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消逝的母親

當夏微藍對着虛空裏的人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一時間,整個空氣似乎凝滞了,所有人都停止了說話,看向了這邊,表情各異。

“別胡說了。”霍銘洋看了一眼這個女孩,低聲道,“這是使徒!”

“不!他就是我爸爸!”夏微藍卻半句也不想聽,看着虛空裏的異世界來客,激動地反駁,“我認得他……認得!他還是十幾年前的模樣,一點也沒有變過!”

那一瞬,涯的眼裏也有一絲詫異,然而似乎想起了什麽,他“哦”了一聲,擡起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額頭,唇角浮出一絲深不見底的笑意,“我想起來了……還有一個可能性。”他在虛空裏俯下身,向着地面上的女孩伸出了手,“難道,是你?”

他剛一做出邀請,夏微藍就飛快地奔了過去。

“別過去!”霍銘洋失聲叫道,伸出手去拉她。然而涯的手微微一動,一股奇特的吸力瞬間卷來,夏微藍驚叫一聲,雙腳離開了地面。涯伸出手拉起了她。他的動作很輕,似乎根本沒有用力,她的身體便已經飄浮在了空中。“來,”他微笑着,擡起左手虛撫她的頭頂,“讓我看看。”

夏微藍絲毫沒有抗拒,只是激動萬分地看着眼前這個渾身散發着微微光華的男子——眼前的人依舊是記憶裏的模樣,似乎只是昨日離開後又回來了。那張臉,曾經無數次出現在自己的夢境裏,然而從未有一次铯這樣的接近,幾乎觸手可及。

“爸爸,我好想你啊……我和媽媽,都好想你!”她幾乎語無倫次,喃喃着,“那時候你和我說,要我13年後再來S城念大學……你看,我來了!你果然在這裏,太好了!”

涯聽到她最後的那句話,微微一震,蹙眉低頭看着懷裏的女孩,一字一句地問:“13年前,我和你說過要來S城找我?”

“是啊,你難道忘記了麽?”夏微藍擡頭看着他,眼裏隐約有淚光閃爍,“那一天是1999年1月21日,我最後一次見到你——媽媽在彈琴,我在玩積木,你忽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地出現在我身邊,送了我一件禮物,說了這句話就忽然不見了。”

“……”涯聽着,表情越來越嚴肅,“真的?我送了你什麽禮物?”

“你忘了麽?”夏微藍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委屈,“這就是我考到這裏來上學的最大原因啊!媽媽總是不願和我多談你的事情,我只能一個人悶聲不響地過來了。”

“公元1999年1月21日?不對啊……”涯皺着眉頭沉思,喃喃着,“那時候他已經死在了藍洞裏,怎麽還能回來和你說這些?你确信你見到過他?”

“啊?”夏微藍一時沒有明白。

“這是什麽?”涯的目光忽然一頓,瞳孔迅速地收縮。他一把攫住了夏微藍,盯着她身上的物件——挂在這個女孩脖子裏的,是一個手掌心大小的墜子,呈環形,右下角有一個徽章般的小小的圓形烙印,從裏面隐約透出一種奇怪的光。

“那是你最後給我的禮物啊!”夏微藍委屈着,“你真的什麽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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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低下頭凝視着這個東西。那種光,令他的靈起了一陣奇異的不安。

“你說的就是這個東西麽,顏?”他一邊用手指鈎起夏微藍胸前的吊墜項鏈,一邊回頭問,“第一次遇到她時,當時灼傷你雙手的就是這個東西?”

“小心!”幽顏正在阻擋霍銘洋,回頭看到,失聲叫道,“別碰它!”

就在接觸到那個東西的一瞬間,涯的手猛地一震——有一點光從夏徽藍胸口的那個墜子裏亮起,迅速地動了起來,沿着玉環劃過,變成首尾相接的一個光圈。當光圈閉合的瞬間,只昕“嚓”的一聲,那個墜子陡然化為了一團火!

