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宗新聞被炒了整整三天,甚至驚動了集團總辦派人來調查,霍皙站在會議室外頭,老杜和嚴靳身為直屬領導被叫進去談話。

兩位在裏頭好話說盡,連嚴靳這麽不近情面的男人都放低了姿态,聲明是自己工作不當,疏忽了影響。

對方也很為難:“人家辦公室主任打來電話,他們老總跟咱們董事長是老交情了,去年廣告部一大半指标都是人家幫着投進來的,上期商刊還做了這位小陳總的專訪,這下倒好,轉眼被咱報紙端了老巢,實在太打臉了。”

老杜拿小手絹擦腦門上的汗,疊聲道歉:“是是是。”

“我們審核不周,出了簍子,麻煩上頭幫着兜着,責任全在我。”

“這樣的客氣話就別說啦,老杜。”下來談話的老何眉頭緊鎖:“寫這篇稿子的記者呢?是什麽人?”

老杜咳嗽一聲,趕緊護犢子:“在外頭站着呢,傳媒大學新聞系的高材生,之前一直跟着趙老做旗下的副刊,剛來兩個月都不到。”

“唉……沒經驗,就很容易出事故啊。”

老杜一聽見這聲唉,就知道完了,八成,這是要拿霍皙當靶子出去挨刀了。

最後集團總辦讨論下來,先将霍皙停職處理,取消見習記者資格,停職期間不發工資,也沒獎金。

霍皙知道以後很平靜,摘了胸卡,轉身去收拾自己的辦公桌。

她拿着電腦從組裏出來,電梯間遇上前來找她的嚴靳。

看着霍皙,嚴靳神情閃爍,開始是想教訓她,也很憤怒,可是事情一出,他也不禁站在對方立場去思考。

從業這麽多年,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被許許多多的無奈改變了,變得怕事,變得怕新聞,甚至忘了自己當初選擇這個行業的真正初衷。

他跟霍皙說:“不要緊張,只是停職,還沒到辭退那一步,我會和老杜為你再争取一下。”

霍皙說:“我知道。”

嚴靳嘆氣,道出了真心話:“霍皙,或許這次……你是對的。”

霍皙看着嚴靳,忽然笑了,

她做的事情被很多人不理解,被很多人議論,可是霍皙骨子裏倔,她認為那件事是對的,哪怕很多人不被看好,但只要有一個人承認,她就會特別開心。

她發自內心的感激他:”組長,謝謝你,真的。“認識霍皙這麽長時間,從來沒見她這麽笑過,不是敷衍客套的,而是真摯的,對他一個人的。

心念一動,嚴靳擡手就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動作溫情。

摸完,倆人都愣了。

霍皙眼睛骨碌碌一轉,有點驚恐。

嚴靳幹咳一聲,收回手,掩飾尴尬:“頭上粘東西了。”

“哦。”霍皙遲鈍應了一聲,擡手也順了順腦門,什麽也沒有。

電梯叮的到了樓層,嚴靳催她進去,霍皙抱着電腦,拖着包,潇灑跟他招手道別:“組長再見。”

霍皙說再見,是真不知道還能不能跟他們再見了。

……

停職以後,霍皙在家蒙頭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回家一趴到床上,她就覺着自己累得慌,累到連眼睛也不想睜。

要不是胡仲一通電話,她能睡到第三天早上。

電話裏胡仲跟她說,她今天生日,他代許懷勐給她說一句生日快樂,順便問問她近況,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沒有。

霍皙聽到生日這倆字時才稍微清醒了點,看了眼日期,還真是。

胡仲又說,你回來以後一直開着武楊的車,不是那麽回事兒,回頭自己去選選,當你爸給你的生日禮物。

挂了電話,霍皙搓搓臉,從床上坐起來。

過完了今天,她就二十五了。仔細想想,還真好長時間沒過過生日了。從母親走了以後,再也沒有。

十七歲以前,每年這時候,霍夢狄下了班都會給自己帶回來一只蛋糕。那蛋糕是街頭一家老式面包房做的,奶油很厚,很甜,味道至今難忘。

想着想着就餓了。

其實多大年紀的女生心裏都是住着個孩子的,霍皙爬起來,洗了個澡,換了身衣裳,打算出門去買點吃的。

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她車從大院外一拐出來,後頭立刻就有一輛香槟色吉普追上去。

車裏的人撥通電話,跟電話那端報告:“人出來了,動不動手?我們可蹲三天了。”

那端的人猶豫了一會,這邊有點沒了耐心:“要做就快點,兄弟幾個這都是拿腦袋給你辦事兒,這女的住的地方是軍區大院,嚴着呢,你可想好了,一旦她再進去真就沒機會了。”

那端的人終于下定決心:“辦吧,在她回去之前找個機會辦了,別把人打死。給個教訓,拍點照片和視頻就行。”

車裏的人嘿嘿兩聲,十分猥瑣:“放心吧,這女的盤兒不錯,我替兄弟謝謝您了。”

“事成之後趕緊走,別墨跡。”

“成嘞。”

……

寧小誠最近賺了不少錢,買了輛新ador,今天約了武楊來看。

武楊從團裏出來,到他們常常玩車的後山時,寧小誠已經等了半天了。試了一圈,手感不錯,心情通透,哥倆靠在車門上抽煙閑聊。

武楊問:“斯亮呢?”

寧小誠:“開會,最近好像跟了個案子,我也好幾天沒看見他了。他那工作忙起來跟失蹤人口似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武楊睨了寧小誠一眼,用腳踢了踢他,一臉八卦德行:“哎,我聽說你前一陣吃飯,把人家飯店給砸了?”

