子啊。”

“唉,您歇一會兒,然後我就侍候您。”

程大晃喝了口水之後坐到椅子上,邢立亭把袖面一挽,開始做活兒。刮臉,剃胡子,梳大辮。等侍候完了,邢立亭趕緊請示:“程大爺,您看看還滿意嗎?”

程大晃對着鏡子照照:“嗯,立亭,活兒不賴,很好。”說完他在兜裏頭掏出五兩銀子,往桌上一放,“嗯,這是給你剃頭的錢。”

“啊?”邢立亭一看,心說這老家夥學好了啊,平常他淨算計別人,今兒個這日頭從哪邊出來的。本來梳辮子、剃頭、刮臉也就十個銅錢,可怎麽給五兩銀子,“程大爺,用不了這麽多。”

“拿着,咱也是鄉裏鄉親的了,這算個什麽。”

“喲,我謝謝大爺,拿着。”邢立亭剛要接錢,程大晃一伸手從兜裏又拿出十兩來,放桌上了:“這個也拿着,這是給你的賞錢。”

邢立亭心裏可真有點兒納悶:“我說大爺,這錢我可不敢要,有道是無功受祿寝食不安,我沒給您幹什麽,您給我賞錢幹什麽?”

“嘿嘿,立亭啊,你把錢收下,你要絕對地相信我。當然了,你也明白,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有一事相求。”

“大爺,有話您只管說,凡是小人我能辦到的我一定盡力而為。”

“痛快,痛快,咱們都是混世的人,一點就透。我說立亭啊,我跟你打聽打聽,從你這門口出去,可是你們二道溝的後街吧,正數第三家那是誰家?”

“我想想,門前有什麽标志沒有?有沒有記號?”

“有啊,門前左邊是一棵大榆樹,右邊有兩個大石頭樁子,就是那個院。”

邢立亭一聽,這不是老疙瘩張作霖他們家嗎,他問這幹嗎啊?就提高了警惕,“啊,我知道,那家姓張啊,他家有個老疙瘩還跟我是朋友。”

“對!其實我都打聽了,我想對證一下。你跟那張老疙瘩處得不錯啊?”

“還行吧,低頭不見擡頭見,本鄉本土的,常聚會。”

“那就好了,我再問你點兒事,他們家幾口人?”

邢立亭琢磨着,不是好事,但是剛才把話說出去了,本鄉本土的,你要不跟他說可就得罪人了:“他家人口不多,張作霖有個老媽,歲數不太大,另外他還有個後佬,叫吳獸醫,就是吳老二。另外呢,張作霖還有個姐姐叫大蘭,他還有倆哥哥老不在家,就這麽幾口人。”

“嗯,我說那大蘭多大了?”

“這我不太清楚,大概二十好幾歲了吧。”

“立亭啊,你不要有什麽顧忌,我沒壞心,因為我老伴兒去年病故,我打算續個弦,保媒的踢破門檻子,我全沒相中。可說這話也是湊巧,前幾天我在二道溝路過,正碰上老張家的姑娘,就是你說的這個大蘭子往門外潑水,哎呀,我就相中了,跟人一掃聽,她到現在還沒定親,那麽大的歲數了,怎麽不找個人家呢,我打算煩勞你,你給辦件好事,跟老張家提提這門親事,只要老張家樂意把大蘭嫁給我,這你知道的,一輩子吃喝不愁,何必在二道溝受這罪呢。我用大車把他們拉到程家窪,住到我家裏頭,冬暖夏涼,穿的是狐毫貂髾,绫羅綢緞,吃的是美味佳肴啊,大把的銀子随便花,他們一家可就享福了。立亭,能不能給我跑趟腿?”