一瞬間,涯感覺到了那枚玉墜發出的一種刺骨的灼熱,那團小小的火居然蘊藏着巨大的能量,有着地獄烈焰一般的溫度,将他虛無的手臂頓時洞穿。靈在剎那間出現了渙散,形體也無法維持平衡,他無法再抓住懷裏的夏微藍,少女驚叫了一聲,從空中鐵落。

“涯!”幽顏驚呼,不顧一切地回身奔過去。

“別過來!”涯擡起手臂,嘶啞地回應——那團火在虛空裏猛烈地燃燒,籠罩着他,令他的形體在火中如同蠟像一般熔化。那種情景是可怖的:他的外形驟然扭曲、坍塌,然而,他似乎不覺得痛苦,在火裏迅速地交錯着雙手,抵抗着那種如煉獄一樣的灼熱。

封印!在那個玉環上,覆蓋着一個極強大的封印!

是誰設下的?米迦勒?

“爸爸……爸爸!”夏微藍跌落在地,看到了這恐怖的一幕,也不自禁地掙紮着想要奔過去。然而身後一緊,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低叱:“別過去!”

她回過頭,不由得怒從心頭起,一把将霍銘洋推開,怒道:“離我遠點!別以為你是霍天麟的兒子我就怕你了!”

“別靠近他!”霍銘洋卻不肯放開她,警惕地看着虛空裏逐漸熄滅的火,執意地阻攔她奔回去的沖動,“他其實不是人!”

“不是人?”夏微藍怒了,“你才不是人!”

就在那一刻,那團火已經熄滅了,涯疲憊地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掌心。那裏有一團微微的焦黑,是灼烤過的痕跡。是的,在那個少女頸上的,是一個強大的守護結界!

那種結界化為一團火,将他短暫地囚禁其中,他在那種奇特的力量下不得不松開手,放棄了那個玉墜。然而在放開手後,他卻發現方才那團火居然将一個奇特的徽章烙在了自己的肌膚上。

七把交錯的劍,指向一道燃燒的火焰。

涯沉默着,微微蹙眉:這個烙印是如此的眼熟……難道,這個女孩真的是他的孩子?

“爸爸!”看到他平安無事,夏微藍掙紮着想要過去,卻被霍銘洋死死地抓住了。“別瘋了!”他用力地抓着這個女孩往後退,看着虛空裏并肩而立的涯和幽顏,厲聲道,“他們是使徒,壓根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

話音未落,手上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他下意識地松開了。

“你管我!”夏微藍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甩手沖出去,跳起腳來試圖觸摸虛空裏的那個人,大聲喊着,“爸爸!”

涯微笑着,看着再度撲向他的少女,默默俯身張開了手臂——瞬間一股力量從空中卷來,将她卷起,令她身不由己地落入了對方的懷裏。

“真乖。”涯重新抓住了她,仿佛撫摸一只迷途的小貓一樣輕聲道。

“住手!放開她!”霍銘洋低叱,眼神裏忽然露出了洶湧的殺意——是的,無論如何,他絕對不能讓使徒帶走這個女孩!這些年來,他已經親眼見證了許許多多的人被使徒掠走,再也無法回到這個世界。而且,一旦夏微藍被他們帶走,他就再也沒有籌碼和那個世界對話了。

雖然面對的是強大的使徒,他依舊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然而,眼前忽然亮起了一片刺眼的白光,劇烈的疼痛從四肢襲來,仿佛千百支針同時刺中了身體。誰?誰忽然襲擊了自己?他的手在劇烈地顫抖,卻用驚人的意志力在視線完全被遮蔽的前一瞬扣下了扳機。

那是他為了對抗那個世界而特制的子彈,在火藥裏摻入了秘制的成分,來自于南亞次大陸一個教派“屠神”的傳說。子彈呼嘯着擊中了那團光芒的中心,然而,最後一刻他看清了光芒裏裹着的那張臉,失聲發出了一聲驚呼,手一顫,槍滑落在地。

不……怎麽會是她?自己……自己難道打中她了?!

