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家起哄,是為了擡高你的知名度,利于你回國後傳法。日本密法開山宗師——空海在大唐僅用三個月,便得到了徹瓶教授,你用一年,已是多了。”

松華嘆道:“空海大師是天縱奇才,我只是常人資質,一年畢竟短暫,取得傳法師資格後,我在牧今師父身邊又修習了兩年。”

世深:“啊,這是您的穩健,日本密教界卻盼您能早日歸國傳法,以了卻一段日本對中國的千年虧欠。空海大師之所以在三個月裏能學得全部唐密,因為他的傳法師——惠果阿阇黎預測到法難将至,密法要在漢地滅絕,定下了将法脈移于海外保全的計策,所以盡快傳授。但他畢竟眷顧漢地衆生,要空海返日前,在漢地傳法四年。不料空海得法後便歸國,欠下了這四年。”

西園聽之感慨:“我小時候,便聽鄉間老人說過日本欠了中國四年,但究竟指什麽,老人們又說不清楚,只說是古代傳下的一句話。大戰前後,必有流言,中日敵對六十年,我以為是不可信的民間怪談,不料确有典故!”

松華起身,面向東方合十鞠躬,返座後言:“1925年,日本在東京舉辦東亞佛教研讨會,有數位日本密宗僧人以學者身份參加,一位僧人向身邊的印度學者示好,說密宗是你們印度人傳給我們的,不料一位英國學者連問了兩遍‘是印度人傳給你們的麽’?然後又說:‘是中國人吧?’”

西園叫道:“英國人最會抓別人的漏洞!我們已經吃過不少虧了。”

松華苦笑:“這位英國學者還查出‘欠了四年’的典故,寫成論文在大會上宣讀。日本密教界認為是奇恥大辱,為表示不忘中國人的恩,達成共識,要将唐密回傳中國。我就是應了這個機緣。”

世深眯上眼睛,輕聲道:“上人回國已四年了吧?”

松華仰望八角貓燈罩,也眯上眼:“中日開戰,唐密勢必會被當作日本宗教而受到民衆抵制,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可這明明是中國人自己的東西……難道欠四年,便真的只有四年?”

松華垂頭,吩咐齋堂和尚給他盛一碗面來。面拿來後,電燈熄滅,桌面擺上油燈。碗內暗得看不見面條,松華眼神發虛,富于節奏地撥動筷子,吃得飛快。世深知道,日本寺院的進食速度快過軍營,這是他養成的習慣。

松華吃罷,筷子橫在碗口。齋堂和尚要開電燈,松華擺手制止,齋堂和尚便端了碗筷退下。

暗弱的油燈光中,松華摘下領口插的扇子,徐徐展開,像看手相一樣地看着扇面。扇面上的書法,墨色飽漲,線條粗豪,像是兒童的塗鴉,是“悟天地人”四字,落款為“牧今晚行”。

松華緩緩道:“日本人是很含蓄的,我主持一次法會,六套儀式中,做錯了一個動作,牧今師父在法會結束後,找我聊了很長時間的閑話,才向我指出來,簡短說完就讓我走,似乎不好意思的是他。”

臉上挂着笑,轉向世深:“我們聊了很久的閑話,你的來意,可以說了吧?”

世深起身鞠躬:“求上人安排我們離開上海,北入朝鮮,再去日本。”

松華:“淞滬戰役開始後,我就斷了所有與日本的聯系,我畢竟有我的國家,見諒。你們可以暫住一宿,明早離開。”

松華起身離座,向外行去。世深沉聲道:“我不是密宗修行者,我潛入平等院,做了七年打掃廁所的義工,偷學了密法。”

松華站住,面色如霜:“竊法之罪,當入無間地獄。”

世深:“入地獄,我亦甘心。我是為一人而入地獄。”

松華:“何人?”

世深:“宮本武藏。”

松華皺眉,顯然不知此人。世深:“他是日本的劍聖,晚年沉浸在繪畫、雕塑中,他鑄就一尊不動明王的銅像,給予我極大震撼。不動明王法是唐密的根本修法之一,我想探究武藏的精神世界,所以偷學唐密。我無向佛之心,只想破解武學的秘密。”

松華:“宮本武藏……想起來了,我曾用七日,專程去中流院觀看他這尊不動明王。不動明王的制式有典籍記載,自古皆為坐姿,右手持寶劍左手持繩索,而宮本武藏破了佛規,鑄就了一尊雙手持劍、側身站立的不動明王。”

世深:“但是這尊大逆不道的不動明王,并沒有被密宗界批判,反而暗中多有贊聲。”

松華:“嗯,是破了佛規,但它體現出了不動明王的特質,這尊大錯特錯的銅像,我去觀拜,便是牧今師父的指示。”

世深:“密法儀式繁複、制度嚴格,卻能欣賞不講規矩的宮本武藏?”

