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二零零二年,夏
沈布死掉了。
被媒體們譽為天才少女的沈端敏坐在沈家老宅二樓的窗沿上,面朝着臨街的方向,雙腳懸空地晃蕩着,午後的陽光透過敞開的老式彩色的玻璃窗照在她的身上,夏季炙熱的陽光沒有打斷她的思考,她在想沈布大而肥胖的身子是如何被塞進她身邊這一小小的方木盒中。
她記得它用頭蹭着她掌心求撫摸,一邊發出咕咕聲的讨好模樣,它喜歡吃魚,吃名貴的貓糧,她都能滿足它,它怎麽就死了呢?
意外,父親将沈布的死定性為意外,父親不知道她和沈布的關系多親密,他不喜歡任何小動物覺得她玩物喪志,父親要強行送走沈布卻又瞞着她,借口送她去參加新南八中的入學試而雇人抓走了它,她聽說它掙脫籠子,挨了打,最後被一輛過路的汽車給軋死了。
沈布的死是街面上的一條帶血的剎車痕跡,印在她的心中。她平靜地接受了這一事實,正如她最親愛的祖母離世的時候,她連一滴淚都未曾掉過,她的感情內斂得令人們覺得她冷血,他們不知道她心中有巨大的漩渦在攪動,一直都沒有停下來,她有着強烈的毀滅欲望而不知該如何發洩。
祖父、祖母、沈布,他們接連的死亡使得她堅忍的意志正在崩潰,她兩歲時就交由祖母撫養,她知道這是父親和祖母的約定,父親将他的一個孩子交由祖母撫養以換得提早分家,他分得自己應有的那部分財産,以自己的女兒為抵押物。
自小聰慧過人的她不屑同那班同齡的孩童玩耍,她的兄長沈一康又因過于頑劣而被禁止接近她,以免沈一康帶壞了她,她只有沈布這一個朋友,她們一起玩、一起睡覺、一起吃飯、一起長大,祖父母不論沈布怎麽淘氣都不會計較,因沈布是她們家的一份子。
她遲早也會變成父親那種令人讨厭的大人吧,他們在她接過裝着沈布屍體的方木盒時還繪聲繪色地告訴她,它死狀如何,它被汽車軋過時血液是以何種方式濺灑,在他們看來她的平靜過于冷漠,他們渴望從她的臉上看到別的情緒,通過扯着她神經末端令她感知劇痛而面目猙獰,不,她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敏敏,你快下來,不就是一只貓嘛,爸爸再給你找只一模一樣的好不好”她低頭看着站在樓下的她的父親沈赫,他焦急地仰頭看着她,雙手向上擡着,唯恐她想不開跳下樓來。
不就是一只貓,這話的意思是她小題大做了,他真是個殘忍的人。
“端敏,聽你爸爸的話,快下來”她看見她母親沈湘穿過聚集的人群在底下對她招手,語調雖是急切但透着責怪,她母親待她總歸生分,她不似沈一康長在母親身邊,她們的關系正如家裏偶爾來做客的親戚,彼此禮貌、客氣地維持親屬關系。
她看站在底下的她的父母,他們在一起卻貌合神離,勉強地維持着婚姻關系,為了子女,她想起祖母說的話,盡管父親當年設計害死了她母親的未婚夫進而得到她母親,她母親在得知真相後仍然沒有離開她父親,她不明白,祖母說她再長大一點就能明白了。
長大似乎是所有感情問題的解藥,她想要快些長大,得到自己人生的控制權但又有些害怕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怎麽回事?”
