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陶蓓蓓跟武楊他們打小兒混在一起落下來的毛病,不管出了什麽事兒,第一反應不是找別人。

比如,霍皙讓她打電話報警,陶蓓蓓不打110,而是腦子短路,手一抖就打給了武楊。

醫院裏,霍皙正仰頭讓大夫清理嘴裏的血,腿被高高架起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小手臂腫起了老高。

武楊低頭去查看她的傷勢,霍皙一個激靈,趕緊口齒不清的嚷嚷:“哎哎哎——”

“行了,甭叫喚了,我都沒碰着你。”武楊直起腰,眉頭緊蹙:“到底怎麽回事兒?”

陶蓓蓓在一旁心有餘悸:“我晚上從交大出來,跟霍皙姐約好一起吃夜宵,然後我到地方找了她半天也沒看見人,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趴車裏嚎的撕心裂肺的,就這樣了。”

武楊臉上凝重,問霍皙:“幾個人?”

“倆。”霍皙漱了漱嘴,低頭吐出一口血。她被打的很嚴重,嘴角裂開,一說話就疼。

“我去買東西,出來的時候迎面走過來倆男的,叫了我一聲,天黑我沒看清臉,剛下臺階,就挨了這麽一頓。”

“用什麽打的?”

霍皙皺眉想了想:“拳頭,還有繩子,他們想勒我脖子來着。”

武楊用手擡她下巴看了看,果然一條紫紅色的淤痕。

“你最近得罪什麽人了?發生過什麽口角?跟別人吵架了?”

霍皙艱難咧着嘴樂,大着舌頭說:“武楊哥,你可真像警察。”

“別貧,問你話呢,到底有沒有。”

霍皙一滞,茫然搖頭:“我連只螞蟻都不舍得踩,能跟什麽人結仇。”說完,霍皙又蹙起眉,小心翼翼,将信将疑地說出個名字。

“……沈斯亮幹的?”

武楊罵她:“呸!!!”

霍皙縮了縮肩膀,又躺了回去。

武楊敏銳察覺到事情不對,彎腰和她犀利對視:“二朵兒,我沒跟你開玩笑,這事兒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霍皙告饒:“我真不知道是誰。”

武楊想了一下:“你哥?”

霍皙搖頭,斬釘截鐵:“不可能,許善宇幹不出來這種事兒。”

武楊冷笑:“你跟他還真是一個爹的啊,這麽向着他。”

不是許善宇,霍皙這性子又不愛跟別人結仇,誰能下這麽狠的手,而且還是這麽下三濫的招數。

武楊低頭琢磨半天,恰逢寧小誠從醫生辦公室回來,站在處置室門外敲了敲玻璃,沖霍皙笑了一下。

武楊開門出去,寧小誠說:“我去她出事兒那地方看一眼,這打法兒,是想要命呢。”

武楊問:“一起去?”

寧小誠:“我自己去吧,剛出了這事兒,她倆身邊留個人,能放心。”

“大夫怎麽說?”

寧小誠歪着身子,倚在牆上:“腦震蕩,軟組織挫傷,胳膊差一點就折了,今天晚上住一宿觀察觀察,怕內出血。”

說完,他都有點不落忍。

這手,真狠吶。

霍皙被大夫用輪椅推着出來去拍片子,渾身用固定帶包的亂七八糟的,見到兩人,寧小誠彎腰看了看霍皙,啧啧兩聲:“二朵兒,疼不?”

霍皙垂頭喪氣:“疼,真疼。”

寧小誠樂了,摸出車鑰匙囑咐陶蓓蓓:“蓓蓓,跟着你霍皙姐,我出去一趟。”

武楊送寧小誠一起去醫院停車場,霍皙拍輪椅讓陶蓓蓓停下,轉頭梗着脖子喊:“武楊哥!”

武楊停下,扭頭,霍皙說:“你那車為我挨了一棍子,門癟了……”

武楊哂她,無所謂揚揚手:“心不夠你操的,人沒事兒就萬幸了。”

他跟寧小誠一對視,寧小誠點了點頭,大步離開。

……

霍皙是在商場後門的停車場出事的。

九點五十,商場打烊,天色已經大黑了。

寧小誠站在監控室屋裏,也不知道跟人家保安說了什麽,讓他們還真挺上心,把三四個攝像頭一個一個調出來給他看。

寧小誠聚精會神的盯着屏幕,忽然,保安室的外頭傳來一陣引擎熄火的動靜。

寧小誠往外看了眼,噙起一抹笑,來的倒是挺快。要不,不至于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不是?

