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仲夏夜之夢

黎明的第一道光芒從天而降的時候,一架阿帕奇長弓直升機穿越了黃海、東海和南海,飛抵S城上空,那個他們約定見面的地點。這架每小時飛行需要耗費一萬美金的飛機上只有一個乘客,那是一個褐色頭發的德國人,留着絡腮胡子,大腹便便,正在副駕駛座上點燃了一支香柏木,把嘴裏叼着的阿波羅雪茄湊了上去。

在他身側,放着一個精致的手工制作的小牛皮箱子。

“別在我的飛機上吸煙!”駕駛直升機的年輕男人冷冷地道,毫不留情地打開了副駕駛座一側的窗子。高空的風呼嘯地灌入,凜冽得令人無法呼吸。然而在如此劇烈的逆風裏,那個人卻安然地吸着雪茄,吐出的白煙居然逆向散出窗外。

黎明的晨曦照在雲層上,雲上飛行的直升機仿佛穿行在了一片光的海洋裏。

“該死!都5點17分了,”絡腮胡子的德國人卻毫無欣賞美景的興致。第67次低頭看着腕表,叼着雪茄心神不安地開口,“天都亮了!你不能再快點兒?”

“我已經盡力了,雷切爾,”飛行員冷冷地回答,“你又攜帶着超過一億價值的財物!”他指了指儀表盤上顯示的數字,“不過,現在我們已經到了。”

“到了?”雷切爾跳了起來,一把抓起了腳邊的那個皮箱,将頭探出了窗口。然而俯視着腳底,飛機上的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裏就是檀宮?穆列,你沒找錯地方吧?”褐色頭發的德國人雷切爾失聲道,“底下根本沒什麽房子!”

“看情況,應該已經塌陷下去了。”那個叫穆列的飛行員冷靜地回答,從儀表盤上方的可視屏幕裏看着腳下的大地——原本應該是豪華莊園別墅的地方,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坑洞,直徑足足有一百多米,深不見底,宛如大地上忽然睜開了一只詭異的眼睛,對着高空的他們冷笑。

“該死,又是天坑!”雷切爾看着腳底那個猙獰的空洞,“使徒已經來過了!”

是的,那是使徒留下的标記。這些年來,在世界各地發生的失蹤或者災難裏,經常都會出現這樣詭異的地貌——外界只簡單地解釋說那是由于地層深處的水土流失造成的,然而,那些掉落其中的人或者物到底去了何處,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回答。

只有社團的人知道,那是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召喚。

“根據輻射顯示,有巨大的能量在6分27秒前于此地爆發,但如今已經衰減到接近于正常值。”飛行員低空盤旋了一圈,看着飛機上的藍寶石儀表盤,“我啓動了熱掃描,在方圓一公裏內進行了檢測,并沒有發現地面上有任何活動的生物體存在。”

“……”飛機上的人頹然地坐下,手裏緊抓的箱子砸落在地上——到底還是來不及麽?拉斐爾,我已經竭盡全力趕來了……可是你、你……你怎麽不能多等幾分鐘?

“該死!難道我真的只能來收屍了?”絡腮胡子的德國男人抓着亂糟糟的頭發,用骨節粗大的手拍擊着臉頰,試圖讓自己保持冷靜——神父遠在耶路撒冷聖殿,加百列和烏利爾又都有任務在身,在此刻他絕對無從求援,只能自己解決。

“雷切爾,要降落麽?”穆列打開了艙門,在呼嘯的風裏扯着嗓子問,“天坑附近地質構造不穩定,強行降落可能有危險。要不我們等後面阿卡和王奇他們到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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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落!該死的,立刻降落!”雷切爾沙啞着聲音,目光炯炯地盯着腳底下的大地,注視着遠處公路上一縷騰起的灰塵,用拳頭捶着窗框,“有人也在往這邊趕,可能是霍天麟的人……我們要比他們更快!”

