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乾極殿內——

周淩恒召來鄧琰,将畫下的那宅子特征圖交給他,吩咐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這處宅子。

鄧琰從他手中接過畫,仔細打量,擡頭見他揉着胸口,臉色并不是很好。他疑惑問道:「陛下,這畫您是從何而來?」

「有人給的。」周淩恒喘着粗氣,胸口一片火灼似的疼。抓鏟鏟的人下手到底是有多狠?将一個姑娘家打得這般疼,真的是大丈夫所為?

「這畫裏的環境,可不就是先皇的西郊別苑嗎?」鄧琰望着他,打量了他一眼,「那裏許久無人去過,只剩下幾個看門的,找這裏做什麽?」

「西郊別苑?」周淩恒揉着胸,想了一下,怪不得他也覺得鏟鏟描述的地方有點熟,原來是西郊別苑。「九九就被囚在這裏,你帶人過去。」

鄧琰點頭「嗯」了一聲,将畫紙折好塞進衣服裏,問道:「陛下,您胸疼?」

「你這不是廢話,沒瞧見朕在揉胸?」他沒好氣道。

鄧琰無辜攤手道:「就是因為看見你在揉胸,所以才問你的啊。」他捋起袖子,露出一段結實的胳臂,「來,你要是疼,我幫你揉,我媳婦兒胸疼都是我來揉的。」

眼看着鄧琰伸手過來,周淩恒側身閃開,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給朕,圓潤的滾!」

「好,臣告退。」鄧琰扭身就走,剛跳到窗戶邊兒上,又被周淩恒叫住。

「等等,你給朕回來,朕跟你一起去。」

「這可萬萬使不得啊,您千金之軀哪兒能跟着臣上躐下跳的?這種找姑娘的粗活兒還是交給臣好了,臣一定将九九……哦,不,您的鏟鏟給扛回來!」鄧琰蹲在窗戶上扭頭道。

聽了鄧琰的話,周淩恒腦中立刻跳出鄧琰扛着柳九九的暧昧情景,他板着一張臉,剜了一眼鄧琰,「朕的話是聖旨,你想抗旨不成?」

「得得得,您是老大。」話都說到這分兒上,鄧琰也不好再勸。

為了不讓人知道皇帝出宮,他跟着鄧琰從窗戶走,之後換上侍衛服,同鄧琰一起帶人出宮,一路快馬加鞭往西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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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九九因為發燒,蜷縮在稻草上整個人都不太清醒,迷迷糊糊間聽見外頭有厮殺聲,她撐着胳膊爬起來,不小心把裝着炭的瓷盆打翻,火星子将幹燥的稻草燎燃,轟地卷起火舌,還好她反應夠快,滾至一旁,避開了那堆火。

稻草的火勢越燒越猛,很快燒到木柴旁,整個廚房都燃了起來,她想爬起來往外跑,可渾身乏力,一點勁兒都使不上。

眼看火勢要燒到她腳邊,正焦急時,一襲白衣的周淩恒一腳把廚房門踹開,揉着胸沖過來,将她給拖開。緊接着鄧琰也沖進來,他看了眼外面厮殺成一堆的兩撥人,又俯身看了眼柳九九,彎身便要去抱起她。

周淩恒一把将他給推開,瞪了他一眼,「你做什麽?」

「扛她啊!趕緊帶她走,我剛才可看見有只大老虎沖過來了!」鄧竣急得差點跳起來。

「要扛也是朕自己扛。」周淩恒又推了他一把,「去去去,離我家鏟兒遠一點。」

鄧琰忙跳開。嘿!陛下腦子是有坑吧?他一個有婦之夫,跟他吃什麽醋?