邢立亭一聽,心裏說:呸!這個老家夥,你多大歲數了,你想娶人家姑娘,你怎麽想來的?邢立亭這臉當時就沉下來了:“我說程大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才您說了,那姑娘那麽老大了怎麽不找人家呢?這有原因的,這得說人家大蘭姐那是個孝女,知道家裏頭日子不好過,母親命苦,願意一輩子不嫁人,守在娘身邊,那保媒的不是沒有,都被人家拒絕了,人家模樣長得也好,要想嫁人早就嫁了,這是一。另外我可告訴你,那姑娘眼光也高,而且他們那個當家人張作霖張老疙瘩說了算啊,那眼光更高,恐怕這事不行。”

“為什麽?我哪點配不上她?”

“這不明擺着的事嗎?您今天多大歲數了?”

“五十八。”

“還是的,您都五十八了,人家二十挂零,從年齡上講相差得太懸殊了,不行,這事絕對不行,我看您就死了這份心吧。”

“哎,立亭,你別把話說得這麽絕,有道是一家女百家求啊,是,我年歲是大了點兒,但是我家條件好啊,別的上頭全說得過去,這不也就彌補上了。立亭,你費什麽事啊,你就說幾句話,她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拉倒呗。”

“哎呀,程大爺,這您求到名下了,那我就試試,不過咱把醜話說到前面,這個事不管問還是不問,十成占着十,夠戗。到那時你可別怪我無能啊?”

“哪能啊,立亭,我多咱聽你的信兒呢?”

“三天吧,您看怎麽樣?三天後這時候您還來,我告訴你一個确實的回答。”

“妥了,一言為定啊,三天之後的這個時候我來聽你的信兒。不過,立亭啊,我知道你家也挺困難,你娶了媳婦兒挑門過日子,憑你耍手藝能掙幾個錢,尤其這年頭兒兵荒馬亂的,剃頭的手藝喂不飽肚子,你要真把此事給辦成了呢,我也不能虧了你,咱爺們兒有的是錢,多給你點兒錢算不了什麽。立亭,我走了啊。”邢立亭趕緊把那十五兩銀子拿起來了:“程大爺,這錢我不能收,您帶着。”

“那哪能啊,出手的銀子我還能往回拿嗎?”

“不!這銀子我說什麽也不能要……”

“不!說什麽你也得要,你還怕我沾上你嗎?就是不成,這錢也歸你了。”

邢立亭追到大門口,眼瞅着他上了車,車老板一搖鞭子,走了。邢立亭回來瞅這錢發了半天愣,心說十五兩啊,這可是錢啊,這玩意兒要省吃儉用,半年之內不用發愁了。我這日子過得的确也不寬裕,這點兒錢還真能解決不少問題。可又一想,我怎麽跟老疙瘩張這嘴呢?拿了錢了,我怎麽也得問一問啊。

邢立亭瞅這銀子正在發愁的時候,張作霖進來了,進屋就說:“大哥,今兒個我來晚了,你着急沒?”

“兄弟,可不是嘛,我在街上看了半天了,你怎麽現在才來?”

“今兒在家裏沒事,我娘身子骨不太好,陪着我娘唠會兒嗑,你是知道的,老人顧慮多,說起來就沒完啊,我還抹不開轉身就走,一直唠到現在,我娘睡了,我這才出來。”

“是啊,那你快坐下啊,吃沒吃?”

“吃完了。”

張作霖到他們這兒太随便了,一眼就到那十五兩銀子了,他一笑:“大哥怎麽了?怎麽這麽多錢呢,做什麽買賣了?”

“啊,老疙瘩,你不問我也得跟你說,這不是嗎?方才來個人,跟你前後腳,你要早來一會兒就遇上了,他求我點兒事,因此給我倆錢。”

“是嗎?這人夠意思啊,出手大方,一擲千金哪。求你辦點兒事就給你這麽多錢?”

“啊,這事不太好辦。”

“大哥,沒事,你要辦不了跟我說,我替你跑。”

“不用,就是你的事。”

“我的事,什麽事?我說大哥你怎麽了,吞吞吐吐的,說呀!”

“唉,兄弟,你可別生氣啊,你性如烈火,我都有點兒害怕。”

張作霖也樂了,“我說大哥你這人可真有意思啊,咱倆過命的交情,為了你我豁出不要腦袋去,你顧慮什麽呢?”

