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其若不然
寧初和蕭瑜绮此刻早已出了王都，白日西匿，天空漸漸暗沉了下來，行至邊關，隔了好幾裏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寧初皺了皺眉，竟有些不敢往前。
為了行進方便，她們此刻皆換上了尋常絜羭男子所穿的服飾，兩人都駕着馬，但是由于寧初傷勢沉重，兩個人的行進速度很慢。
“姑姑，我們還是回去吧。”寧初勒住缰繩，低着頭，沉聲對蕭瑜绮說道。
“為什麽？”蕭瑜绮一臉驚愕地看着她。
“我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好。”她看着蕭瑜绮，弱弱的說道，“要不然姑姑你自己回去吧。咳咳……”說罷，咳嗽了好一陣。
“你來這裏的目的不就是雪夜雲麽，藥你都已經吃了，留在這裏還有什麽意義？”蕭瑜绮十分不解。
“姑姑你可聞到前方傳來的血腥味了？”
蕭瑜绮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但是卻沒有兵戈之聲，”寧初慢慢地說道，“我得知道絜羭現在的形勢究竟如何了。”
蕭瑜绮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這與你有何關系嗎？”
“這件事情我無法跟姑姑解釋，但是我确實有理由要回去一趟看看情形，姑姑放心……”說到這，她又是一陣咳嗽，繼續道，“我無處可去，事後會自行回去的。”她笑看着蕭瑜绮，眼裏有些不懷好意。
“你開什麽玩笑？你如今正在身體恢複時期，我怎麽可能讓你自己回去？”
“那只能請姑姑受累，跟我一同回去一趟了。我只是去看看情況，很快就結束。”寧初說完，立即恢複了精神，也不再咳嗽。她緩緩拉起缰繩，駕馬轉身，開始往來時的方向駛去。
蕭瑜绮見狀，知道自己有些被這個女孩牽着走了，卻也無可奈何，她答應了皇上要将她帶回去，在此之前，不能讓她有什麽閃失。無奈這個女孩又一向有自己的主張，能順着她也就順着她了，好過惹出更大的麻煩來，不過一時受氣罷了，她尚且受得住。“話說你為什麽那麽關心絜羭的情況，這跟你有什麽關系？”蕭瑜绮十分不耐地調轉了馬頭，不解而煩躁地問道。
“哈蘇爾，我欣賞他。”寧初笑答，緩緩加快了些速度，風刮過她的鬓角，頗有些意氣風發的味道。
不過一日之內，原本漸漸繁盛熱鬧起來的絜羭王都便被漫天的陰霾之氣籠罩，喧嚣的集市上靜無人煙，到處可見橫在角落裏的屍體，仿佛在訴說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
葉原靜靜地走在阡陌之中，程毅寸步不離地跟在他的身後。
“葉公子，不找阿寧了麽？”他說這話時，語氣裏有着隐忍的憤怒。
“你不是也看見了嗎？這裏亂成一片，或許她早已經離開了也未可知。”葉原繼續走着，淡定地回答着這個問題。
“可是阿寧是跟着你出去的啊，你就一點也不關心她嗎？”程毅緊跟着問道，語速有些急促。
“我看你倒是很關心她，不如你去找找？”葉原開玩笑似的問道。
程毅愣了半晌，沒好氣地說道：“我以前在太子府的時候，也和阿寧接觸過幾次，玩得還不錯，她也算得上我的一個朋友了。你也知道，她那樣的人，很容易讨人喜歡。”
“你不用和我解釋。”葉原拐過一個彎，拐過之後，呈現在他們面前的場景，便和之前有很大不同。
“而且她也沒有那麽容易讨人喜歡，你覺得她可愛，只不過是你跟她相處的時間不長罷了，她應該也沒有把你看得有多重要，你們之所以保持着你所謂的朋友關系，只是因為你對她而言很有價值。”葉原繼續說道，他指了指身後的牆，對程毅說道，“現在絜羭暫時落入了答諾的手裏，這對我們來說有好處也有壞處，不過，并非不可利用。你明白麽？”
“你以為你很了解阿寧嗎？”葉原一回頭，便看見有些怒氣的程毅，他苦笑了一下，想他必定是沒有聽見他方才後面所說的話。