見周淩恒将柳九九扛起來,他忙帶着陛下跳牆出別苑,将兩人送上馬車,先送他們回城,自己則又折回去捉住那些歹人,臨走前,周淩恒交代他務必留下活口。

在馬車上終于安全了,柳九九窩在周淩恒懷裏,以為自己是在作夢,擡手将眼睛幾番搓揉,這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不是作夢,是真的,真的是排骨大哥來救她了。

她喃喃問:「排骨大哥,那些匪徒呢?」

「放心,他們不會追來的。」周淩恒抱着她,溫柔地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慰個孩子似的,「別說話了,你睡一會兒,馬上就能回城。」

也不知是不是燒糊塗了,她伸手抱緊周淩恒的腰,臉緊緊貼着他的小腹,阖眼安心的睡了。

進城前經過驿站,周淩恒考慮到柳九九可能沒吃東西,吩咐人去買些吃食。

他低頭看着柳九九,胸口處越發疼痛,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竟有些燙手。他思慮着這丫頭可能是因為傷勢過于嚴重,導致體虛發燒,連忙俯身貼着她耳朵,低低問她,「鏟鏟,你是不是很難受?」他現在胸口很疼,估計跟柳九九傷勢惡化有關。

柳九九迷迷糊糊地搖頭,想張嘴說話,喉嚨幹涸,嘴裏半晌蹦不出一個字。她覺得自己耳朵癢癢的,恍惚間感覺到排骨大哥在跟她說話,排骨大哥的聲音很好聽,就跟她冬日裏煮的一杯熱酒似的,溫熱的氣息燙過她的耳朵,讓她覺得舒服不少。

有人抱着的感覺真好,渾身都暖和,排骨大哥的懷抱又軟又溫暖,讓她覺得很舒坦,比躺在稻草堆上還舒服。

周淩恒此時可不太好受,身體心理雙重折磨。

「瞧你難受成這樣,我真恨不得全替你受了……」周淩恒嘀咕道。

柳九九總算能發出聲音,「那對你多不公平,多疼啊……」聽到他的話,她感動得鼻子一酸,眼前本就模糊,被淚水這麽一浸染,她徹底看不見東西。

「朕……我是男人,這點苦還是受得了的。」這話他說得心虛,他平素最怕疼了,往日練武都得把自己裹得結結實實,生怕身體受一點傷。

曾經有個來殺他的刺客,不過是将他的腿踢破了皮,捉住刺客之後,連審問都免了,直接扔進冷薇的五毒池,喂了五毒。宮內人都知陛下是個笑口常開、性子溫吞的吃貨,殊不知陛下還是個極怕疼的,皇帝手下的侍衛都知道,但凡弄疼了陛下的刺客必是留不得全屍。

周淩恒承認,他不是個好人。但為了鏟鏟,他甘願做一次好人,他實在見不得鏟鏟難受,她難受,他也難受。

身體難受,心裏更難受。

他讓侍衛将馬車駕去鄧琰府上,咬牙忍着胸口劇疼,抱着柳九九進門去找冷薇。

他抱着柳九九進去時,冷薇正在解剖服毒自殺的刺客,研究這刺客到底服了什麽毒。她舉着一雙血淋淋的手,回過身看見陛下抱着的九九姑娘,「喲」了一聲,「皇後娘娘找到了?」

「快,過來給她看看,她體熱發燒,很嚴重。」周淩恒眉頭始終擰着未曾舒展開,他将柳九九放在榻上,很自覺地側身退開給冷薇讓開一條路。

冷薇淨了手,走過來給柳九九把脈,沉默了片刻扭過頭道:「您回避一下,我給她看看傷勢。」

「她胸口的傷很嚴重,你先幫她看看那塊位置。」周淩恒指着自己的胸口,面色蒼白。

冷薇看着他,一臉疑惑,「你怎麽知道她傷在這個位置?莫非……」

周淩恒正色道:「朕沒看過,猜的!你趕緊給她看看。」

冷薇一雙柳葉眉向上一挑,一副「鬼才信你」的神情。不過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她點頭道:「那陛下您先出去吧。」

「她是朕的皇後,朕有什麽看不得的?」周淩恒擰着眉頭,揉着胸口,語氣高傲。話雖如此,他還是轉過身去,畢竟還沒正式成親,他得有點兒節操。

冷薇憋着不笑,也懶得再去埋汰他,便抿嘴不再說話。她伸手替柳九九解開衣帶,将她的衣服拉至肩膀處,一直到胸部停下。見柳九九的肌膚一片雪白,唯有心口位置烏紫一片,看得冷薇倒吸一口涼氣。

