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新媳婦頭一日,得給公婆敬茶。

徐昭星給公婆敬茶還是得敬到地上,可那也得敬不是。

還跟着章得之多敬了兩杯,他說是給列祖列宗的。有一杯茶和公婆茶一樣,敬給了北方,最後那一杯是對着太陽的方向。

徐昭星沒有吐槽他,你們家列祖列宗就兩人啊!見過敬一杯代替所有,沒見過多此一舉,再敬一杯的。

再說了,不上香,敬個什麽茶。

不過那是他祖宗,他怎麽說就怎麽來了。

徐昭星迷瞪了半上午,才想起來,章得之帶她看朝陽時,問過她這裏的太陽和她夢裏是否一樣。

她陡然醒悟,對着太陽敬的那盞茶…應該是給徐媽的。

不是覺得他有多好,可這樣的人,她說不出來他不好。

婚前和婚後的日子沒什麽兩樣,都是一日三餐,也沒有蜜裏調油着過。

章得之還是該幹啥就幹啥,有時候回來的晚,二門忘了留門,他便仍舊尋個矮牆,一翻而過。

第二日早上從二門上走,吓得看門的劉婆子跟見了鬼一樣。

這才知道,不用夫人吩咐是否留門,也不論先生回的多晚,他都得宿在夫人那兒。

劉婆子和人閑話,旁的人都笑她:“劉嬷嬷,可長點兒心吧!”

二門上的劉婆子是真長了心,每天晚上都記着給先生留個門。

還想着,這後院啊,一家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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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三這日,又來了一位夫人。

夫人姓陳,聽說是二老爺家的。

劉婆子原是郡守家的嬷嬷,這不是自打姜軍進了城,郡守為了巴結先生,巴巴地就把自個兒家的丫頭送上了當見面禮,還俱都是漂亮的丫頭。

不過,無奈被拒。

正送禮無門,還是先生開的口,一共要了郡守家的六個粗使婆子,劉婆子只是其中之一。

主子換了也沒什麽關系,原先在郡守家那麽複雜的環境中,混的不說是風生水起,至少也能過的下去。

如今的主家人口簡單,可不是更好混了。

就是新主子奇葩,後院裏除了夫人,既無美人,也無妾。

沒想到,今日來了個二老爺,也是只有夫人呢。

劉婆子心想,這得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分,才能嫁給姜家的男人啊。

有人卻不這樣想。

到了洛陽的陳佳雲,一來就生了場悶氣,她欲哭無淚,心裏想着,她得是做了多大的惡,才能嫁給姜家的男人。

事情是這樣的,一開始姜舍之就沒打算帶陳佳雲,反正家裏的塢堡已經建好了,陳留守城的将領又是陳家家主陳清,也是陳佳雲的嫡長兄,把她留在家裏,他很放心。

陳佳雲偏不,就要跟着。

姜舍之能有什麽辦法,這一路舟車勞頓不說,吃不好睡不好,那是肯定。

嗯,陳佳雲的心情因此而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姜舍之這一趟運來的全是藥材,一共一百多輛馬車,一多半都是硝石和硫磺。

徐酒奉命迎接,帶來的兵丁自然是先卸藥材。

那廂的陳佳雲一下了馬車,黑着臉吩咐徐酒:“陳酒,先讓人把我的箱子擡進去。”

徐酒立馬叫人幹活,卻恭敬行禮,道了一句:“二夫人,小人改了名字,如今叫徐酒。不止小人,光衛和影衛裏得用的人都改了名字。”

“為何?”

陳佳雲的心裏一咯噔,說不出的難受滋味。到底是為何,她心裏清楚。

光衛和影衛的首領歷來姓的都是姜家主母的姓,這是姜家的家規。

那一年,她嫁給了章得之,章得之身邊的人随她姓陳。

雖說他們本來就姓陳,因為她的婆婆也是陳家人。

可如今他們陡一改姓……陳佳雲下意識就捂了心口,她沒辦法和娘家人交代。

陳家自打她和章得之和離,就想盡了辦法想讓章得之續弦,當然續的還得是陳家人。

另一廂的姜舍之一聽,也覺得奇怪。

徐酒笑道:“還沒有恭喜二老爺,先生和夫人前幾日就拜過堂了。”

姜舍之驚喜,卻又埋怨了一句:“兄長真是……也不等我來。”