無論如何,憑着他們的交情,拉斐爾就算挂了,也要将他的屍體或者遺物找到,否則怎麽向神父交代?而且,那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是聖殿三神器之一,絕不能丢失。

“OK!”穆列幹脆利落地回答,一下子将速度加到了最大。

降落的速度令人頭暈目眩,近乎失重。僅僅在一分鐘後。飛機幾乎是以垂直的速度停在了離天坑邊緣不到10米的地方,卷起的旋風将細小的砂石簌簌吹入深不見底的坑洞。艙門迅速打開,一個人影從裏面敏捷地跳落,一手提着箱子朝着天坑跑去,體形雖然肥碩,速度卻快得驚人。

“小心些!”穆列讓直升機保持着随時再次起飛的模式,通過對講機警告着同伴,“你先下去看看,我會監視霍氏的人——你要做好随時返回的準備。”

然而雷切爾已經沒精神聽他的叮囑了。周圍是一片廢墟,所有樹木都已被無形的力量推倒,呈現出倒伏一圈的狀态。風獵獵吹來。帶來血的氣息。他站在這片剛剛坍塌過的土地上,感受着空氣裏依舊殘留的巨大能量波,全身的神經都緊繃了。

是的……就在這裏,剛發生過一場慘烈的大戰!

涯和顏,“白之月”最高階的兩位使徒,那一道輪回之門的守護者,聯袂出現——拉斐爾在此地曾和他們遭遇,戰鬥,然後不明原因地消失。

他繞着天坑飛速地走了一圈,沒有看到任何生命體的存在。晨曦裏有什麽在閃爍,宛如星辰。雷切爾走過去,俯下身撿起了一個半埋在土壤裏的東西——那是一枚指環,只剩下一半,戒托上面鑲嵌的寶石已經不知所終,斷裂的截面整齊如刀切,上面有烈火燃燒過的痕跡。

他轉着那半枚戒指,看着內圈上刻着的“Raphael”字樣。那是拉斐爾在聖殿受洗時的守護戒指,已經斷為兩截。上面的寶石也已經被他在戰鬥中燃燒殆盡,将裏面所蘊藏的能量提取——該是遇到怎樣強大的對手,怎樣山窮水盡的情況,他才會将守護戒指都引燃?!

“拉斐爾……拉斐爾!”雷切爾再也忍不住,跪在了天坑邊緣,對着深處大喊,一邊打開了身邊的小牛皮箱子——那裏面,純黑色的金絲絨上整齊地排列着滿滿的鑽石,從黃鑽到粉鑽,璀璨奪目,每一顆都在5克拉以上。

光這一個小小箱子裏的珠寶,價值就在一億美金以上。

知道兩位使徒同時出現意味着什麽,身為亞洲分部負責人的他連夜調集了社團現存的所有寶石,開通了秘密通道,緊急從東京飛往S城,想為血戰中的同伴提供支援。然而當他來到這裏的時候,眼前卻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無論是拉斐爾,還是莉莉絲,或者是使徒們,都完全不見了蹤影。只有一個吞噬一切的天坑出現在了植宮的位置上,黑不見底,似乎通往看不見的彼方。

拉斐爾……是不是就葬身于此了?和13年前的米迦勒一樣,再也無法返回了?!

“該死的!”他咬着牙,将一顆公主方切割的5克拉大鑽石放在手上,合掌開始祈禱一只聽“嗞”的一聲,一道光從他掌心放出,轉化為一股強烈的能量。雷切爾将那顆鑽石扔下天坑,看着它宛如流星般呈現出一道筆直的光線墜落,映照出周圍的一切。

天坑直徑一百多米,仿佛圓規劃出來的那麽整齊。深處被照亮後,他看到斷層上有沙石、土壤、岩層依次交疊,斷口如同刀削,泉脈被截斷,四壁上有水滲出,流向不知何處的黑暗。

100米、200米……那顆價值二十幾萬美金的鑽石直線下墜,在短短十秒鐘後便消耗盡了所有能量,掉落在不知多深的天坑底部,這個龐大的坑洞瞬間又恢複了黑暗。

然而,在那昂貴的光芒劃落的範圍內,他卻沒有看到這個地方還有絲毫的生機。而墜落的鑽石在虛空裏迅速燃燒,釋放出能量,那種能量也沒有受到任何幹擾和影響,就這樣迅速地消弭,沒有被吸收的跡象。

——這是否意味着,在這個“場”裏,已經不存在任何生命體了?