“唉,是啊。那我就跟你說吧,是這麽回事……”

那張作霖的脾氣太暴了,邢立亭的話還沒等說完呢,張作霖就聽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霍然站起,把巴掌掄起來,對準邢立亭的腮幫子,“啪”,這個嘴巴子把邢立亭揍得從屋裏骨碌到外邊。

“哎喲,兄弟……”二句話沒等說出來,張作霖伸出手把他撈起來,“啪啪”,反正嘴巴就打起來沒完了。把邢立亭揍得直慘叫:“哎喲,兄弟,別打了,我就知道不好,你不樂意就拉倒。”張作霖用手指着他:“邢立亭,你是個人嗎你?我張某錯翻眼皮了,我要知道你是這麽個貨,我當初就不應當跟你交朋友,我就應該不登你們家的門。朋友得夠意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姐姐的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啊,你明知道此事不成,你為什麽答應給說和,你為什麽收他的銀子,你這叫出賣朋友,你看我張作霖不值錢,你看我們老張家是下三爛。”

張作霖這一說,邢立亭也覺悟過來了:“哎呀,兄弟,千不該萬不該,真的,我現在後悔得甭提了。兄弟,你打得對,你不樂意,這事就算拉倒。”正說着呢,老頭兒、蘭寶聽着動靜也都趕到外邊了,一瞅,他們哥倆兒一直挺好,這怎麽回事?過來給拉開了。張作霖一抱拳:“大伯,您給評評這個理,我哥哥做得對不?他為什麽收人銀子,為什麽還答應跟我說一說,他就應當拒絕,您說對不?”

大家把事情整明白之後,邢立亭他爹也生氣了:“老疙瘩,你說得對,你不揍他我也得揍他,這個敗家的東西,寧扶竹竿不扶井繩啊,你是不是見財起意了,瞅這十五兩銀子,你心裏頭動了,我給你拼了。”這老頭兒也撞頭,蘭寶也埋怨,邢立亭一看自己裏外不是人,幹脆跪在地上不住地哀告,張作霖這心也軟下來了:“大伯,我們哥倆兒是我們哥倆兒的事,我着急了我揍他,将來呢我做得不對,他還可以揍我,我心服口服,我心裏頭轉不開的事情我就得說出來,大伯,沒您的事,您不必上火。”

“那也不行,你怎麽給人家答複?”

“我不願意,告訴你兒子,如果程大晃來了,讓他趕緊給我滾,他要膽敢再提這個事,我砸折他的雙腿,我到程家窪子,我燒了他們家。”

邢立亭他爹轉頭對兒子說:“既然這樣,你告訴他就得了,讓他永遠別登咱家的門。”風波過去之後,張作霖餘怒未消,一甩袖子離開剃頭棚,心說邢立亭,咱倆的交情到今天截止了,往後永遠不登你們家的門,你不是人。

老頭兒和蘭寶又埋怨邢立亭半天,邢立亭低着腦袋一語皆無。老頭兒也累了,回屋休息去了,蘭寶也走了,又剩下邢立亭一個人,他擡頭對着鏡子一照,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腦袋比剛才大了三號,自讨無趣,自讨苦吃。老疙瘩說得不假,他姐姐也是我姐姐,拿人心比自心,我要有這麽個姐姐能給程大晃嗎?我就應該嚴詞拒絕,不應該答應給說這話,就沖這一點我就該揍。老疙瘩打我打得對,今後我還得見老疙瘩好好解釋解釋。

邢立亭正在忏悔呢,只聽得外頭馬蹄聲響,一挂車來到門前。邢立亭一想,今兒個怎麽這麽熱鬧,這誰?探頭往外一看,是程大晃,這小子又回來了。邢立亭心說我倒黴就倒你身上了,你不說三天以後來聽信兒嗎?怎麽不到半天的工夫又滾回來了,邢立亭這火就不打一處來。程大晃從車上下來,晃晃悠悠慢條斯理走進剃頭棚:“立亭在嗎?”