白光掠過後,一張美麗的臉從光裏浮現出來,凝視着他,眼神裏有憐惜也有責備。她有着海藻一樣微微卷曲的黑色長發,臉色蒼白,眉目寧靜——額頭上赫然有一個黑色的洞,貫穿了顱腦,有耀眼的光從她身後穿過這個槍洞透出來,仿佛眉心點上的一粒朱砂。

那張他日思夜想的臉,終于從夢寐中來到了眼前。

“母親?”他一陣恍偬,喃喃。在他倒下的那一瞬,天地颠倒,眼眸裏看到飄浮在光裏的兩位使徒的剪影,如此遙遠,如此虛無,宛如在天國的彼端。

幽顏在空中低下頭,看着這個年輕的人類——已經過去十年了,這段時間,對人類來說差不多已經是一代人的距離,可是在他的心裏卻依舊藏着這樣深的執念,從未退卻。這就是人世裏所謂的“愛”麽?

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這個人類時的情景。

那時候,這個叫做霍銘洋的人類才13歲,以一具沒有生機的殘骸的面貌出現在她的視線裏,那麽瘦小、衰弱,沒有呼吸,全身上下都被燒成了焦炭,慘不忍睹,令她不由得想象這個孩子到底在人類的世界裏遭受了什麽樣的折磨。

那個抱着他前來的女人是個靈能者,居然能夠穿越兩個世界之間廣麥的“荒”之地帶,來到那一道“門”外。她苦苦地祈求,日夜不休。

她被驚動了,從神廟裏出來,在門後默默地看着這對母子——除了三年前那些闖入的異教徒之外,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有普通的人類出現在他們的世界裏。這個女人是怎麽抵達這裏的?她要做什麽?她身邊那個死去的人類孩子,是她不顧一切的原因麽?

她并不明白人類的感情和法則,只是好奇地猜測着。

“我經過了死的沼澤、暗的裂隙、火的煉獄來到這裏,願意祭獻出一切,求神救救我的孩子……”已經過了漫長的晝夜,那個女人還是跪在門外的荒野裏,不停地對着部道門祈禱,聲音逐漸嘶啞,“我的兒子就要死了……求求你們救他!”

“真是愚蠢啊……”她默默地想。在人類世界的法則裏,生命和時間都是單向而行的,一旦失去就再也無法逆轉,而且就算是救回來,他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活了……這個可憐的女人,還不知道所有的人類會在2012年的末日大難裏灰飛煙滅吧?

但是看着門外曠野裏的這一幕,她的靈還是微妙地波動了一下。這種來自于人世的強烈的祈求和願望,一瞬間穿透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抵達了她的感知。

“好吵啊……真是受不了她。”然而,同樣在門後看着異世界來的那一對母子,涯卻出乎意料地開口了,淡淡地詢問她的意見,“你覺得如何?這個女人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你想和她建立等價交換的契約麽?”

“契約?”她有些愕然,看了一眼身邊這個英俊的男人,“交換什麽呢?”

自從祭司大人死去後,他們兩個人便成了這裏的最高領袖,支配着這個虛無的異世界。因為那一場入侵,她和涯一樣,心裏都固執地保留着對人類世界的抵觸和憎恨。而今天,一貫冷漠的涯居然會對這樣一個來自異世界的女人動了恻隐之心?

“這個女人叫德芙雅尼,中文名字叫寶珠,身高165cm,體重52kg,AB型血,剛剛滿30歲。她懷裏的那個孩子是她在17歲時生下來的兒子,七天前在一場火災裏嚴重燒傷致死。”涯看着門外那個女子,慢慢說出了這一席話。

“德芙美雅尼出生于尼泊爾著名的拉納家族,八歲的時候因為受到王室的迫害而随着家人流亡,翻越過喜馬拉雅山脈流落到中國。她無依無靠,從此淪落,成了一個黑道老大的情人,并早早生下了兒子。”涯簡短地介紹,“不過她的成長過程雖然曲折,但是身上卻結合了純正的炎黃血統和南亞次大陸皇室血脈,或許還具有某種人類在機械文明裏已經失傳的上古靈力。她之所以能帶着兒子沖破兩個世界的界限來到這道門前,就證明了這一點。”

“嗯?”她有些吃驚,顯然涯調查過這個女人的一切。可是,又是什麽讓他對這個人類女性如此感興趣呢?