“是，我不是很了解她，但至少，比你了解。”見程毅還有反駁的打算，他繼續說道：“不管你之前跟她交情如何，也不管你對她的家世或者過去有多少了解，那都只是表面。可以不必再說了。”
程毅靜靜地瞪着他，頗有些不甘心，但是仔細一想确實也沒有什麽可争執的地方，畢竟當初阿寧一門心思地跟着這個人離開了太子府是事實，不管目的是什麽。但他還是瞪着葉原不說話，怒氣不減反增。
“我要跟答諾談一談，事情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雖然不是我想看到的，但并非一點也不可取。你不明白就算了，但是跟我一起去見答諾吧，免得一言不合，他把我殺了。”他笑了笑，“我可不想死在這。”
談到正事上程毅有些動容，但他還是沒有輕易放下身段，仍然靜靜地瞪着葉原。
“順便，我們去問問他知不知道寧初的下落，畢竟她之前應是待在王帳才是。”葉原對着他輕輕一笑。
“事不宜遲，我們走吧。”聞言，程毅立刻收回了憤怒，右手在前做出一個請的姿勢，繼續緊跟在葉原的身後。
此刻，他們不便從正門拜訪。即便拜訪，答諾忙于收戰也必定不會見他們，而他們所需的正是在這個時候給他敲個鐘，測測他對大梁以及與大梁互市的态度究竟如何，所以從意料不到的地方偷偷闖進去給他以震懾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然而，當葉原打着這樣的算盤翻過圍帳之後，卻突然感覺到周圍氣氛的不對勁。
他雖然武力值不高，但是少有所學也算得各中強手，雖多年荒廢倒也仍能在戰争中做出基本判斷，所以這強烈的殺氣他立刻就察覺到了。
他猛地轉身，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對方的反應實在太快，立刻就将随手的匕首抵在了葉原的喉上。
葉原和程毅俱是一驚，然而一驚之後，冷靜下來的葉原卻發現那人的雙手有些隐隐地發抖。而同時，站在他對面的程毅也呈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像是見到了什麽久別重逢的故人。
“可是汗王？”葉原試探性地問道，心如擂鼓。
“你想和答諾談什麽？”身後的聲音十分沙啞，像是粗石的摩擦，聽得人一陣發寒。
“看來汗王都聽見了，那麽，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雖然心裏緊張，但是葉原仍然保持着沉着的神态，他心想無論怎樣還是低估了這個人啊。
他來時的路上也注意到了邊境的陷阱，只不過以為哈蘇爾這幾日都會坐在祁州城的小酒館裏，和來自陵安的使者商議互市之事，而待他葉原辦完要辦的事情回程之後，哈蘇爾應當剛剛接到絜羭的消息。那時協約已定，他也可以好好回去交差，至于絜羭今後如何，就不是他該操心的問題了，換言之，絜羭的混亂，對中原只有好處。
哈蘇爾此刻該是烹茶奉酒，高談闊論着的才對。然而實際上卻是，哈蘇爾竟然能夠從那樣的困境中脫身，帶着一身的傷口以毫不遜于他這個健全之人的敏捷給他以致命的威脅，這叫他十分心驚，深覺此人若是活着，一定會成為大梁的一大隐患。
“明白，卻又不明白。”哈蘇爾的聲音依然沙啞異常，但是字字有力。
“汗王，您身受重傷，我們要不然坐下來好好談談，您這樣，豈不是白費精力？”
“哼，葉公子來此，我怎敢怠慢？”哈蘇爾不屑地說道，他手上的力氣加重了些，葉原的脖子上漸漸出現一道血痕，并且仍在不斷加深，一旁的程毅看得心裏直着急，幾番想要沖上來救出葉原，都被葉原伸手以手勢制止了。
不得不說，哈蘇爾拿起刀認真起來的時候，跟平時那個行止悠閑談笑風生的男子真的有很大的差別。葉原暗暗地在心中做了一個決定，他對哈蘇爾說道：“汗王應該知道，我并非朝堂中人，絜羭于大梁的關系會發生到哪一步，以及會不會與大梁簽訂盟約都與我無關，此事成了我無功，敗了我也無過，我插手此事，不過是受人之托，再加上确實想要驗證自己的能力罷了。”