陳佳雲真想捂了耳朵不聽,這一會兒,她不止心口疼,就連頭也跟着疼起來。

陳佳雲一入了郡守府的後院,就開啓了找事狀态。

嫌棄住的地方偏,嫌棄屋子潮,嫌棄吃食不好,倒是沒敢嫌棄徐昭星不來給她請安了。

如今徐昭星可是…大嫂。

徐昭星的碴兒,她是不能找。

可是蔣瑤笙呢,她總能算是她的嬸娘。

陳佳雲心裏知道,不做點什麽的話,她沒法和娘家人交代。

她等了兩天,這兩天裏,除了姜高良來過,徐昭星和蔣瑤笙兩個,誰也沒有露面。

徐昭星是想着井水不犯河水。畢竟,陳佳雲不是一般的妯娌,就算她不會心裏難受,也是誰也別去膈應誰,更好。

不止是她,不管是誰嫁給章得之,都和陳佳雲處不好。

再者,郡守府也不是誰的家,她不過是比陳佳雲早住進來幾天,都是借住,就沒有什麽主客。

她也不用充主人,去壓別人一頭不是。

後院的院落還有三個,陳佳雲自己選了個最大的,偏了一些,也怪不着她。

徐昭星把陳佳雲所有的找碴,只當作了挑剔。

挑剔的人生,怎麽都是不完美的。

可那是陳佳雲的人生,和她無關不是嗎?

但一早,二門上的劉婆子就悄悄地告訴慧潤,陳佳雲的丫頭塞給了她一吊銅錢。

劉婆子收了之後,怪忐忑的,想想先生是怎麽待夫人的,她覺得這事兒必須得跟夫人說一說。

徐昭星聽說之後,嘆了口氣,想也知道,陳佳雲想打聽什麽,無非是想知道章得之來不來和她睡覺!

操心的事情真多,離婚了就是離婚了,還管前夫和後任的性|生活,無聊不無聊!

與她相安無事不好嗎?

還真就不好!

陳佳雲在花園裏逛的時候,正撞見蔣瑤笙。

其實誰都知道,每天的這個時辰,蔣瑤笙就在花園裏練劍。

畢竟是姜高良的母親,蔣瑤笙對她客客氣氣。

陳佳雲故意撞見她,可不是為了客氣說話的。

蔣瑤笙和她問好之時,她高高揚着脖頸,頭不是頭臉不是臉的,表示着她有多瞧不上蔣瑤笙。

誰也不會拿熱臉去貼冷屁股,蔣瑤笙将劍往背後一別,恭敬道:“二夫人繼續賞花,瑤笙先行告退了。”

“等等,”陳佳雲叫住了她,拿餘光将她打量了又打量,才說:“聽說,你和明知走的很近。若是以前,我一定喜聞樂見,明知能娶了你,也是他的福氣。可如今你母親已經和明知的父親成了親,你二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未免被人說閑話,你還是自重的好。”

蔣瑤笙聽了頭一句,便心生不悅了。

若她不是姜高良的生母,她才懶得聽她廢話。

好容易等她說完,蔣瑤笙甩了臉道:“不勞夫人操心。”說罷,轉身就走。

陳佳雲氣得将帕子差點揉爛了,和身旁的丫頭道:“瞧瞧,什麽教養!明知若娶了她,才是掉價。”

那廂蔣瑤笙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到了她娘那兒。

蔣瑤笙的臉上住了個天氣預報,她的心情是晴還是陰,明白白寫在了臉上。

徐昭星問:“怎麽了?”

起先,蔣瑤笙并不想講。

可轉念一想,她就是不講,也有人告訴她娘。

本來沒有多大事的,從其他人的嘴裏講出來,或許就……添油加醋了一把。

她娘和陳佳雲的關系本就不好,再多添一把柴的話,她怕她娘把持不住,要發飙了。

她索性一五一十地講了花園裏的事。

徐昭星的心情今日還算好,特地讓廚房加菜,還讓人叫了前院的那三個小子,一塊兒來吃飯。

時間點剛好,蔣瑤笙略帶了些氣憤的情緒将事情說完。

那三個小子像是踩着點一樣,一齊來了。

同來的,還有回早的章得之。

一行四人,有說有笑的來了。

蔣瑤笙卻破壞了氣氛,一看見姜高良,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像今日這樣的羞辱,即使是在長安時,她也沒有受過,更不提還生生忍了這一說。

她瞪着姜高良,和她娘道:“娘,你讓人把我的飯送到我房間。”

又和章得之行禮,“先生,瑤笙先告退了。”

章得之點點頭。

姜高良被蔣瑤笙瞪的心裏發毛,到底沒忍住,問徐昭星:“夫人,瑤笙怎麽了?”

徐昭星笑着道:“沒什麽,就是在花園裏碰到了你嬸娘,你嬸娘讓瑤笙遠着你一些。”

這是什麽話!

姜高良氣壞了,不來拉他的後腿會死嗎?