“你覺得如何?”他在門後回進頭,凝視着飄浮在風裏的她——是的,以他們的力量,的确足以讓一個失去生命的人類回複生機,但是,按照他們這個世界的等價交換定律,對方也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只要你覺得可以,我們就達成她的願望吧。”她想了想,這樣回答,“我不想聽見她抱着兒子日夜哭泣。”

看到她同意,涯便将那個女人召喚入門,并抽取了她的“靈”。

那個女性的人類合起手掌含糊地說完了晟後一句祈願,在他們面前頹然倒下,宛如花朵的枯萎。涯從她的頭顱頂上擡起了手,看到了她的靈魂,潔淨而灼熱,仿佛一團玫瑰色的火在涯的掌心裏微微跳躍,有着說不出的瑰麗。

是很珍貴的靈吧?涯打算把她怎麽辦呢?封在銀瓶裏麽?

撫養他們兩個人的大祭司泉曾經說過:在末日鐘聲敲響之前,那個要被覆滅的人世裏,還是有一些東西需要保留下來的。這些将來可以作為重建他們這個世界的原材料,包括物質和精神兩個方面。可是,涯為什麽會選中這個女人呢?或許是喜歡這個人類?畢竟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發色都是如此的豐美動人,将這片荒蕪的天地都映照出了顏色。那一瞬,她心裏有一種複雜而隐約的擔憂和失落。

然而,當她茫茫然這樣想着的時候,涯卻忽然間放開了手,扔掉了那個剛攫取到手的靈魂。風吹過來,那一縷靈瑰随風散逸,轉瞬就被卷去,和其他無數的靈魂一起消失在了這個蒼茫的時空裏。

“哎呀!”她急忙追上去,想把那個散逸的靈魂找回來。

“別管了,她的靈不是我想要的東西。”涯卻低頭看着地上那具毫無生氣的軀殼道,“來,顏,拿走這個身體,這樣一來,我們兩個人就都有‘形’了。”

形?她吃了一驚,看着身邊英俊的男子。

是的,早在幾年前,他就在戰争裏獲取了形體,成為了繼死去的大祭司泉之後這個虛無世界裏唯一“真實”的存在。然而相依為命的她卻依舊還是一只虛無的靈——她原本以為他并不會注意到這個區別,沒想到涯卻将這件事記在了心上。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覺得這個人類很适合你。顏,我想象過你幻化出形體的樣子,就應該如此美麗。”他微笑,“來看看,喜歡不喜歡?”

她恍然明白過來:原來涯之所以答應那個女人的要求,并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給自己尋找一個完美的軀體!那一刻,她心裏既感動又吃驚,竟不知道如何表達。

“顏,沒有‘形’的靈是局限而脆弱的存在。我希望自己能由虛無中凝結,誕生出新的形體。

“或許你會覺得這違反了守恒,因為在我們現有的世界裏,即便是最強的靈,也無法憑空創造出實體來。但,如果我有雙手,就能在你傷心的時候擁抱你;如果我有嘴唇,就可以在你流淚的時候親吻你。我們可烈觸摸到彼此的存在,生命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存在和延續,而不是如現在這樣只是一團虛無的氣。”

她環繞着那個死去的軀殼飛舞了一圈,細細端詳——這是她在這個世界裏看到的第一個人類女性。這個女人非常美麗,雖然已經不算很年輕,但皮膚依舊潔淨光滑,睫毛報長,如同密密的小扇子。面容結合了東亞和南亞人種的特征,輪廓秀麗,烏黑卷曲的長發如同水藻,小腿修長而筆直,腳踝精致。