「這人下手可真夠狠哪,半點不知道憐香惜玉,看這力道不像是個女人,這男人忒陰狠了吧?還好九九姑娘身板結實,換個嬌弱些的,說不得這就不行了。」她用指腹在柳九九傷口處輕輕一摁,旁邊周淩恒疼得大叫一聲。

「我摁她的傷口,陛下您叫什麽啊?」冷薇白了他一眼。這陛下心疼自己的女人也不至于心疼到這分兒吧?

周淩恒緊緊捂着自已心口位置,咬緊嘴唇沒說話。

冷薇拿過針包,在腿上攤開,用銀針封住柳九九幾處穴道,開始替她檢查傷勢。片刻後,她替她拉上衣服,回頭對周淩恒說:「髒腑出血,情況不算嚴重,服了我的藥,待退燒就沒事了。」

「就這麽簡單?」周淩恒還是有些不放心。

冷薇一面收針包,一面白了他一眼,「不然呢?你以為我這個毒……神醫是白叫的?」

她「哼」了一聲,「不過我這裏的醫藥費可不便宜,這姑娘來我這裏治傷也不是一、兩次了,您倒是一分錢沒給。」

「朕還會虧待你不成?你和鄧琰不就是想要宅子嗎?給你們,給你們!都給都給!」周淩恒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喘了口氣,冷薇施了針後,這心口的疼痛總算減輕了些。

「那皇後娘娘是在我這裏住下,還是?」冷薇偏過頭問他。

周淩恒掃了眼冷薇這間藥房,五毒藥材擺得四處皆是,門口的石臺上還躺了一具被解剖的刺客屍體。他擡手掩鼻,沉聲說:「朕帶她回宮。」頓了一下,又道:「你也跟着一起去宮裏。」

「管毒藥嗎?」冷薇最近在研制新藥,她很需要一些普通的毒藥做引子。

周淩恒看了她一眼,心想鄧琰怎麽會娶了這麽一個毒女當媳婦?他也總算是明白了,鄧琰為何會如此懼內,這要是惹了毒女不高興,說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地被毒死。

「管。」他揉着心口望着她,這奇女子全天下也只有鄧琰敢娶。

景萃宮離皇帝所居的乾極殿最近,是歷代皇後的居處。由于周淩恒無後,景萃宮便一直空着,柳九九一進宮,周淩恒便安排她跟冷薇入住景萃宮,還特意将乾極殿的宮女太監撥過來一半,連随身伺候他的小安子他也毫不吝啬的給了柳九九。

周淩恒近日政務纏身,接下來幾日恐怕不能陪着柳九九,他擔心四妃聞風而動,對柳九九不利,特意叮囑冷薇好生照看她。

冷薇數着懷裏捧着的藥罐,漫不經心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後宮四妃要是敢來,我拿藥毒死她們。」

周淩恒臉一冰,「你若是不怕砍頭,就幫朕把她們都毒死。」

冷薇吐了吐舌頭,道:「我開玩笑呢,頂多放點沒毒的蛇,吓唬吓唬她們。」

周淩恒這才滿意點頭,帶人離開。

傍晚時分,柳九九被羊肚羹的香味饞醒,她睜眼望着金絲繡花床帳,偏過頭看了眼金碧輝煌的寝宮,第一個感覺是自己在作夢,連忙抿起嘴閉上眼,等待夢醒。

門外傳來太監宮女的竊竊私語聲——

「姑娘醒了嗎?」小安子輕着聲音問道。

「沒呢,這都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餓不餓,這不,依着鄧夫人的吩咐,吩咐禦膳房炖了羊肚羹,正要送進去。」宮女回答。