“所以汗王，我來此，不過是想确定答諾蘇提的态度罷了。”葉原說道，“不想在此遇見汗王，倒叫我做好了決定。”
“什麽決定？”
“不知汗王可還願意相信我？”
“你先說。”
“我與汗王的協議仍在，并且，我将助汗王一臂之力，奪取答諾的政權。”葉原認真地說道，聲音裏裹挾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哼，葉先生怕是在開玩笑吧？眼下的局面，你站在答諾那邊，豈不是更有勝算？”
“答諾軟弱無能又猶豫不決，在下視之如鄙，絜羭之內能叫在下拜服的，唯汗王一人而已，汗王天生神力，然又善謀善斷，在下還是與汗王說話輕松愉快。”葉原平靜地說道，然平靜之下自有深流。
“你打算怎麽幫我？”
“絜羭人心惶惶卻又沒有明确的派別，答諾此番收複絜羭并沒有損耗太多，不過是憑着斬将與收服才達成了如今的局面，且這個局面十分不穩，只要有能力稍強于他的人出現，他的盟衆必定不攻自破。所以奪回政權很簡單，我幫助你暗中殺了答諾蘇提便是。”他冷靜而不帶感情地說出這番話，“汗王你只需要提着答諾的人頭現身于衆人面前，那麽之前倒戈向答諾的人也必定會倒戈回來。”
哈蘇爾依然束縛着他，沒有說話，亦沒有動作。
“世間之事不過如此，答諾政權之脆弱不明而喻，我在此稍稍觀察了一番，之所以讓他搶占了這個機會，其主要原因便在于你我約定的透露還被利用，對此，我深表遺憾。”他誠懇地說出這番話來，聽來倒确是深有遺憾。
“葉先生，你诳了我一次不夠，還想诳我第二次麽？！”哈蘇爾有些憤怒。
“如果汗王真的覺得在下在诳你，為何還不殺了在下？”葉原語氣淩厲。
“我希望葉先生告訴我，為何衆人會知曉你我的約定，又為何，本該絕密的名單會被答諾拿來收複人心？”哈蘇爾很快便想明白了這件事情，他統率草原已有一年，各部落雖然仍是大小矛盾不斷的狀态，但是對于他的統治皆是人心所向沒有二心，雖有幾個小部落忠于葛毅部落而有所怨言，也有幾個向來秉承随風搖擺的家族傳統的部落對于王位更替并不積極，但整體之上，他的收複相當成功，之所以仍然有所顧忌，主要還是一時心軟沒有處死答諾，導致絜羭始終有人抱有僥幸不臣的想法，但，絕，不至于此。
很多人，都是迫不得已。
很多人，都是受到眼前這個人所謂的叛軍名單的恐吓，才不得已，與他為敵。
能洩露出去甚至加以利用的只有他。
而且，若并非如此，他又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在賀羯王都？出現在兵亂的王帳？
時機，也正好是在将自己調去大梁商定盟約之時。
至于來此的借口，名義上竟然是為了找寧初？虧他還以為是他自己先籌一步将寧初帶來草原以求得益，卻不想反被對方利用了去。他昨天那樣興師動衆地派兵尋找失蹤的寧初，害怕她遭遇什麽不幸，現在看來，她莫不是自己逃走，以此來給葉原的出現提供機會吧？
想到此，哈蘇爾瞬間有些恍惚，他确實不相信葉原，但是寧初呢？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她無奈地笑着對自己說：“因為我快要死了啊。”
記得她膽大妄為地評論自己的王後：“我真的不喜歡悅禾王後啊，不過你們彼此的真心相愛我倒是都看在眼裏了。”
記得她狡黠一笑：“因為葉原也喜歡跟我在一起。”
記得她帶着隐藏的悲傷和稍顯的欣喜對他說：“你還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呢。哈蘇爾，我沒有騙過你，完完全全，一點也沒有。”
那個女孩，與他的交往，至少在那一夜之後，都是真心的吧。他這樣想着，一時之間，神思動搖，心內郁結，竟有些動搖。
這時，突然有一顆石子帶着強勁的內力打中了神思動搖的哈蘇爾的手，趁他反應躲閃之際，葉原趕忙從他的手裏逃了出來，一旁的程毅見狀，卻是驚喜地看向了投石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