他拍拍保安肩膀:“麻煩您了,先停一下。”

沈斯亮該是從單位直接來的,晚上天氣發悶,他身上還穿着常服,軍襯的扣子從脖子往下扯開了倆,下車時步履匆匆。

寧小誠了解他,他這人穩,向來是不愛穿着這身衣裳在外抛頭露面的,說太紮眼。

這回,是真着急了。

沈斯亮推開保安室陳舊鐵門,手裏拎着深綠色外套,進屋也沒多說話,緊緊盯着寧小誠。

“她呢?”

他問的平靜,可是那眼睛裏,慌着呢!

寧小誠抛給他一根煙:“醫院裏,武楊跟蓓蓓看着呢。”

沈斯亮點點頭,低頭把煙送進唇間,火苗啪的一聲蹿起來。寧小誠跟保安客氣道:“哥們兒,咱接着放。”

屏幕上靜止的畫面繼續播放。

視頻非常清楚,霍皙從商場側門出來,手裏還拎着個紙袋,她今天應該就是出來閑逛的,打扮的挺随意,正從臺階上往下走,下了三四階,一輛香槟色的吉普車停在路邊,從駕駛和副駕駛上分別下來一個男人。

目的性很明确,就是奔着她去的。

倆人迅速走到霍皙面前,先是在臺階下跟她說了句話,時間很短,也就幾秒鐘的功夫,站在臺階上的男人猛地竄上去,照着霍皙臉上就是一拳。

霍皙踉跄着往後仰,條件反射扔了手裏的東西,用手護住頭。

她用手抱住自己那一瞬間,寧小誠心裏咯噔一下。

果然,倆人應該是幹這事兒的老手,接下來的動作利索又狠毒。

霍皙被打翻以後,其中一個果斷抓着她兩只腳把人從臺階上拖下來,這條街在商場後頭,路邊又都是臨時停靠的私家車,把人從臺階上弄下來,拖到兩車之間,用車做掩體,很難被人發現。

這禍來的太突然,該是被打蒙了,霍皙始終用手捂着頭,被人攥住腳腕的時候,她才開始劇烈掙紮。

寧小誠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

這手下的,忒孫子了。

他扭頭看沈斯亮,倒沒什麽表情,就那一雙眼睛,緊緊跟在屏幕裏。

其實霍皙看着弱,那是骨子裏那股拗勁兒,還真挺要命。

她一點也不傻,當時腦子裏就一個念頭,挨揍行,絕對不能把自己往車上帶。這倆人,絕對不是想劫財那麽簡單。

人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時候,總是會迸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

霍皙用腳往拖着他那人的心口踹,往人家臉上蹬,那人松開她的腳,怒氣上來,沖着她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霍皙抱着頭,蜷起身體,一下比一下厲害的拳頭往身上招呼,她聽見倆人對話。

“別往臉上打,一會兒弄得時候都他媽沒興致了。”

“還挺倔,你攥着她手,我拿繩子勒一下得了。”

“輕點兒勒,別整死了。”

“知道知道。”

霍皙一下就急了,揍她也挨了,人也打了,結果是想辦那檔子事兒,她不怕死的勁兒冒出來,猛地用身體去撞身邊的車。

警報器尖銳響起來,男人被吓了一跳,她趁勢連滾帶爬的往路邊跑。

倆人見狀慌裏慌張的掏出繩子往她脖子上勒,一邊勒一邊罵:“操,還挺有勁兒!”

霍皙跟瘋子似的攥着繩子,男人沖着她又是一巴掌:“打不服你是吧?”

倆人,一個從後頭攔腰抱着她,一個拿繩子手忙腳亂往她脖子上套,霍皙瞅準了,用手摳着抱她那人的手心兒,悶聲就往勒她那人的胳膊上咬,咬的她嘴裏都是血腥味兒,那人才破口大罵地松了手。