「那就送進去吧。」

随後宮女便端着羊肚羹推門進來,聽着耳畔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柳九九覺得不像是在作夢,她再次睜眼,掀開觸感極好的錦緞被,緩緩坐起身,呆呆地望着穿着寶藍色宮服的宮女,嘴巴微張,半晌說不出話。

宮女将羊肚羹擱置在桌上,轉過身瞧見她醒來,忙跪下道:「奴婢景雲,給姑娘請安。」

「景雲?」柳九九擡手揉了揉眼睛,胳膊有些酸疼。

她擡頭打量了一眼暗金雲紋的繡花床帳,又看了一眼奢侈的陳設,一旁金絲楠木架上擺放着質地上乘的白瓷花瓶,地面鋪設着方塊玉磚,表面被打磨得細膩平滑,在光線的投射下還模糊的倒映出屋內陳設,玉磚就像是剔透的大冰塊似的,泛着刺眼的光芒,角落那裏擺放着一只精致的大鼎,裏頭炭火燒得很旺,把整個屋子都烤得暖烘烘的。

她将目光收回來,落在景雲身上,「這是……什麽地方?」

「回姑娘,這裏是景萃宮,歷來是皇後居住的地兒。聖上已經下旨,下個月中旬會為你舉行封後大典,所以您便是未來皇後,也是這後宮之主。從今以後就由奴婢來伺候您。」景雲走過來,攙扶着她在桌邊坐下。

柳九九肚子餓,她端起景雲舀好的羊肚羹就往嘴裏送,一口下去,有被炖得軟爛的羊肚絲,也有入口即化的山藥丁和軟爛的紅豆,手藝倒是不錯,這一碗羹湯下肚後,胃裏立刻暖了不少。

待肚子裏有些東西了,她才開始思索起宮女說的那些話,她腦中思緒翻騰,她明明是躺在排骨大哥懷裏的,怎麽一覺醒來竟到了皇宮?

她擡手捶了捶太陽穴,想讓自己更清醒些。不知道是不是發燒太過嚴重,導致上車後發生了什麽事,她居然都不記得了。她伸手一把抓住宮女的手,問:「姑娘,你們肯定搞錯人了,我不是什麽皇後……」

「姑娘說笑了,聖上在太後面前可是說你們情投意合哪,聖上怎會認錯人?」景雲原本是太後的貼身宮女,後來被送到乾極殿,平日負責周淩恒的飲食,也是太後放在皇帝身邊的眼線,只是陛下向來不讓宮女近身,是以她也沒有什麽大作用。

「瞎胡鬧,我跟你們皇帝好些年沒……」她将後面的話吞回去,狗皇帝未必知道她是柳家孤女。她改口又說:「我連你們皇帝長什麽樣都不知道,怎麽個情投意合法?你們搞錯了,一定是搞錯了。」

小安子聽見裏頭傳來柳九九的聲音,忙進來勸她,「柳姑娘,您放心吧,咱們陛下保準兒合你口味。」

「合口味?你家皇帝是豬排啊?」柳九九有些生氣,這窮兇極惡之輩搶女人做小妾就罷了,怎麽狗皇帝也幹起強搶民女的事兒了?

小安子眸中亮光一閃,忙點頭說:「是是是,是豬排,咱們陛下就是豬排。」排骨可不就是豬排嗎?排骨大哥跟豬排大哥,一個理兒、一個理兒。

景雲望着小安子目瞪口呆。這小安子也是大膽,居然說陛下是豬排?這可是會掉腦袋的啊!

柳九九氣得腮幫子鼓起來,抱着胳膊側過身去,下巴擱在胳膊上,自顧自的生着氣。只是她一肚子火沒地兒撒,這裏可是皇宮,稍微一句話說得不恰當,說不定就被「哢嚓」掉腦袋了。

她将臉埋在胳膊裏,跟小姑娘發脾氣似的直跺腳,嘴裏還發出嘤咛聲。

她想跟排骨大哥在一起,她才不要嫁給狗皇帝!

柳九九想着自己要是嫁給長得比大黑醜的狗皇帝,心裏就堵得慌,這以後夜裏起身上茅廁,一轉頭看見黑黑的一張臉,那還不得吓死呀!