“拉斐爾……該死!你不是醫生麽?難道還要我為你收屍?”那一瞬,雷切爾甚至有一種沖動,想要跳入那個黑洞裏去看上一看,“拉斐爾!”

“雷切爾!”就在此刻,對講機裏傳來了穆列的聲音,催促道,“準備撤退——霍天麟的人已經進入了兩個街區之外。我們還沒有做好和霍氏正面沖突的準備。”

“該死!”雷切爾無可奈何地将手捶在了天坑邊緣,掌心裏握緊了那枚遺留的指環——13年前,當藍洞關閉的時候,身為大天使長的米迦勒也只留下了那麽一件遺物,然後永遠地消失。拉斐爾,難道你也會如此?

當絕望的人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黑暗裏卻有一道微弱的光照入了他的眼角。“拉斐爾?”他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回頭看去,然而那道光卻再也不見,天坑深處還是漆黑一片。

“雷切爾!”穆列急速地催促,“快點!”

“等一下!”雷切爾打開了箱子,不假思索地取出了第二顆鑽石,手指一撮,那顆足足有10克拉的藍鑽再度燃起,被扔入了黑暗深處。這顆價值上百萬美金的鑽石到達了比之前更深的地方,燃燒了昂貴無比的短短二十多秒。

雷切爾趴在天坑旁,忍受着穆列一聲接着一聲的催促,将頭探得更長,凝聚了全部的力量往裏仔細地看去——他的眼睛在那個瞬間變成了詭異的白色,眼球凸出,顯得分外恐怖。然而,通過“聖靈之眼”看到的一幕,卻令他不敢相信地大叫了一聲:“上帝!”

——壁立千仞的天坑,周邊如刀削斧鑿,宛如懸崖絕壁。然而,卻有一個人挂在了這黑暗的洞穴裏。那個人似是從深不見底的洞穴底部爬上來的,全身都是血,在坑壁上留下了長得看不到頭的一道血痕,一只手握着劍,深深地刺入洞壁保持着身體的平衡,一只手卻垂落在身後,緊緊地抓着什麽,一動也不動。

方才那一點映入他眼角的微弱的光,便是刀刃上折射的寒光。

“拉斐爾……拉斐爾!”鑽石的光芒轉瞬即逝,然而雷切爾卻已經看清楚了黑暗深處的這一幕,狂喜地大呼,幾乎是不顧一切地縱身往下跳,“快,快上來!”

“喂!用這個!”直升機上的穆列從對講機裏聽到了一切,猜出了下面的情況,也不再催促他返回,只是在身後大喊起來,從艙室內瞬間甩出了一卷銀色的繩索。那繩索足足有一百多米長,一端固定在直升機上,另一端直直地垂落向不見底的天坑,“蠢豬!抓着這個再下去!”

雷切爾不等繩索全部垂落,便立刻一手抓住了繩索往下急速滑去,一手打開了随身攜帶的微型鐳射照明腕表。那一刻,這個大腹便便的德國人顯示出了不遜于特種兵的身手,因為速度極快,掌心的皮膚都被磨出了鮮血,他卻連眉也不皺一下。

短短十幾秒後,他飛速地到達了預期的位置。在黑暗的坑洞裏,借着腕表上的光。他看到了那把插在壁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以及滿身是血的同伴。

是拉斐爾!而且,顯然他還活着!

“感謝上帝!”狂喜令雷切爾發出了一聲大叫,他将繩索在手腕上緊緊繞了幾圈,手臂加力,頓住了下滑的趨勢,一邊用腳撐住刀削般的坑壁,迅速地往同伴身邊靠過去,一邊問,“出什麽事了?使徒呢?”

然而拉斐爾沒有回答,還是保持着握劍挂在壁上的姿勢,一動不動。

雷切爾靠到了他的身側,一看便吃了一驚:拉斐爾的眼睛是閉合着的,眼角有兩行鮮血流下,嘴唇灰白中透着紫色。他伸手一捏對方的肩膀,發現衣服下的肌肉僵硬如木,居然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樣!