“怎麽樣,喜歡麽?”涯問。

“喜歡。”她笑了起來,“如果這就是我在你心中的模樣,我會覺得很滿足。”她回答着,心滿意足地飛了一圈,最後停在了那個女人的靈臺上,緩緩地“注入”。

“着肉”的過程非常微妙,只需要短短的一瞬。她覺得自己的靈在一瞬間渙散,仿佛被巨大的力量震裂,碎成了千萬片,然後一片片地融化,滲入到了這具軀體裏。地上那個軀體也在一瞬間微微震了一下,由內而外地透出一種淡淡的光芒,仿佛剎那間被一種奇特的力量透徹地照亮了。

靈肉交融完成後,天地安靜了許久。

風吹過,躺在地上的軀殼重新動了一動,睜開了眼睛,陌生而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另一雙眼睛就在咫尺之遙俯首看着她,黑眸,黑睫毛,一雙瞳子宛如不見底的深淵,映照出她的容顏。

她在他的眼神裏看到了初生的自己,一時間有些目眩神迷。

“怎麽樣?什麽感覺?”涯微笑地看着她。

“啊……”她動了動嘴唇,卻無法發出一個字。由一個虛無的靈,變成要駕馭具新的身體的人,這種感覺令她覺得陌生而困惑,居然一時間無法流暢地說出話來……“你看,這個軀殼自從注進了你的靈之後,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涯卻俯首端詳着她,眼裏滿是贊嘆,“果然靈魂才是改變內外的關鍵啊……來,叫我的名字吧。”“涯?”她看着他,努力吐出了那個字,聲音輕柔如音樂。

“太美妙了……”涯喃喃,眼裏掠過了迷醉的神色,張開雙臂迎接新生的她,“我抱抱你,顏。”

“抱?”她卻遲鈍了片刻,才仿佛嘗試般地擡起手臂動了動。涯伸出手來,一把握緊,輕輕将她拉了起來,擁入了懷裏。

身體有些沉重,擁有質量的感覺令人有些不适應。她站起來,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握着自己的那雙手,有點不敢相信。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涯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十指交扣的感覺是那麽陌生而新鮮,令她忍不住戰栗了一下。

“你看,這就是擁有‘實體’的感覺,很不錯吧?我現在可以擁抱你了,或許還可以親吻你。”他用力地擁抱着她,讓她感受到疼痛和壓迫。她幾乎無法喘息,然而心裏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喜悅,忍不住微笑起來。

是的,就連“笑”這個表情,她也是第一次擁有!

兩人在荒蕪的世界裏靜靜相擁,時空仿佛一時間都停頓了。許久,她在他懷裏輕輕地嘆了口氣:“真是做夢一樣的感覺啊……真希望所有的族人都能和我們一樣,獲得實體。”

涯微微一震,許久沒有說話,和她并肩遠眺着這個空無一物的世界,低聲道:“其實這種‘實體’,我們這一族也曾擁有過。我們曾經是這個時空裏最智慧、最驕傲的存在,卻因為一場萬古之前的大劫而被摧毀成虛無。”

涯伸出手,指尖掠過無數虛無的靈——那些,都是他們族人萬古以來流離失所的魂魄。他們在風裏呼喊着,叫着他的名字,向他表達強烈的欲望。

“族人們啊……我知道你們已經等待了很久。但是根據守恒定律,如此衆多的靈要獲得實體是非常困難的,需要極大的能量物質才能轉換。”

“我和顏是第一批恢複‘形’的,而你們必将和我們一樣。”

“請等待……到末日鐘聲敲響的時候,一切就将複原了!”

從那一天起,她和涯一樣擁有了自己的軀殼,成為他們那個虛無世界裏唯二的真實存在。然而令她沒有料到的是,正是因為自己酷似那個女人的容貌,才引起了眼前這個年輕人近乎癡迷的追逐。

這個死而複生的孩子是經她的手“重塑”的。

在契約訂立之後,她将那具焦炭般的殘骸擁入懷裏,用輕柔的觸摸将一部分的靈力注入。那是在守恒定律下進行的一種等價交換:她獲得了形體,為此付出了一部分的靈力,逆轉了這個孩子的生死。