越想越可怕,她幹脆趴在桌子放聲痛哭起來。

這下可急煞了小安子和景雲,兩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該如何勸這位主子,怎麽會哭成這樣呢?難不成……

是喜極而泣?可看着也不像啊,瞧這主子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大有哭倒景萃宮的氣勢。

兩人正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慈元宮的太監常公公手持拂塵,昂首挺胸地跨了進來。

他一瞧柳九九趴在桌上痛哭,「啧」了一聲,嗓門扯得尖細,「喲,這是怎麽了?這景萃宮的太監宮女是沒伺候好還是怎麽着?」

一見是在後宮橫着走的常公公,小安子連忙笑臉迎上去,解釋說:「姑娘這是想家了呢。」

常公公咳嗽一聲,清清嗓子,說道:「行了,柳姑娘您就別哭了,太後召您過去呢,趕緊的,景雲伺候柳姑娘梳洗打扮,好好拾掇拾掇。」

柳九九登時不哭了,擡起臉用手背抹了眼淚,聲音甕甕地,「公公,你說要見誰?」

「太後。」雖說皇上指名要封這姑娘為後,但常公公覺得成功的機率不大,畢竟這皇後要是誰都能當,後宮還不得翻天啊?

柳九九吓得往桌子下鑽,抱住桌子腿兒死活不放,「我不去!打死我我都不去!」

景雲被她這副陣仗給吓住了,忙俯身安慰她,「姑娘,太後娘娘不吃人,很随和的。」

「不去,說什麽都不去!」

太後是不吃人,可是她對太後有陰影啊!小時候她跟着親爹進宮,太後似乎很喜歡她,一見着她就喂她吃東西,太後會做紅棗酥,那時她也愛吃,常誇太後手藝好,太後總會被她一張小甜嘴逗得笑到眉眼彎彎,于是開始鑽研廚藝,先皇愛吃面條,太後就學着煮面條,讓她來試吃。太後娘娘做的面裏用了厚厚半碗豬油,每次吃完她都滿肚子油膩,偏偏她還不能說飽也不能說不好吃,得昧着良心摸着圓滾滾的肚皮說「好吃」。

于是太後變本加厲,每天差人把她接進宮裏,讓她吃好大一碗豬油面。

半碗豬油!她覺得自己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喝豬油了。

這段經歷在柳九九心裏留下了深厚的陰影,即便太後是個慈顏悅色的大嬸,她也不敢再去見她,萬一又給她喝豬油怎麽辦?如今只要想起那大半碗的豬油,她便覺得胃裏翻滾。

「姑娘,您要是不去……那便是違抗太後懿旨,可是要殺頭的啊。」

小安子沖着桌下的柳九九比劃了一個「唠嚓」的動作,吓得她一陣哆嗦。

小安子見這樣不是辦法,幹脆将手中拂塵遞給景雲,撩起袖子抱住八仙桌将桌子搬開,讓桌下的柳九九暴露無遺。

一聽要殺頭,柳九九吞了口唾沫,又見桌子被搬開,沒了藏身處,她只好踉跄站起來,抿着嘴讓景雲扶去內殿,開始梳妝打扮。

從景萃宮到慈元宮約要走一炷香時間,如今天氣冷得很,寒風陣陣,偏她又穿得薄,縮着脖子将手攏進袖子裏,沒什麽精神頭的樣子,走在路上讓人看了都以為她是宮女,景雲是主子。

等到了慈元宮殿門前,她隐約聽到從裏頭傳來一群女子嬌嬌脆脆的笑聲,在常公公的帶領下,繞過屏風走到裏頭,跪在地上給太後磕頭,「太後娘娘吉祥,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殿裏的笑聲停住,氣氛陡然沉下,柳九九趴在地上緊張得出了一身冷汗。她跪了半晌,頭頂也沒個動靜,偏偏她又沒那個膽子擡頭去看,就這麽跪着過了一刻鐘,頭頂上才傳來不疾不徐的聲音——