“我就是。”

“我怎麽不認得你了,你比剛才好像胖了?”

“屁,是胖?叫人揍的。我告訴你程子山,往後你別登我們家門,你從哪兒來的你回哪兒去,這是你的臭錢,給!”把十五兩銀子扔到街上了。

程大晃一愣:“唉,立亭,你把我鬧糊塗了,究竟發生什麽事了,誰把你揍成這模樣?到底怎麽了?”

“實話告訴你吧,你剛走,張作霖就來了,我受人之托必辦忠心之事,我把你放的那些嘟嚕屁都跟張作霖說了,張作霖勃然大怒,就把我打成這模樣。其實不怪人家,我有那姐姐也不能給你,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你覺着有倆臭錢啊,你覺着有錢能使鬼推磨啊,分跟誰,人家家裏頭窮,骨頭硬,不要你這臭錢。你趕緊滾吧,往後別想這事了,我為你這事挨頓胖揍我多冤哪。”程大晃聽完,這臉刷就變了:“邢立亭,我希望你說話規矩點兒,你忘記站在你面前的是什麽人了嗎,你嘴巴不幹不淨的你幹什麽,張作霖能揍你,難道我就不能揍你嗎?我剝你的皮,砸你的腿,我把你剃頭棚給你砸了。我拿你當人了,我給你倆錢,讓你給提提這親,她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拉倒,一家女百家求。他幹什麽把你揍成這樣,他哪是揍你啊,分明是揍我啊,我程子山也不是省油燈,我也不是好惹的。好了,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說完,程大晃把錢撿起來怒沖沖上車回了程家窪。程大晃走了之後,邢立亭回到屋裏一吧嗒他話的滋味和含義,覺着這事完不了。心說:哎呀,剛才我說那話欠妥當,我別把老疙瘩跟他之間擄上對兒,這可麻煩了。我怎麽這麽窩囊廢不會說話啊,有心去找張作霖說說這事,怕張作霖餘怒未消,再揍他,所以他也沒敢露面。

這事過去不到十天,張作霖幫着他後佬正在獸醫莊子劁豬,門外來了一挂車。車上下來五六個人,為首的是個黑胖子,能有四十來歲,車後邊拴着一匹青馬,來人問:“這是獸醫莊子嗎?”

“是啊,”吳獸醫認得來人是程家窪的,一瞅這挂車是程子山程大晃他們家的車,他趕緊就過來了,“怎麽了?”

“後邊拴着一匹青馬病了,你們給看看。”

“哎,老疙瘩你給看看去。”

張作霖一聽是老程家的人,火就不打一處來,本不想給看,又一想事情已經過去了,我是獸醫,人家給馬看病,我有什麽理由不給看呢?要賭這氣就沒意思了。張作霖雖然心裏不樂意,但還是把馬牽過來了,仔細檢查了檢查。現在張作霖對獸醫這兩下子還真不含糊,經驗差點兒,但手藝還算可以,掰開牙,翻翻眼皮,聽聽這兒,聽聽那兒,就跟那胖子說:“這匹馬沒什麽病,就是消化不良,給配一服藥,吃下兩回就好了。”

“那好,麻煩大夫您了,您給開藥方吧。”張作霖叫他後佬給開個藥方,并抓了藥,來人臨走還挺大方,給了五兩銀子,張作霖說:“用不了這麽多錢。”

“不,這匹馬值得多啊,真要治好了還不值五兩銀子嗎?”來人就把錢給扔下,牽着牲口走了。張作霖也未加思索。

轉過天,張作霖跟他後佬一家人正吃早飯時,只聽得門口一陣大亂,有人大聲叫道:“我說張老疙瘩在屋嗎?獸醫在屋裏嗎?”

