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長夜
酉時初,霍許終于醒了。揉了揉眼睛,發現天已經昏暗,穿好衣服起來,霍許看了看院中,小紅這丫頭居然不在?
“小白!”霍許大聲叫了一聲。
屋中靜靜——
小白沒有出現。霍許有些好奇,小紅不在,小白也不在,怎麽回事?
霍許自顧自收拾好衣着,點亮屋中的燭臺,趴在桌前無聊。
想起自己睡前畫的那幅小白的素描,不知道君淩墨看到之後會不會好奇,這個時代并沒有素描這種畫法,人物畫像都是寫意較多。君淩墨看到自己那張素描,應該會好奇吧?還有畫上的那幾個字,雖然确實難看了些,但還算清楚吧?不知道那個家夥會不會嘲笑自己……
霍許趴在桌上無可事事,突然一團雪白蹿上桌子,霍許“啊”一聲跳開,待看清是小白,立即拍拍胸口:“小白,你吓死我啦!”
身後無雙帶着一堆小厮,每人手上都抱着一堆東西。小紅氣喘籲籲的進門:“王妃,你起來啦?”
霍許“嗯”了一聲,看向無雙:“你們這是幹什麽?”
無雙從一堆書裏探出頭來,笑得欠抽:“王爺說王妃不願搬去墨上閣,那他搬過來住也是一樣的。”
霍許:“……”
看着院中走來走去的小厮,霍許發飙了:“無雙,你去告訴你們家王爺,我這靜水軒太小,容不下他那尊大佛。讓他找別地待着去!”
無雙哭喪着臉:“王妃~”
開玩笑,剛剛王爺可是明确交代,今晚王爺若不能住在靜水軒,他就得住在靜水軒。無雙得跟着王爺,王爺在哪,無雙就在哪,所以今天無論如何都得讓王爺順利爬上王妃的床。綁也要綁上去。
霍許才懶得理無雙賣萌,一把抱着小白:“賣萌無效!”
無雙将手中的書放下,一把撲過去拉住霍許的衣角,聲音凄慘:“王妃,你可憐可憐無雙吧!我家中上有80歲的老母,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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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有什麽?兩歲的兒子?”霍許沒好氣的瞪了無雙一眼。
無雙一噎,随即一臉茫然:“王妃你怎麽知道?”
霍許翻了個白眼:“你這個梗早就爛啦!”
無雙:“梗是什麽?”
霍許用力甩了甩無雙,無奈無雙就跟一塊牛皮糖一般,怎麽都甩不掉。霍許撫額:“你說你要我怎樣?”
無雙雙眼一亮,有戲?
“王爺說。他今晚開始就歇在靜水軒了,王妃在哪王爺就在哪。”無雙一臉笑顏如花。
霍許汗!
霍許瞪了無雙一眼,懶得理無雙,直接用力拉被無雙扯住的衣服。無雙看似就那麽随意的扯着霍許的衣角,沒想到勁卻那麽大,于是霍許死命拉扯。
于是,霍許的裙子光榮犧牲了——
“嘶——”
霍許身上的長裙從腰部直至大腿處被撕開,半透明的絲質單衣露在空氣中。
霍許被迫後退幾步,身子直直撞到身後的石桌,抓着撕裂的裙子:“……”
無雙也被這大力反彈,半跌在地上,手中抓着一塊碎布:“……”
小紅和抱着東西的衆小厮:“……”
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身子突然落入一個淡雅的懷抱,熟悉的墨香溢滿鼻翼,霍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撕了……
“所有人到靜水軒外等着,無雙,去思過堂罰跪一個月!”男子愠怒地聲音響起。
院中衆人立即抱着東西紛紛逃離事故現場,院中頓時只剩下跌坐在地上的無雙,手中抓着霍許的一塊碎布。
無雙臉色一變,但沒有争辯,半跪着低頭答:“是!”
“等一下!”霍許掙脫君淩墨的懷懷抱,這一動,疼的霍許龇牙,揉了揉腰,霍許看着君淩墨道:“無雙不是故意的,而且他是為你做事,你為什麽要罰他?”
霍許用手攏了攏撕開的口子,正發愁,眼前一晃,君淩墨的袍子穩穩的落在肩頭,霍許看了看君淩墨,一只手攏緊衣服,一手扶着腰走到無雙跟前:“我相信你沒有惡意,但是希望下次不要用這樣的方式了。你起來吧!”
無雙跪在地上巋然不動。霍許扭頭看着君淩墨。君淩墨一臉愠怒,不說話。
無雙起身就要往外走,霍許一把拉住無雙的袖子,看着君淩墨說:“你說句話?”
看着霍許執拗的眼睛,君淩墨淡淡開口:“沒有下次!”
無雙驀然擡頭,震驚的看着君淩墨,随後半跪在地:“無雙謝王爺寬恕,謝王妃求情!”
霍許微微一笑:“沒事兒。”
瞥到君淩墨一張臭臉,霍許走過去戳了戳某個傲嬌的男人:“人家無雙好歹是為你做事,你這主子真是不近人情!”