「你就是柳九九吧,來,擡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不會要逼她吃豬油面吧?想起那大半碗的豬油,她便感到不舒服,酸水從胃裏翻騰上來,她努力忍了忍才硬是壓抑住那股嘔意,這才擡頭望着太後。

太後穿着雲錦繡花宮服,盤了一個複雜的發髻,滿腦袋的金釵發飾看得她眼花撩亂。身材雄壯的後宮四妃分別立于兩側,紛紛拿銳利的眼神打量着她,态度很不友善。

這麽些年過去,當年面目慈和的太後倒是變了不少,此時太後板着張臉看着她,眼睛裏就像有冷箭似的,随時會朝她射來。

柳九九仰起一張圓潤白淨的小臉,五官玲珑,眼大鼻高,下巴有肉。太後仔仔細細打量着她,微微偏頭,目光落在她的屁股上。

太後肅着聲音道:「來,站起來,轉兩圈兒。」

柳九九楞了一下,随即站起來乖乖轉了一圈。

「你的事皇帝都跟我說了,不過這立後事關重大,不可兒戲。你且先在後宮住下,哀家先給你一個才人的封號,若你能為皇帝産下龍子,哀家再和皇帝商議封你為後也不遲。」太後說這話時,語氣威嚴,有幾分淡漠冷厲,皇室氣場十足。

「我……我……」柳九九低頭扭着手指,憋了口氣後解釋說:「太後娘娘,您要是不喜歡我,可以把我趕出宮去,我不介意的。」她瞧太後臉色不好,緊接着又說:「我真不介意,您千萬別誤會。」

若不是她說話時笑得跟個傻妞似的,太後當真以為她狂妄到敢威脅她,畢竟她是皇帝想方設法弄進宮的,自己怎麽好駁了皇帝的面子呢?再者,她體态均勻,屁股大,下巴有肉,一瞧便是福澤深厚之人,生個龍子定沒什麽問題,她要是能生出個孫子來,自己也不計較她身分低微,日後再讓皇帝擡她為妃便是,總之這皇後之位是萬萬不能給她的。

不管怎麽說,她的出身擺在那兒,要是當了皇後,皇室的臉面要往哪兒擱?

太後正襟危坐,輕輕咳了一聲,說道:「你不介意,皇帝介意,皇帝既然開了口,你就是皇帝的女人,哪兒容得你自己作主?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難不成你想讓哀家跟着你一起抗旨不成?」

聞言,柳九九撲通跪下,「太後娘娘恕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這不是為太後娘娘和皇帝着想嗎?民女……

民女不想讓皇上太後不開心。」

「哦?」太後斜睨着她,尾音拖得老長,「這麽說,為了讓哀家心情好,這個皇後你也是可以不當的喽?」

柳九九一面磕頭一面說:「是是是,太後若是高興,讓我給你當廚子都好。」

「你不提這事,哀家差點忘了,據說你的廚藝是咱們京城最好的。」太後由常公公扶着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來,你就跟着哀家來嘗嘗,看看咱們的禦膳房的手藝如何。」

今兒個正巧是冬至,按照歷朝歷代的規矩,宮內要辦家宴,但太後不喜熱鬧,就自個兒在慈元宮內擺了一桌,邀請後宮四妃來吃酒。初進宮的柳九九,自然也免不了要過來,畢竟是皇帝欽點入宮的女子——兒子喜歡,她這個當母親的也要關照些。

一直等太後和後宮四妃都走到前殿,柳九九才從地上爬起來,景雲和小安子連忙過來扶着她,替她撣去膝上灰塵,扶着她繞過屏風走到前殿擺宴處。

柳九九望着後宮四妃的虎背熊腰,忍不住低聲問小安子,「老實說,我長得是不是……不算醜?」

「不醜不醜,姑娘美着呢。」小安子笑臉盈盈。

「是嗎?」柳九九摸了摸自己肉肉的臉蛋兒,有些質疑小安子的話,她總覺得這小安子賊眉鼠眼的,對她說話都是阿谀奉承之詞。

小安子有點眼色,他猜到柳九九的想法,忙又說:「姑娘您美得就跟芝麻似的。」

「芝麻?」常有人把她比喻為饅頭,将她比喻成芝麻倒是頭一回〃難道小安子想表達的是……她的臉型像芝麻?