張作霖腳上趿拉雙鞋嘴裏嚼着飯菜就出來了:“怎麽了,誰呀?”一瞅是程家窪的人,還是昨天來的那夥,不過人數有所增加,能有十來個,還有那匹大青馬,不過是在車上拉着。

張作霖一看馬死了,不明白怎麽回事。那黑胖子一看張作霖出來,一把把領子給他抓住了:“你他媽跟誰學的獸醫,你還記得昨天我花五兩銀子給東家上這兒治馬不,你給抓的什麽藥啊,要不看還沒事,結果吃了你配的藥,馬死了,看見沒?馬給毒死了,我們老程家跟你們老張家有什麽仇恨,你竟下此毒手!”

張作霖明白了,這是訛人。他把這黑胖子往旁邊一推:“你放屁,我開的藥方,藥方還在,不信拿到明白人面前讓他給看看,哪味藥下錯了?就我配的這藥,吃了就是不好,也不能壞,你這馬死肯定有別的毛病,我給檢查檢查。”張作霖一檢查,明白了,“我告訴你啊,你這匹馬是怎麽死的,有人喂了黃豆了,喂完黃豆之後可勁飲水,給脹死的,你看那肚子,跟我配的藥毫無關系。”

“什麽?你說得倒輕巧,你真能推脫責任哪,夥計,打他!”

還沒等張作霖反應過來,有個小子從後邊轉過來,抽出棒子照張作霖後背就把他打趴在地,緊跟着,那十幾個人往上一闖,拳打腳踢,把張作霖給揍壞了,然後用繩子捆上送到衙門。程大晃在衙門裏有幾個朋友,打算花點兒錢上下打點,讓張作霖好好受點兒罪。

他們一幫人到了衙門,程大晃也跟來了,可碰巧他的熟人被調走了,還有一個因病不能上班了,程大晃大失所望。衙門的人就說了:“這種事我們不管,再者一說了,你們歸海城管,我們這兒不受理。”程大晃一琢磨,難道就此罷手?不能。抹回頭,又把張作霖送到海城,一路上張作霖被連打帶踢,受盡屈辱和痛苦。程大晃在海城縣衙也認識幾個熟人,就先花了錢把這話遞了上去,衙門裏頭經常受理這種案子,全明白,知道程大晃有錢,什麽冤不冤,屈不屈的。就這樣,受理的這個人把張作霖提上來,連拍桌子:“你是什麽獸醫?啊?你還挂牌營業,你為什麽毒死人家的馬,你知道犯法不?”

張作霖說:“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兒,我沒下錯藥,不信您調查。”

不容分說,張作霖又被一頓胖揍,然後被押入大牢。

程大晃說得明白:“我那是寶馬良駒,他得包賠我的損失,起碼得給我一百兩銀子。另外,還要損失費。”

衙門很是給他撐腰,就放出風去:“沒有一百五十兩銀子張作霖不能出監獄。”

程大晃願望達成,開開心心回到家去。

這個消息也傳到小黑山二道溝張作霖他們家,整個家庭真如五雷轟頂,張作霖他娘哭,他姐姐也哭,一點兒轍也沒有,他後佬一琢磨:怎麽辦呢,人到了為難的時候就得找朋友呗,想起邢立亭來了,跟張作霖交情不錯。吳老二一路小跑到了剃頭棚,趕上邢立亭還不知道這個事,正跟媳婦兒蘭寶、老爹吃飯。吳獸醫進了門了:“唉,救人哪,大事不好了。”把三口人吓得可不輕,撂下飯碗和筷子就問:“怎麽了?怎麽了?”“作霖攤了官司了,給押到海城縣大牢了。”老邢頭兒把詳情一聽,直跺腳:“唉,這年頭兒真是人死王八活呀,有錢的人就可以橫行霸道,沒錢的就叫人家任意宰割。”扭回頭,他用手點指他兒子邢立亭,“我說立亭啊,你聽見沒聽見,這事都是在你身上引起的,程大晃來找你,叫你給提媒,你要拒絕了不就拉倒了嗎?你答應給說說這親事,結果老疙瘩着急了,把你揍了一頓,把老程家的人給得罪了,這不是報複嗎?這瞪眼看得清清楚楚啊。現在老疙瘩有難了,你怎麽辦?雜種,我跟你完不了。”老頭兒抄起掃帚疙瘩就揍邢立亭。吳獸醫就給勸架:“別,老人家,你們家裏別窩裏反哪,這事也不能光怪立亭,他沒想這麽多。可是事情已經出來了,大夥兒想想辦法吧。”邢立亭眼淚掉下來了,覺得對不起張作霖,人家張作霖為自己太夠意思了:“我,我說大叔啊,你跟着上衙門去了?”