君淩墨默。
霍許轉了轉眼珠:“啊我腰好痛……小紅——啊!”
霍許剛叫一聲小紅,身子就被抱了起來。
院外聽到呼喚的小紅抱着一堆書跑進來:“王妃你叫我?王爺?”
君淩墨小心翼翼的将霍許放在床上,伸手就要去掀霍許的裏衣。
霍許連忙用手擋在她和君淩墨之間:“你要幹什麽?”
君淩墨惜字如金:“傷口。”
“讓小紅來就可以了。”
“她笨手笨腳。”
“又不嚴重,我自己上點藥就可以了”
“傷在背上”
“小紅可以的!”霍許堅持。
君淩墨突然看着霍許的眼睛:“之前兩次給你包紮傷口也不見你推辭,今日只是背部上藥而已,你推三阻四做什麽?難道——”君淩墨故意話說一半,然後戲谑的看着霍許。
霍許臉一紅,争辯道:“以前是重傷,小紅笨手笨腳,現在只是抹藥,小紅可以。”
君淩墨不理她,自顧自掀開霍許的衣服:“你若是想要我撕了你的裏衣給你上藥的話盡管動。”
霍許剛要掙紮的身子一震,立即趴好挺屍。露個背而已,怕什麽,就當是自己穿了一回露背裝。想到這,霍許頓時釋然。
君淩墨小心的掀開裏衣,女子白皙的皮膚此刻青紫一塊,君淩墨凝眸:剛剛不該心軟的。
将凝露倒在手心,然後輕輕的抹在傷口處。
火辣的背突然覆上冰涼,霍許身軀一震,背上的手緩緩用力,霍許感覺得到君淩墨正在為自己揉按,活血化瘀,霍許抽了口氣,真特麽疼。
“疼就叫出來。”君淩墨淡淡的聲音裏帶着心疼,這個女人,明明傷成這樣,還裝出一副不嚴重的模樣,讓他饒過無雙。
霍許龇牙,聲音突然低落:“還好,我曾經嘗過世界上最痛的痛,自那以後,普通的疼便不算疼了。”
君淩墨手一頓,想起那個夜晚,她撕裂傷口後昏迷,他去看她時她穩穩的躺在床上,手上的勁大的驚人,仿佛置身于酷刑之下,她的身體卻一動不動。
君淩墨不說話,靜靜的給霍許抹藥。霍許突然開口:“君淩墨,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很抱歉我無法給你回應。”
身上的手突然停住。
霍許幹脆坐起來,靠在床架上,看着君淩墨繼續說道:“我不是你看到的這個霍許,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在那裏,我已經嫁人了,我為那個人生孩子時難産,那個人在孩子和我之間,選了孩子。然後我睜開眼睛後便到了這裏。我占了你妻子的身體,這一點我很抱歉。至于你妻子,我也不知道去了哪裏,但我想,她可能已經死了,否則我的靈魂不可能會到她的身體裏。我帶着痛苦重生,既然老天給我這個機會,那麽我便想好好珍惜。在那個地方受過的傷,我不想再來一回。我的心空了,我已經沒力氣再去愛一個人。昨天在武德殿的話,我是認真的,我既然到了這裏,便打算好好過日子。若是今生我無法再回到那個世界,我願意一直陪伴你,站在你轉身就能看的到的地方。但是你要的愛情,很抱歉,我給不了你。”
君淩墨周身籠罩着濃濃的哀傷,靜默半天,他終于開口:“那個人,是叫淩墨麽?”
霍許吸了口氣,将眼淚逼回眼眶,:“是!”
原來如此!
果然如此!
君淩墨顫抖着伸手,輕輕的将霍許摟在懷裏,低頭吻去霍許眼角的眼淚,聲音顫栗:“對不起!”
霍許呼吸一窒,那些枯坐到天明的凄冷的夜晚,九死一生為那個人生子卻被抛下的不甘,原以為從此解脫醒來卻發現自己身處異世的恐懼,此生也許再也回不去的絕望統統湧上心頭,如密密麻麻的網一般将霍許牢牢的捆縛在其中。
此刻,眼淚終于決堤。
君淩墨将霍許緊緊的摟在懷裏,輕輕的拍着霍許的背:“哭吧,哭一頓就好了!”
霍許聲音嗚咽,如溺水的人一般,死死的抓住君淩墨的衣服,小小的身子不住的抖動。
君淩墨心如刀割,為她的痛而痛,如果可以,即使是開天辟地,他也要将那個人綁到她面前,讓他親自道歉。可是他什麽也做不了,他只能代替那個人說一聲對不起。
霍許哭了半響,終于止住了眼淚,她抽噎着,看着君淩墨:“謝謝你!又把你的衣服弄髒了!不好意思。”
君淩墨沒去看自己的衣服,只緊緊的盯着霍許通紅的眼睛,心中痛的不能自已,也嫉妒的不能自已。
那個人何德何能,能得到她的心?
那個人又怎能狠下心,負她深情?