漫長的晝夜後,那個13歲的少年在她的懷抱裏複蘇,睜開懵懂的眸子看着她,眼神清澈而純潔。她忍不住俯下身,輕輕吻了一下他柔軟的眼睑。

“媽媽……”那一瞬,他懵懂地喊,居然将她錯認成了母親。

“夠了。”涯卻在那一瞬将她拉開了,“你不能太親近人類。”

她還來不及告訴那個孩子自己并不是他的母親,涯就将他扔回了人類的世界。然而,十年了,那個複活的孩子卻一直在追蹤那個失落的夢,苦苦尋找母親的記憶,從未曾放棄。從S城到B城,從吉隆坡到橫濱,甚至基輔、佛羅倫薩和波士頓……這些年來,所有使徒出現過的地方都會引來他的追逐。

他始終不曾放棄,一步一步地靠近了真相。最近的一次,他甚至瘋狂到沖入輪回巷,要掀開那一層簾幕和她面對面!

他不顧一切地用盡全力,只為能多靠近自己一寸,令藏身在簾幕後的她覺得異常不安——在這個人類身上,她感覺到了一種深刻入骨的感情,來自于一種強大的執念。這種感情是他們的世界所不曾有的,哪怕是強大如涯。

這就是人類所謂的“愛”麽?如此脆弱,卻又如此堅硬!

“別傻了,我可不是你那個所謂的母親。”頓了一頓,她用冷銳的語言戳破了他的幻覺,手輕輕劃過他的臉頰,銀白色的指甲鋒利如刀,在他臉上割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冷笑。一邊說着,她一邊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染血的指尖。薄唇中吐出的淡藍色分叉的舌尖細長如蛇,妖異而美麗,帶着非人類的氣息——刺痛令他清醒。那種完全陌生的表情令霍銘洋猛然震了一下,開始從恍惚裏回過神來。

“記住,我不是你母親,只不過是一個軀殼而已。”她轉過頭去凝望着另一邊,指着某處,語氣平靜而鋒利,“你可別像這個小姑娘一樣被表象所迷惑了。”

那一邊,涯已經抓住了夏微藍,一語不發地将一只手按在她的顱腦上,手心裏泛出淡淡的藍色光芒,籠罩了下來。

幽顏知道,他是在讀取她的所有記憶。

“這些年你到處追逐我們,妨礙我們,我一直忍耐着。”一股強烈的不耐煩忽然從心底湧起,她低聲厲叱,“夠了!最好乖一點,別讓我為難。今天涯在這裏,我可不能再對你客氣了。”

她的語氣嚴厲,宛如一個母親呵斥自己的孩子。

霍銘洋卻沒有屈服,抗聲道:“不!既然她不在這個世界,就讓我進去,到那扇門裏找她!帶我去‘白之月’!”

“不可以!”她的語氣同樣陡然嚴厲起來,“沒有一個人類可以活着從那扇門裏返回,無論是十幾年前入侵的那些人,還是你母親。如果你強行要那麽做,那麽你母親用性命換來的契約就會被撕毀,你将立刻死亡!”

“我不在乎!”他的眼神裏充滿挑釁,“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并不畏懼。”

“你母親會在乎!她絕不願看到你再死一次!”幽顏厲聲道,“她付出了一切先後給了你兩次生命,你無權再把它輕易丢棄!”

她的語氣嚴厲,令他震了一下。霍銘洋想要再說什麽,卻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發悶,身體裏的那股奇特的不适感驟然加劇了。他捂着胸口大口地呼吸,跪倒在地上,嘴唇變成了如墨的黑色,觸目驚心。

幽顏吃了一驚,正要過去仔細查看,然而就在這一瞬,涯懷裏的夏微藍卻忽然露出了恐懼的神色,直直地看着他背後的某處,失聲大喊:“爸爸……小心!”

同一時刻,殺氣鋪天蓋地而來。

背後有屏障碎裂的砰然聲,淩厲的風割裂了時空,兜頭斬落!涯甚至來不及回頭,黑暗裏,有一道銀色的光裂空而來,從上到下一劈而落,斜向切開了他的整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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