“啊,我打聽了,那官司怎麽才能了結呢?要錢呗。衙門口沖南開,有理沒理拿錢來。”

“那得多少錢啊?”

“我打聽了,那程大晃說他那匹馬值一百兩銀子,外加損失費也得幾十兩,我估摸着沒有一百五十兩不行啊,衙門還得花錢呢,怎麽地算起來也得二百兩出頭啊。”

邢立亭一聽二百兩,上哪兒弄去?

事到如今沒錢就是不行,大夥兒分頭張羅。張作霖一家求鄰居、找朋友,把腿都跑細了,好不容易湊了三十兩。邢立亭跟媳婦兒蘭寶一商議,別看蘭寶是個女人,還真行,知道張作霖對他們一家有恩,把首飾、戒指、項鏈,自己心愛的東西全拿出來了,到外頭典當了之後,四十兩銀子。跑了将近十天,湊齊了紋銀不到八十兩,還不到一半。

正在這麽個時候,來個小子叫二禿子,這二禿子就是二道溝的人,因為耍錢叫官府給逮去了,押了半個月給放回來了,這小子回來給送信兒來了。找到張作霖的娘就說:“大嬸,我剛從監獄放出來,我跟老疙瘩押到同一個屋裏了。”

“啊?你見到老疙瘩了?”

“見到了。”

“他怎麽樣?”

“哎,大嬸啊,當着真人不說假話,老疙瘩那個倔勁你還不知道嗎?受老罪了,打得皮開肉綻的,那裏邊的人沒事就找他的毛病,你說他能不吃虧嗎?”

“哎喲,我的兒唉,這個罪可怎麽受啊。”

“大嬸,我出來給捎個信兒,快湊錢啊,要把錢湊足了,把人贖出來,什麽事沒有,夜長夢多啊,不但人受罪,再給你安上點兒別的罪名,可就麻煩了,現在上哪兒說理去,我就送這麽個信兒啊。”

二禿子走了以後,這些人全傻了,這個消息不亞于火上潑油,瞪眼錢湊不上來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邢立亭一看家裏外頭哭聲一片,回到家裏抱着腦袋琢磨,怎麽想怎麽對不起張作霖。禍打我起,該着我倒黴,張作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幹脆,我先走一步得了。

邢立亭心路一窄,就打算走歪歪道,他要自殺。他在炕上找根繩,往腰裏頭一盤,離開剃頭棚,奔了荒郊野外,走出一裏多地,在亂墳崗子找了棵歪脖樹把繩子拴好。天哪,怎麽單叫我生在這個年月啊,老疙瘩,哥哥對不起你,你對哥哥夠意思,不是我不盡力,天上不掉錢,地上不長錢,你哥哥又沒能耐,我一個臭剃頭的能有多少積蓄,我救不出你來啊,你天天挨打,非叫他們打死不可。哥哥我心疼啊,我先走一步了,兄弟,別怨哥哥不仗義啊。

人自殺,往往是想不開,或者叫事情給逼的。但是真想死,有時候也不那麽容易,邢立亭也猶猶豫豫的,嘚咕一陣兒,哭一陣兒,手扒着繩套正在這兒哭呢,身後來個人他都沒發現。這個人一擡頭看見邢立亭了,手扒着繩套,知道不是好事:“哎,住手,你那幹什麽呢?練的什麽功?”

這一聲把邢立亭吓得一哆嗦,把手放下了,回頭一看,原來是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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