頭發被打散了,衣裳破了,繩子也松開了,霍皙拔腿就往自己車上沖。

她記着武楊後備箱裏有根棒球棍,不鏽鋼的,倆人萬萬沒想到霍皙能掙紮出去,心裏大叫不好,這要是等她跑到路邊有人的地方,事兒可就鬧大了。

他們追上來,霍皙披頭散發張牙舞爪拎着跟棒球棍迎上去,瘸着一只胳膊就往上招呼,那表情,視死如歸。

嘴裏嗚咽嘶吼着,活像頭發了怒的獅子。

身手那叫一個矯健,一看就練過。

先打上三路,最後下三路,等對方疼的彎腰露出後背,再用吃奶的勁兒往脊椎和腰椎上招呼。

那鋼球棍很沉,她又殘着一只手,打了幾下就挺不住了,被人劈手搶過來,她機警用駕駛座的車門去擋,棍子砸在車門上,抗揍的很,她敏捷跳上去,開車就跑。

整個過程,只有兩分鐘多一點,全程挨打她沒吭一聲,就是最痛的時候,也沒聽到她有哀嚎求饒。

沈斯亮忽然就低聲樂了,他笑着,眼裏卻是疼着的。

不要命,這是她,抖機靈,不吃虧,這也是她。誰呢,不是霍皙,是以前那個在院兒裏那個天不怕地不怕,悶聲就能幹大事的霍二朵兒。

生龍活虎,小聰明一堆。

她打人那路數,還是以前他和武楊教的。

那時候武楊當兵第三年,正是年輕氣盛,逢上部隊考核,他天天晚上吃完飯,一身閑力氣,待着沒事兒幹,就去體育場抓着警衛排的兵練手。

院兒裏孩子愛起哄,迅速拉場子,警衛排的兵也不是善茬,部隊裏的人,都不服軟,憋着口氣都想把對方打趴下,一來二去的,每天晚上倒是成個固定節目了。

那時候,霍皙和陶蓓蓓就趴到體育場的圍欄上,探出兩顆小腦袋看熱鬧,偶爾給武楊加個油助個威什麽的。

後勤大院裏兩個最漂亮的姑娘在邊上這麽一喊,武楊得意勁兒上來,連着撂倒好幾個,最後給那幫兵累的氣喘籲籲,連連說服的時候,他一身臭汗還玩兒的不盡興,非提溜着人家閨女要教防身術。

霍皙和陶蓓蓓每天被武楊拎着練,累的垂頭喪氣,可別說,到了最後,那些正經套路沒記住多少,保命的歪招式還真會了幾個。

一來二去,倒沒以前那麽嬌氣了。

監控看完,保安回頭問:“大哥,這……咱是不是得報警啊……”

寧小誠問沈斯亮的意思,誰知他把煙滅了,忽然跟人家說道:“哥們兒,給我看看她出來之前的監控行嗎?”

挺讓人意外的。

沈斯亮把話說得很客氣,又穿着軍裝,倆保安不知道這倆人到底什麽來路,但感覺事情嚴重,于是把之前幾分鐘的監控調了出來。

不多時,只見一道身影晃進了家蛋糕櫃臺。

霍皙穿着印着小熊的t恤衫,牛仔褲,在玻璃櫃臺前站了半天,她彎着腰。從監控器裏很清楚的能看到她的正臉,她盯着櫃臺裏面一整排蛋糕,炯炯有神,哪個都想要。

似乎是猶豫了很久,她直起身來,微笑着跟櫃員指了指,那是一只尺寸很小的巧克力蛋糕,她等着付錢,然後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一個小男孩兒站在她旁邊。

那孩子個頭矮,一個勁兒用小手拍櫃子,霍皙低頭,小男孩兒仰頭,咿咿呀呀的,還是指着那排蛋糕不放,然後霍皙蹲下來,與他平視。

“吃這個?”

小男孩搖頭,腮幫子白胖白胖的。

“這個啊?”霍皙手往旁邊挪了挪。

小男孩還是搖頭,急的呀,霍皙明白了,又往旁邊挪了挪,那上頭有翻糖卡通的造型,是個挺可愛的海綿寶寶。

小男孩點點頭,露出柔軟的牙床沖霍皙笑。這一笑,給霍皙心都笑化了。

她覺得這個笑容是她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櫃臺小姐收銀,霍皙爽快指了指那只蛋糕:“這個我也要了。”

打完包裝,小男孩的媽媽趕來,一直跟霍皙鞠躬說不好意思,自己找個座位的功夫,這小子就蹿出來了,霍皙端着那只蛋糕送給小男孩,笑一笑說沒關系。

最後小家夥摟着她脖子親了一口,霍皙拎着自己那只紙袋才從蛋糕店出來。

前後不過幾分鐘,她就挨了打。

挨打那一瞬間,她扔出去的,是她想送給自己的禮物。

她愛甜食,尤其是巧克力。

沈斯亮從監控室出來,在外面站了很久,才說:“小誠,今天是她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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