不等她想通透,小安子莫名其妙來一句,「排骨跟芝麻更配哦……」

柳九九楞了一下,随即像找着知音似的笑開,壓低聲音對小安子說:「對對對,排骨跟芝麻更配,只是,為什麽說我長得像芝麻啊?」

小安子捂着嘴賊兮兮一笑,「姑娘,你怎麽還不懂呢?咱們陛下……長得像排骨。」

「……」柳九九頭一次聽說有人長得像排骨,那是個什麽模樣?

她在腦中将皇帝的樣貌拼湊了一番,皇帝的臉像排骨,方的?膚色像排骨醬汁,黑紅黑紅的那種?

柳九九吞了口唾沫,所以這皇帝到底是有多醜啊?怪不得連她一個平民女子都敢随便娶,敢情是掐準了她不會比後宮四妃更醜?她越往深處想,心裏便越糾結難過,這殺千刀的狗皇帝害人不淺啊,可憐她一個芳華少女就這般被摧殘了……

她走到楠木圓桌前時,太後跟四妃已經坐好,還餘下兩個座位,一個在太後左手邊,一個在最末端、文妃旁邊。柳九九随意的在太後右手邊坐下,後宮四妃之首的秦德妃正在漱口,被柳九九此舉吓得将漱口水吞進腹中。柳九九剛好口渴,見狀以為這水是能喝的,伸手從丫鬟端着的托盤裏拿過盛着漱口水的金紋茶盅,仰頭豪氣一口喝掉,末了還擦擦嘴,真是渴死她了。

太後蹙眉看了她一眼,此女舉止實在粗魯。

飲完漱口水,柳九九看所有人都望着她,她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一臉茫然,「你們幹麽這麽看着我?

我……臉上有花兒?」

秦德妃肅着一張臉,訓斥她,「大膽,你這女子居然不知禮儀,敢坐皇上的位子,還不趕緊起來!」

柳九九吓得渾身一顫,如坐針氈似的趕緊起身,乖乖的坐到文妃旁邊。

家宴開始後,太監宮女将一盤盤精致菜肴往桌上端。

鮑魚海參、燕窩魚翅一道也不少,柳九九平日舍不得吃的好東西桌上一應倶全。她掃了一眼桌上,暗自慶幸——還好沒有豬油面。

用膳時的規矩頗為講究,夾菜得用公筷,不僅如此還得按照位分依次挑,桌上數柳九九地位最低,偏偏菜量又少,輪到她時,鮑魚等珍馐已經被前面的人夾幹淨,只留了一點湯汁給她,她只得挑了幾筷青菜拌着米飯将就着吃。她懷疑自己來的根本不是皇宮,皇宮裏的人吃飯哪會這麽樞門,再不濟也得讓人吃飽不是?

熱菜過後開始上甜品,沒吃飽的柳九九伸手拿了一塊紅棗酥就往嘴裏塞。她實在餓了,從昨天開始就沒怎麽吃東西,方才醒來也只吃了一碗羊肚羹,這會兒餓得肚子咕咕叫。

她見後宮四妃對紅棗酥沒興趣,索性将一盤糕點吃了個幹淨,只是她吃着吃着,忍不住開始落淚。

秦德妃見狀斥道:「大膽柳九九,家宴上你哭什麽?擾了太後心情!」

「真是個不懂規矩的丫頭,仗着皇上寵愛就能在宮裏放肆不成?」文妃瞥了她一眼,冷嘲熱諷道。

其他兩妃雖未說話,卻也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等着太後大發雷霆。

從柳九九開始吃紅棗酥時,太後就一直打量着她,嘴角含着笑意,她倒是沒急着斥責柳九九,而是問她,「怎麽突然哭了?」

柳九九咬着香脆的紅棗酥看着年近半百的太後,甕着聲音說:「回太後,我想起了以前一個待我很好的嬸嬸,她經常喂我吃紅棗酥,就像我娘似的。我從小沒娘,從小到大就數她和乳娘待我好,乳娘去世之後,這個世上待我好的女人只剩她了。」