姜高良的臉色陰郁,徐昭星不等他說話,又笑笑說:“你嬸娘的話說到了我的心裏去,我也這樣想,往後啊,我會讓瑤笙遠着你一些,敬你為兄長。”

“夫人忘了原先說過什麽嗎?”明明說好了三個人公平競争的,姜高良急道。

她和他爹成親,他至今不改口,還能是因為什麽!

他連他爹會不會介意都不管了,怎麽如今又唱起了這一出?

姜高良去看他爹,他爹正在淨手,面上的表情,就像是沒有聽見夫人的話一樣。

可見,他爹這是默許了,夫人想怎麽着就怎麽着。

關鍵,還在夫人呢!

徐昭星自然明白姜高良的意思,她還是笑笑的,怪無辜地說:“這事兒還是你嬸娘先提起的呢!我尋思着,你嬸娘的意見,不能不聽。”

姜高良氣道:“夫人說的什麽話?夫人是我爹的妻子,我是我爹的兒子,我的事情明明是夫人說的算,夫人怎能把大房的事情推給二房!”說着,竟行了大禮,而後直接走了。

這時屋裏的氣氛已經壞了,姜高良怒走,先生還在這兒呢,這飯吃還是不吃?

徐文翰和餘良策,一個說肚子忽然疼了,一個說胃不舒服,兩個人一塊兒溜了。

一大桌子菜,最後坐下來吃的只有徐昭星和章得之兩個。

章得之端了碗筷,笑說:“釜底抽薪?”

徐昭星挑了眼皮,不說話。

那陳佳雲想挑撥她和蔣瑤笙的感情,她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她從不主動害人,可別人招惹上門,她也不會手軟。

瑤笙今日受的氣,她得讓姜高良還給陳佳雲。

這些個手段在章得之看來,不過是小伎倆。

她願意軟刀子捅人,還是硬刀子直接砍,随她高興就好。

做了許多年的盟友,心被養大了。

沒關系,心再大,也大不過天去。

別說是陳佳雲,就連姜舍之都被姜高良吓到了。

他質問陳佳雲:“你是誰?別忘了,你就是我的嬸娘。我六歲那年,頭一次叫你娘,是你告訴我你是我的嬸娘。所以,我六歲之前沒有娘,六歲之後也沒再當你是我娘。”

姜舍之聽不過耳,給了姜高良一個耳光,“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姜高良道:“就算你是我爹又怎麽樣!我現在是長房長子,不是二房長子。這不是我的選擇,是你們安排的。你們安排我的身份之時,從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知道我爹為什麽很少回陳留嗎?和我讨厭回陳留的原因一樣。我做他兒子,也不是他做的選擇。方叔早就同我說過,與嬸娘拜堂的本來就是叔父。別拿我故去的祖父祖母說話,你們心裏是怎麽想的,你們知道。從小,我從沒有看過我爹笑。他從不對我笑,可也從來不會薄待我,他把他會的功夫和學識全部教給我,卻從沒有說過一句誰的不是!你們人人都覺得自己委屈,那我呢,我爹呢!我們不委屈嗎?”

姜舍之居然啞口無言了。

姜高良便繼續質問陳佳雲:“敢問,嬸娘有什麽資格來管我的事情?我是娶誰,還是不娶誰,自有我母親說的算。與嬸娘何幹?”

陳佳雲怒道:“我是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你好賴不分,被人迷住了眼睛。”

姜高良忽然笑了:“我願意。”

是啊,千金難買他願意。

姜高良轉身往外走了幾步,又扭了頭:“我最後再奉勸嬸娘一句,你要是覺得我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就不聽。不止是嬸娘,還有嬸娘的娘家,其實不用機關算盡,只需好好的安分守己,該有的東西絕不會少。但,若是陳家心大,莫說是我爹了,嬸娘可以問問叔父,他答不答應?”

姜舍之一驚,瞪眼看着陳佳雲。

陳佳雲慌張的要命,連連解釋:“你別聽他胡說八道,陳家,陳家……”

如今事還未成,陳家就暴露了野心。

若說不是,那她為何現在想将姜高良捏在手心?

一個後宅的女人,若失了丈夫的信任,哪裏還有閑心去管其他的事情。

姜高良若不當她是親娘,只管看着她作到底。

可血脈割不斷,他不忍心看她一個勁作死。

女人會的那些個後宅手段,算的了什麽!莫說是在他爹跟前,就是在夫人面前,他娘那些個小伎倆,真是不夠看。

夫人根本不屑于和他爹告狀,瑤笙也不會和夫人離心,這才是夫人最高明的地方了。

他娘即使現在不甘心…又能怎樣!