寧小誠讪讪的:“真他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啊。”

武楊哈哈樂:“哥們兒之間都傳開了,寧少爺砸人家飯店魚缸,逼着人家服務員撈美人魚,那飯店經理就差給你跪下了。”

糗事一樁。

武楊瞅瞅他,問:“真是柏馨?”

寧小誠低低應了一聲:“是。”

說起柏馨,是寧小誠的一段老皇歷了。兩人是典型灰姑娘和白馬王子的橋段,當時他剛回國,兄弟接風一起通宵夜店,柏馨是那兒的啤酒推銷,人多眼雜的,有人推她,她把啤酒灑在寧小誠身上,大家夥一起哄,倆人就那麽認識了。

那時候柏馨才十八,年輕窘迫的姑娘,初入社會,在夜店打工掙個學費,寧小誠這人喜歡姑娘就喜歡那一股單純勁兒,他大手筆資助了柏馨上學,追她追的挺上心,但是奈何柏馨不喜歡他,在他一次醉酒把人家弄上床之後,就跑了。

連他資助的錢也不要了。

寧小誠軸勁兒上來,她越躲着他,他追的就越狠,倆人不清不楚的糾纏了一年多,柏馨最後一狠心連北京也不待了。

直到前幾天,寧小誠跟朋友一起吃飯,在一個海鮮酒店,一樓大堂裏有座觀賞式水族箱,裏頭有女人穿着人魚的泳衣在裏面游泳,吸引食客。

寧小誠無意往那魚缸裏掃了一眼。

那美人魚趴在玻璃前逗吃飯的小朋友們笑,接受來自不同男人目光的注視,嘴裏塞着長長的呼吸管子,在水裏扭動着一截雪白腰肢。

那個笑着的模樣,那雙眼睛,寧小誠立刻就認出來了。

柏馨顯然也是看到他了的,她驚慌失措,猛地朝魚缸另一側游走了。

寧小誠犯了脾氣,找人家飯店經理要把那美人魚撈出來,經理哭笑不得,一個勁兒賠不是:“寧少爺,您要是不愛看,回頭我就把她辭了,但是您說說,現在客人看的正來勁兒呢……這也不合适啊……”

寧小誠笑的人畜無害:“你撈不撈?”

“這……”人家也犯了難。

寧小誠抿着唇,抄起椅子就往那魚缸上砸。那一聲悶響,吓得圍觀的人作鳥獸散。

寧小誠不高興的時候特別可怕,一瞬間的暴怒,椅子砸在魚缸上碎了,他又抄起別的砸,最後人家大堂被他砸的稀巴爛,魚缸也破了,那裏頭的水汩汩流出,美人魚被人包着浴巾送出來。

武楊拿起寧小誠還包着紗布的手看了看,又扔了回去:“小誠哎,有些事兒,你還真強求不得。”

寧小誠自嘲一笑:“我知道。”

“這回我倆,是真完了。”

“以前擰,想不明白,總覺着她為什麽不樂意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哪兒不好,現在看,想明白了,不是不好,是差距太大,不管我怎麽做,在她心裏,永遠都放不下這個坎兒,像她說的,我永遠都是在她難堪的時候救濟她的人,憐憫她的人,不是愛。”

不過年輕時一場荒唐執念,再回首彼此皆被他情重所傷,滿目是非瘡痍,難辨對錯。

遠處又來了幾輛跑車,法拉利,保時捷,一看就是女孩兒開的,幾輛車呼嘯着駛過來,經過寧小誠他們時按了按喇叭,從車窗中嚣張露出半張臉。

那是一張極為明豔的面孔,她開心的伸手跟倆人的打招呼,很爽利:“嗨,小誠哥!”

寧小誠望着那車尾燈笑道:“是曉魯,什麽時候從沈陽回來的,前兒個在豔勢也碰上她了,那叫一個瘋。”

蔣曉魯是隔壁聯勤大院裏的丫頭,關系也算熟,打小兒性格就好,特仗義,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挺讨人喜歡。

看見她,就能想起身邊的陶蓓蓓。

武楊意味深長的說:“曉魯是個好姑娘。”

寧小誠嗯了一聲,問他:“好長時間沒蓓蓓的消息了,她忙什麽呢?”

一提她武楊就來氣,他陰陽怪氣的:“忙什麽?忙她偉大的戀愛事業呢,最近泡上一博士,那天我在路上碰見她,跟她按喇叭,倆人跟車裏膩膩歪歪,愣是沒搭理我。”

“得了吧,你肯定沒說人家什麽好話,要不蓓蓓能不搭理你?”寧小誠一語道破,武楊撓撓頭:“我那不是……怕好白菜讓豬拱了嗎。”

說完,武楊皺起眉:“我總覺着這兩天像有什麽事兒似的,可就是想不起來。”

寧小誠點頭:“我也是。”

“今天幾號?”

“二十五號。”

話音剛落,武楊電話就響了,陶蓓蓓打來的。他哎呦一聲:“說曹操曹操到啊。”

寧小誠啐他:“快接吧,別一會兒給你挂了。”

“估計是沒意思了,跟我這兒耍耍嘴皮子。”武楊接起來,頗端出些架子:“怎麽着啊,陶大博士。”

電話那邊陶蓓蓓一改與武楊鬥嘴耍貧的常态,在那邊聲音帶着哭腔,抽噎不停:“你們丫都在哪兒呢!打誰的電話都不接……”

她這一哭,武楊吓得心都揪起來了,他大聲罵她:“到底怎麽了,你跟我好好說話!!!”

陶蓓蓓魂丢了一半兒,在電話這頭抽噎:“霍皙姐讓人給打了,我害怕,你們快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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