松華:“世上沒有獨行道,萬物皆陰陽相配,成雙成對。有嚴謹的密法,也必有破格的密法。只是嚴謹的密法為常态的主流,破格的密法為偶爾的支脈,宮本武藏不作密法修行,但一生行跡卻能體現密法真意,這種人百年一出,對規範中的修行者倒是一種啓迪,密法界管這種人叫作‘示跡大士’。”

世深:“我們一行人正受到中日兩方刺客的追殺。”

松華:“怎麽鬧成這樣?”

世深前行數步,聲音低不可聞:“因為他是示跡大士。”

指向俞上泉,一指便垂手。

松華看向俞上泉,臉形似又瘦了一圈,吟出一個“阿”字之音。此音為胸喉共鳴,舌頭彈動,而響在體內,密不可聞。

世深卻聽到了。

7.白道

淞滬戰役期間,鴉片交易并沒有削減。黑幫為何用“黑”字?因為鴉片是黑的,沒有不沾毒的黑幫。日本鴉片商出滬的運輸線還在運行,世深沒去聯系,因為他能找到,一刀流劍士也能找到。

“白”指的是法力。密宗将法力稱為“白業”,某人法力深厚,稱為“白業崇高”。白道,是僧人勢力。歷史上,寺院經濟獨立,并有僧兵團,出家便可逃脫朝廷律法制裁。

自古逃亡之人,不走黑道,便走白道。

松華四年前回國時,因“接續千年絕學”的宣傳,而轟動軍界。軍界多迷信,修廟捐款之風盛行,無惡不作之人,總是好佛的。接受松華“密宗灌頂”的軍閥有程頌文、朱子峭、張學忠、翟熙任、許克成。

灌頂,是傳法師舉行儀式,将白業輸給信徒,讓信徒憑此白業,與諸佛溝通。松華所作的皆為不動明王灌頂,不動明王是佛的兇相,有大威力,為軍閥們所喜。

朱子峭與翟熙任的部隊已趕來上海參戰,世深一行人穿過朱子峭陣營出了上海城區,在青浦寶山縣乘上一輛運貨火車。貨物是海運來的印尼燕窩、海參,淞滬戰役令鴉片升值,滋補品貶值,因而轉運北京銷售。

是淩晨三點上的火車。貨物間的縫隙狹隘,不得躺卧,天将明時,衆人以各種古怪姿勢扶靠着貨箱睡去,不改坐姿的只有兩人——世深順造和俞上泉。

兩人皆為正坐。

中國現世的坐禪為雙盤腿,日本的坐禪保持唐風,為雙膝跪坐。春秋時代,雙盤腿為随便之姿,跪坐是禮儀之姿,上朝廷、去做客,皆為此姿,名為正坐。

如能脊椎挺直,衣襟平整,孔子稱為“正襟危坐”,言此坐孕育大無畏精神,可迎對人間苦難。所以儒家在無人時,也不雙盤腿,“不改正坐”是儒家之風。

唐密祖師從印度而來,印度本無跪坐,修法、生活皆為雙盤腿,卻贊嘆漢地正坐,将其作為唐密的修法之姿。

日本将跪坐稱為正坐,雙盤腿為散坐。宋朝之後,正坐在中國寺院中便逐漸被散坐取代,至今已無正坐。

俞上泉下颚微收,眼簾低垂,似乎身前一尺有棋盤,正在凝神思考。“他是那個人麽?”世深隔着衆人,望向俞上泉,禁不住眼角濕潤。

俞上泉擡眼,瞳孔似瑪瑙、鑽石的肌理,為大地結出的暗胎。

俞上泉:“為何救我?”

世深喘一口氣,道:“希望你破解我的困惑。”

俞上泉是詢問的眼神,世深兩頰痛如火燒,虛聲言:“只有你習武,才能破解。”

俞上泉:“棋道是我一生之志,無暇顧及其他。”

世深上身伏于地面,行跪拜大禮,音調輕顫:“請再考慮一下。”

響起一聲濁重的嘆息。

世深立刻直腰,小刀出鞘。

俞上泉身後的貨箱空隙中,走出一位身着黑色車警制服的人,大檐帽的陰影遮擋了眼睛,鼻梁高挺,嘴角有兩道深如刀刻的咬紋。

他拿着一卷報紙,展開,是一尺五寸長的日本刀。刀緩緩抽出,接近刀锷的刃部有一個明顯缺口,在車廂木板縫透入的光照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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