君淩墨眼中掠過風暴,這嫉妒讓他只想毀天滅地——
若能讓她忘卻前塵往事所帶來的傷痛,毀天滅地又何妨?
霍許終于平靜下來,霍許是連日來壓在心裏的秘密終于說出來了,也可能是這一番痛哭,将自己心中的傷痛倒了出來,此時霍許反而覺得一身輕松。
霍許靜靜的靠在床頭,眼神放空,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可是,往事卻仿佛放電影一般一幕幕展現。
霍許一夜未睡,君淩墨也是。
兩人就那麽相對而坐,霍許靠着床頭,空洞的眼睛裏,無聲淚流。
君淩墨坐在旁邊,靜靜看着霍許,不停的擦去霍許臉頰上的淚珠。
這一夜,靜水軒內萬籁俱靜,只有風偶爾刮過窗戶的嘩嘩聲。
這一夜霍許想了很多很多。從與淩墨相識到相知,相知到相許。
霍許永遠都記得自己與淩墨結婚的那天,淩墨牽着她的手,他說:“阿許,我愛你,此生唯一!”
霍許的一生,算下來全是抛棄。
霍許5歲那年,母親受不了清貧的家境,在一個月色朦胧的夜晚,抛棄了她和她的父親,與她那做地産商的初戀走了。
七歲生日那天,父親帶着一個阿姨回來陪她過生日,雖然那時霍許才7歲,但經歷過母親的抛棄,霍許對大人的信任降到了零點。果然,沒過多久,父親帶着他的“真愛”走了,将霍許丢給了年近70的外婆。
霍許被送到外婆家的時候,霍許沒哭也沒鬧,只冷冷的看着自己一臉愧色地父親。
那天的父親對自己特別的好,給自己買了很多新裙子和布娃娃,但是那些東西,在父親走出外婆家的院子上了那輛出租車後,就被霍許統統丢進了垃圾堆。
然後霍許就這樣跟着外婆生活了十年,在霍許十七歲那年的冬天,外婆因病離開人世。
外婆去世的那個冬天,霍許每天都活在恐懼裏。她害怕哪天自己一覺醒來,外婆就無聲無息的抛下她,連一個告別都沒有。
外婆走後,霍許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她将外婆家的老房子變賣,獨自一個人離開了那座城市。去了沿海的Z城讀大學。在那裏,她認識了淩墨。
淩墨對霍許一見鐘情。
霍許嗤之以鼻,父母那麽多年的感情都會有背叛,一見鐘情算個什麽東西?但是淩墨沒有放棄。
大學畢業的那個夏天,霍許答應了淩墨。一個人孤獨太久,霍許突然很渴望身邊能有個肩膀給自己靠一靠。
霍許和淩墨的愛情,在霍許23歲那年,終于修成正果。
大婚那天,霍許的母親趕到了婚禮現場,看着一襲潔白婚紗的霍許,雙眼通紅:“我的許兒,終于有人疼了!”
交換戒指時,霍許突然開口:“淩墨,我的愛只有一份,要麽不付出,一旦付出,就是全部。你,不要負我。”
淩墨笑得璀璨,他說:“阿許,我愛你,此生唯一。”
結婚後,她是淩墨手心的公主。
淩墨給了她想要的一切。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最後會是那樣?
淩墨終究抛棄了霍許。
她短暫的一生啊——
被抛棄的一生!
天快亮的時候,又一根蠟燭燃到了盡頭,蠟油沿着燭臺緩緩流下,冷卻後附着在燭臺上,如冬天屋檐下的冰挂一般。
蠟燭熄滅的那一刻,屋內立刻漆黑一片。君淩墨摸索着起身,想再點一支蠟燭。
霍許突然拉住君淩墨的手,黑暗中霍許的聲音冷清又孤寂:“陪我再坐一會兒吧!天很快就會亮了。只有走過最黑的黑暗,黎明才會到來。你看現在屋裏這麽黑,這說明今天會是個很好的天氣呢!”
君淩墨沒有說話,重新坐回了床沿,
十多分鐘後,天邊緩緩露出了魚肚白,淡青色的天空鑲嵌着幾顆殘星,大地朦朦胧胧的,清晨的天空裏沁着微微的芳香,帶着濕潤的草木氣息。
霍許動了動僵硬的身子,緩緩走到窗前,看着天邊的紅霞,如釋重負一般,轉頭對站在身後的君淩墨道:“天亮了!”
君淩墨一怔,随即放心一笑:“是啊,天亮了!”
霍許笑了笑,沒有說話,只靜靜的看着遠處的天空。大約過了一刻鐘,只見東方的地平線上,一個紅點緩緩出現在天際。
太陽!太陽出來了!
耀眼的光芒微微刺痛霍許的雙眼,霍許扭頭避開那光芒,走到桌旁坐下。
君淩墨也走過去,坐在霍許身旁。
許久,霍許突然開口:“吩咐人把東西都搬到墨上閣吧!靜水軒住着我和小紅還行,人一多就太狹小了。”
君淩墨眼中閃過亮光,看着霍許瘦削的側臉,輕輕的“嗯”了一聲。
------題外話------
好長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