雖然小時候太後娘娘會逼她吃豬油面,但太後娘娘的紅棗酥是真的好吃。她從小沒娘,太後待她不錯,她有時候甚至覺得太後像她死去的娘。

聽她這麽說,太後也想起一段往事,頓時亦是淚眼婆娑,咳聲嘆氣地道:「十幾年前,我在這後宮之中無權無勢,因人老珠黃得不到先皇寵愛,地位低下,當時皇帝年幼,先皇便讓其他妃子管教皇帝,皇帝不在我膝下,我便時常召柳大将軍家可愛的幼女菁菁來宮中,她也愛吃哀家做的紅棗酥。」

太後說得傷感,四妃裝模作樣地擦眼淚。那柳菁菁是太後時常挂在嘴邊的丫頭,大家都心知肚明,當年柳家一夜之間被滅口,那柳菁菁定是兇多吉少。

四妃心中也暗自慶幸,還好柳菁菁死了,否則這皇後位置,怕是要被她給穩穩坐住。

柳九九将最後一口紅棗酥吞下腹,忽然覺得太後娘娘又變回了當年那個和顏悅色的大嬸。

太後當年也極是不易,臨近中年才産子,生下龍子後也未曾母憑子貴,加上她身分卑微,那會兒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才人,沒有權力管教兒子,周淩恒便只能被送往當時的德妃處。每當太後看着兒子喊人家娘,心中滋味可想而知,若不是機緣巧合遇見柳九九那個甜甜的小丫頭,那幾年怕是也熬不過去,早和其他後宮女人一般郁郁寡歡、了無生趣。

柳九九見一桌子人情緒不佳,忙不疊起身,分別往她們碗裏夾了一塊黃金酥脆饅頭。

她将最好看最圓潤的那塊夾給太後,語氣軟糯乖巧,「太後娘娘,您別難過,你不是還有我們嗎?以後我們整個後宮都陪着你!給你捶腿捶背,你負責做紅棗酥,我們負責吃。」

她挺着胸脯,說話的模樣憨厚讨喜,太後越看這丫頭越感到眼熟,她怎麽就覺得,這丫頭長得很像柳家那丫頭呢?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太監尖細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皇上?狗皇帝來了!

柳九九吓得一下沒坐穩,身子朝後一仰,整個人翻倒在地,正想起來,她便看見皇帝的黑色靴子靠近,忙翻過身跪下,保持着磕頭的狀态,「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後宮四妃也紛紛站起福身,齊聲道:「參見皇上。」

「起吧,都起吧。」周淩恒擔心太後為難柳九九,忙将手上的事擱下,從禦書房心急火燎地趕過來,結果他一踏進殿門,就瞧見柳九九從椅子上翻了下來,他想伸手接住她,卻是晚了一步。

柳九九聽着這聲音有些耳熟,擡頭看見穿着龍袍的周淩恒,登時吓得白眼一翻,差點暈倒,還好小安子眼明手快将她扶住。

她腦子裏頓時迅速閃過排骨大哥同她相處的畫面,最後是方才小安子說的那句「排骨配芝麻」,腦子像被雷劈過似的,轟隆隆地直響。

她打過排骨大哥、使喚過排骨大哥幹活這些她可以忽略不計,要緊的是,她天天在他面前說「狗皇帝」,這一樁樁一件件,綜合起來都是要殺頭的啊!她腦子裏飛速旋轉,始終一片混沌,不知所措,可能是想到昏頭了,腦子抽了,她伸手抱住周淩恒的大腿,幾乎快扯破嗓門的道:「皇上不要殺我——好歹咱們是千裏有緣人,看在我爹曾經立過赫赫戰功、看在我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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