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當初李俊骨髓移植成功出艙後，醫生提醒如果一年內病情不再反複，那麽宣布痊愈。可現在，離他出院還不到四個月。

菲菲和程泉也知道了此事，對于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情況，大家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敢點破。

原本計劃好國慶一塊去旅游，變成了匆忙往家趕。

李俊還住在省內的醫院，他們一行人收拾了東西又往那邊趕，一路上都沒怎麽交流，氣氛僵到快要凝固的地步。

華鑫和何蕪已經提前去了，在那邊安排好了住宿。菲菲詢問李俊情況，何蕪沒具體細說，只說情況不太好。

這個“不太好”代表了什麽，他們都知道。

小熊沒有哪次比這會更讨厭醫院，到處是消毒水的氣味，雪白的牆，冰冷又令人絕望的溫度。

李俊比之前更瘦更白了，先前的黑色線帽也不知哪兒去了，他光着腦袋，正坐在床上聽何蕪說話，蒼白的臉上時而挂上淡淡的笑容。

見到衆人，何蕪趕緊起身，李俊也朝他們看過來。

華鑫剛出去安排李俊爸媽休息，他這些天也跟着忙前忙後，李俊曾笑道:“華鑫這麽負責，跟我是你媳婦一樣。”

華鑫背過身倒水，咕嚕咕嚕的水聲裏夾雜他壓低了的聲線，“閉嘴吧你。”

他像是變了個人，不再是之前那樣沖動又愛鬧的男孩了，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沉默了許多，也懂得如何照顧別人。

小熊見到華鑫的時候，他拎着熱水瓶進病房，淡定地朝他們點了下頭，眼球布滿血絲，人也瘦了一圈。

安靜又冷漠的環境，令人想要立刻逃跑，小熊跟菲菲陪李俊輕聲細語地聊着天，她忍住眼底的潮濕，忍不住時找了個去廁所的借口出去平複心情。

周遇安跟着她出門，開了房門就看到走廊盡頭的兩人，燈光昏暗，那兩人垂頭背靠牆壁，影子落寞又沮喪。

小熊想過去，忽然見何蕪偏過身，抱着華鑫的腦袋放置胸前，對方雙臂也環繞着她，兩人安靜地相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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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遇安摸了下小熊腦袋，她了解回頭，揉揉眼睛又跟他進屋了。

晚上睡在賓館裏，小熊翻了個身，碰到了旁邊的菲菲，對方也沒睡着，面朝她轉了過來。

“睡不着嗎？”

小熊睜開眼，輕輕嗯了下。

黑夜總是這樣，給人安睡的條件，卻又無故增添許多煩惱。

小熊看不清菲菲的模樣，只聽到兩人微淺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午夜裏尤為出衆。

相對無言，孫菲菲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慢慢抱住了她，兩人腦袋靠腦袋，良久逐漸傳來低柔的哭泣聲。

小熊哭了，抓着菲菲的手不肯松。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會李俊還是個黑瘦的小男孩，被班主任一手提到講臺前學狼嚎。

那時候他多健康活潑啊，怎麽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呢？

白天拼命隐忍的情緒在黑夜的包庇下全部撕裂開，孫菲菲也抱着她哭，面對疾病，他們無能為力，這種無力感令人覺得挫敗，渺小的生命，原來不堪一擊。

“我以後，一定，一定要當個好醫生。”孫菲菲一字一頓，梗着嗓音鄭重又認真地講完這句話。

前一晚剛哭過，第二天起來能感覺到大家的情緒都不對勁，誰都沒說明，臉上依舊挂着笑容跟李俊侃天侃地。

期間李俊又進了一趟化療室，痛苦猙獰的表情令人不忍。

希望與康複的話題他們一次都沒提，李俊知道自己的情況，明面上沒說什麽，可行為上已經開始拒絕治療。

這個假期比以往都要漫長，可是又矛盾般走得很快，假期快結束時，李俊突然提議大家來拍個合照。

仔細想想，認識這麽多年了，他們幾個确實一張大合照都沒有。

李俊不想在醫院裏拍，他說這或許是僅有的一張合照了，大家聽了都紅了眼，華鑫跟周遇安兩人默默背過身。

合照是在醫院旁的一個小公園裏完成的，李俊換掉了病號服，戴了頂黑色鴨舌帽，小熊盯着陽光下他蒼白的臉，腦海裏不由自主地閃過這些年李俊變化過的模樣。

命運如此不公平，她不相信什麽好人有好報了，也不信吉人自有天相。

跟李俊分別的時候，他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一切正常到太平常。

越是平常，就越不正常。

回到學校，小熊的情緒一直很低落，舍友問她也不說。幾人最近都沒有聯系，她跟周遇安之間的通話也少了。

生活一下子陷入無望的漩渦中，被卷進來的人，誰也逃不開。

得到李家父母的來電是在十月下旬，淩晨的電話，小熊正準備起床去英語角。

聽到訊息後，她懵坐在床上很久，憋了十幾天的情緒突然間奔潰了，坐在床上抱着枕頭哭。

前些天她還奢望着，要是永遠接不到李家的電話，那說明李俊還陪着他們，可現實就是要把絕望撕碎，一次又一次地甩在你面前。

她這麽一哭，舍友也醒了，趕緊爬起來問她發生了什麽。

小熊抽泣着，話都說不完整。伍苒過來抱着她，也問不出什麽，一遍遍地拍着她後背。

從今以後，就再也見不到李俊了。

小熊跟周遇安請了假，連夜買了機票回去。上次心裏還揣着一絲希望，而這一次，他們想的更多的是要如何安慰李俊爸媽。

她上了飛機想一會就開始默默流眼淚，周遇安不敢安慰她，自己眼眶也是紅的，只是安靜地抓着她手，似乎這樣就能給彼此帶來堅持下去的力量。

曾經的一些同學也收到消息過來了，沒想到大學後大家的第一次會面，是在這樣場景。

班主任高老師和蘇偉也來了，統一的黑色衣服。這樣變相的“見面會”很讓人不喜歡，曾經談笑風生的他們，如今卻相對無言。

命運很早就給過小熊提示，從貝貝的離開開始，她就應該知道命運的無常，無人能夠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