娶妻如此,娶的不止是助力。

這些個道理,豈是他娘那個無知婦人懂的。

他娘和夫人之間,差了十個瑤笙。就是瑤笙,也不過只有夫人一半的定力。

姜高良去二房鬧了一場,自然瞞不過章得之的耳目。

他不止叫了姜高良,連姜舍之也一并叫到了書房,聽訓。

章得之先訓鬧事的:“怎麽?你以為你不是我親兒子,我就不能管你?”

姜高良拉着臉道:“我是你兒子,是上了族譜的。”

章得之氣樂了:“喲,還知道拿祖宗壓我!”

“不是!爹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氣!”

“氣什麽?”

“爹知道。”

“那好,我問你,你是氣你嬸娘拉了你的後腿,讓瑤笙惱你?還是氣你嬸娘不自量力,拿雞蛋碰了石頭,被人反将一軍?”

姜高良一聽,脊背乍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沒法言語。

就聽他爹又道:“你以為你是在好心提醒陳家,殊不知,是壞事!”

“還有你,”章得之調轉了訓斥的對象,道:“陳家是我們的外家不錯,可如今母親早就過世,更別提母親的父母親了。當家作主的是母親的侄子,一個侄子而已,你覺得陳家還會顧及親情?自己枕邊的人,是什麽心思都瞧不清,還讓個小輩提醒你,當真是安逸的日子過的太多,忘記自己的身份了。我且告訴你,你不用不服氣,陳留你是回不去了。好在,我根本就沒打算要陳留。你卻不該只把高钰帶在身邊,把侄女留在了陳家。”

“兄長,沒這麽嚴重吧!”姜舍之其實已經信了一半,還有一半是僥幸心理。

章得之嘆了口氣:“那你且看着,我已經差人去陳留接侄女了。陳家讓接還是不讓……什麽都知道了。”

姜舍之愣了一下,也跟着嘆氣。

事到如今,也就只能這樣了。

姜高良挨了訓,姜舍之也挨了訓。

兩人一起出了章得之的書房,姜舍之張了張嘴,是想跟姜高良說些什麽的。

可姜高良一轉身,走的匆忙。

想了一下,姜舍之又進了書房,和他兄長說話。

“兄長,我住前院。”

“前院沒有多餘的房間?”

“我住你的,反正,你每日不都宿在嫂子那裏。”

這話說完,姜舍之就後悔了。

他兄長是不是夜夜宿在嫂子那裏,他這個小叔子怎麽知道?

都怨陳氏,是陳氏告訴他的。

章得之笑笑,“給你住也成。另外,我也不是故意挑撥你們夫妻的關系,這麽說罷,即使陳家有異心,陳佳雲也是陳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依然是姜家的兒媳。你的心裏要明白,也得分的清。”

姜舍之忍了半晌,才道:“兄長這是才成親,等你和嫂子過個十幾年,你便能明白我今日的心思了。不是她有錯,也不是我怨她,我只不過是想冷靜冷靜。原先,她說什麽我都覺得對,如今,她說什麽我都煩。大概是在一處呆的太久吧!”

別人夫妻的感情生疏了,他不作評價。章得之沒有言語,只在心裏想着,若是十幾年,仍然能在一處呆着,那就是天大的幸運。

有些人不懂,這世上最壞的事情,只有兩件:生離和死別。

這也是他從地獄回來之後,才悟出的道理。

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不能原諒的,唯有生離和死別這兩件事情。

陳家上一世确實背叛了,但陳佳雲是和舍之死在了一道。

是以,陳佳雲耍些小心思,讓她耍就好。

女人家的小性子,無傷大雅。

反正,以陳佳雲的道行只能被徐昭星完虐。

更何況,長安傳來的消息,朝廷的百萬大軍已經集結好,統領百萬大軍的大将軍乃是三朝元老淩志山。

淩志山一定會兵分兩路,一路攻打陳留,斷他後路。另一路直奔洛陽。

如此,雙管齊下,攻的是他分|身無術。

要知陳留可是洛陽的天然屏障,這也是為何他前幾次有陳家人相随的大戰,都沒有用火|藥的原因。

殊不知,洛陽城之危,分分秒秒就能解除。

至于陳留,若陳家送回了姜婳,他自然會派人救援。

若陳家不肯,他也會救援,只不過陳家再不會留。

連徐昭星都不知道,她也從沒有和章得之講過地|雷|戰、地|道|戰之類的。

章得之卻命了兵将,在洛陽城外刨坑。

刨的坑不深,只為了能放些一轟就響的火|藥。

想一想,到時,漫天的火|箭落下,就意味着洛陽城之危…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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