“哎,老沈家的閨女不知道幹什麽想不開,坐在窗臺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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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底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她的沉思被人們嘈雜的人聲打斷,她看着底下在竊竊私語的人們,他們看似很關心她的生死,實則是在等着一場事故的發生,一個茶餘飯後話題的誕生。
人,幸災樂禍、貪婪自私,是所有已知的物種中最殘忍的動物,自相殘殺、虐殺其他物種進而滿足私欲,她是他們其中的一員,本質上沒有差別。
她小心地轉身,下了窗臺,将裝着沈布的方木盒抱到卧室的圓桌上後,她将敞開左右窗戶關上,将外界嘈雜的聲音隔絕在外。
将窗戶關好後,她抱起方木盒往卧室的門走去,她得安葬它,它和她在這座老宅裏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她想将它葬在老宅後花園的那棵老榕樹下,沈布最喜歡那棵老榕樹了。
她抱着方木盒順着樓梯下行,二十六階樓梯,她來到老宅一樓連接大堂的廚房,打開廚房左邊的木門後,再拉開鐵拉門,眼前是一片荒蕪的草地,祖父細心打理的花園在他去世後無人打理,花盆中栽種的花草全部都枯死了。
她抱着木盒往老榕樹的方向走去,爬山虎長滿了西側分離街道和花園的鐵網,水泥鋪成的小徑兩旁的雜草已經有一人高的長度,她來到老榕樹下前,将方木盒放下,轉身回到門邊,拿過花園鏟和鋤頭,她打算挖一個深坑來埋沈布。
“韻韻,你小心點,不要被鐵絲鈎到”一把溫柔的少年的嗓音在東邊的鐵網那邊響起,她看見一個少年抓住一個小女孩的手臂,他笑得像是眼睛裏有星星。
她認得這個少年,他名叫周昶,是西街一家周姓人家的孩子,祖母說過他的生母病逝,他現在和後母一起生活,這孩子是個不幸的孩子。
“哥哥幫你挖草草給小兔兔吃好不好?”周昶一邊用鏟子挖着鐵絲網邊上的蒲公英,一邊詢問着他身旁的小女孩,小女孩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模樣,乖巧可愛地蹲在周昶身邊,認真地等着他将蒲公英挖出來。
“韻韻喜不喜歡哥哥?”周昶将一棵蒲公英挖出來後,用食指刮了一下周韻的小鼻子,周韻燦笑着鑽進周昶的懷裏,是一幅和諧友愛的氛圍。
“哥哥待韻韻最好了”周韻一字一句很認真地說着,稚嫩的小臉努力地仰着像是在等着周昶的誇獎。
“嗯,韻韻最乖了,哥哥最喜歡你了”周昶笑着撓周韻的癢癢,兄妹倆嬉鬧着,因這老宅空置了一段時日,他們或不認為家中有人,他們在花園的東邊,沒有察覺站在西邊的她在觀察他們。
“敏敏”随着她父親的一聲喊聲響起,她看見周昶抓着周韻的手,二人快速地從鐵網的洞口鑽了出去,她父親來得不是時候。
“敏敏,你怎麽在這裏?”她看着她父親疾步走到她面前,有些愠怒地責問着她,她冷淡地看着她父親,在對視的目光中,她父親的憤怒漸漸轉為溫和的笑意,一來他是過錯方,二來她是新南市的天才少女,她是他引以為傲的孩子,是他能迅速累積聲望的資本。
“你要挖坑埋沈布?來,爸爸幫你”沈赫說着上前拿過她手中的鋤頭,替她挖着坑。她的思緒随着周昶離去的方向移動,他笑起來的模樣真好看,她有點想要得到他,她的嘴角不自禁地上揚着。
她沈端敏還沒有東西是得不到的,她快速地在心中做着金錢、精神與物質供給方面的計算,她得出來一個大致可行的方案,喜歡就不要錯過,不試試怎麽知道行不行呢,她聽見魔鬼在她的耳邊輕聲說着。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爸爸”她看着父親不一會兒就挖出來一個足夠深的坑後,低聲喚着他,帶着讨好的意思,首先,她得有獨居的地方來讓自己實施計劃。
老宅是再合适不過了,地理位置靠近西成河,周邊的住宅多住着一些老年人,他們不會察覺她在家裏囚禁了一個人。
“怎麽了?”她父親因她讨好的聲音而露出了寵溺的笑容,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等着她把話說完。
“我想搬到老宅來住,這邊有實驗室,我得完成今年暑假的實驗作業”她認真的說着,她參加了新南大學醫學院附屬中學暑期的一項生物實驗,她确實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這..”沈赫沉吟了片刻,滿是計算地設想着該不該答應她的請求。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日常生活,假如我考上附中,我也不能依賴你們,總要先學會獨立生活才是”她平靜地道出了她必須要獨居的理由,新南大學醫學院的附屬中學是封閉式管理的學院,全國百分之二十二的頂尖醫學人才都是從新南大學醫學院畢業,這個理由足以撼動她父親。
“好吧”沈赫思索了一會兒,勉強地答應了她的請求,是因為她以考上新南大學醫學院附屬中學為前提。
得到她父親的同意後,她滿意地蹲下身将裝着沈布的方木盒放進她父親挖好的坑裏,她用雙手捧起泥土,撒在木盒的上方,永別了,沈布。
她找到了新的目标,即将展開新的生活,不必設想失敗後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每個人都只有一輩子可以揮霍,她只能為自己而活。
她是沈端敏,新南市的天才少女,她只要她想得到一定不會失手,只是周昶他符合她的預想嗎?
“像那種凡事謙讓,禮貌、溫和,沒有半點脾氣的人發起狂來才越難控制,不叫的狗最兇”她記起了祖母的教導,那張燦爛笑容下究竟藏着什麽樣的心思呢?她很好奇答案是否如她祖母說的那般,她還需要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