雷切爾立刻明白這是剛使用過高級禁咒的症狀——因為一瞬間承受了過于巨大的能量,身體處于暫時的麻木狀态。顯然,這個社團裏的頂尖高手剛剛經歷了一場極其慘烈的大戰,并且動用了剛申請到手的那顆光明之山。

“怎麽搞成這樣……”他嘀咕着,努力想要恢複同伴的意識,然而耳機裏又傳來了穆列的聲音:“看在上帝的分上,給我快一點!霍氏的人已經到了500米開外的街區了,一共15輛車,好像還帶了武器!”

“好了。”雷切爾迅速地将繩索纏在對方的腰間,騰出一只手扯了扯。直升機立刻啓動,急速地上升,繩索也同時拉緊,瞬間将兩個人一起拉了上去。那一刻,他感覺到拉斐爾僵硬的身體沒有絲毫的變動,居然還是保持着握劍挂在深淵上的姿态。

“糟糕,別拉!”那一刻,雷切爾大喊,“這樣不行!他凍住了!”

然而直升機的速度越來越快,已經無法因為他的一句話而停止。繩索迅速繃緊,拖着拉斐爾上行,達摩克利斯之劍在天坑的壁上筆直地劃過,将地層剖出了一道深深的直線——拉斐爾的手臂因為承受了過大的力量而開始發出斷裂的聲音,已經無法維持。

“該死!”就在一剎那,雷切爾忽然擡起了手——他的手掌邊緣發出了淡淡的藍光,鋒利如刀,一抹便割斷了那道可以承受1000kg拉力的繩索。繩索一斷,直升機上升的速度瞬間加快。穆列的聲音從通路裏傳來,氣急敗壞:“搞什麽,雷切爾?你要留在地上和他們開戰麽?”

“你這樣生拉硬拽,會把拉斐爾弄殘廢的!”雷切爾一邊伸出手按住了拉斐爾握劍的僵硬的手,另一手按着坑壁,用力一撥,将達摩克利斯之劍“唰”的一聲拔了出來——就在那一刻,他身體一震,肩膀後忽然展開了一對翅膀!

“哦,上帝!”穆列忍不住笑了起來,看着天坑深處飛起的兩個人——那是雷切爾抱着負傷的拉斐爾在往回趕。大戰過後找到死裏述生的同伴,這本來是嚴肅的事情,然而,不得不說,這個有着啤酒肚的德國男人忽然變身為肥胖的天使,實在是搞笑,更何況他手裏抱着的拉斐爾居然還保持着握劍前刺的姿勢,僵硬得宛如櫥窗裏的時裝男模。

“認識你快八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張開翅膀的樣子。”然而笑歸笑,穆列右手還是緊壓操縱杆,阿帕奇長弓直升機在半空中靈活地轉了一個身,正好讓雷切爾抱着拉斐爾踉踉跄跄地飛過來,撞入了打開的艙門裏。

眼看接到了同伴,穆列的手指在各類儀表操縱杆之間迅速地跳躍,阿帕奇長弓直升機轟鳴着,仿佛一道閃電一樣騰空而起,隐藏回了雲層裏,躲開了地面上随之而來的浩浩蕩蕩的車隊。

看到儀表顯示進入了指定的航線,穆列松了口氣,選擇自動飛行模式後回頭看了一眼,問:“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聖水!聖水呢?”一回到艙裏雷切爾就咆哮起來,“快!快回聖殿找神父!”“去看你自己的行李箱,別亂翻我的工具盒!”穆列皺眉,一邊迅速地調出了飛行航線圖測量了一下距離,“耶路撒冷那麽遠,這點油哪裏夠!難道你以為我可以無限續航?不如我們先回東京分部……”

巨大的加速令人很難掌握好平衡,然而機艙裏的雷切爾幾乎是撬開了箱子,抓出了藥包和聖水,怒道:“你看看拉斐爾的傷,除了神父,估計誰都沒有辦法!我可不想他的半邊身體整個廢掉!”

穆列寸步不讓:“可你難道要我們靠着寶石的能量飛過太平洋?”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聽到身後的同伴發出了微弱的聲音:“雷……雷切爾?”“拉斐爾!”他狂喜地叫了起來,“你醒來了?”

拉斐爾僵硬在半空的手動了一動,身體的麻木似乎在逐漸地恢複,肌肉開始稍微軟化,血液也開始循環,眼睛微微睜開了一線,然而瞳孔裏卻滿是可怖的血絲,茫然地看着前方,喃喃道:“這……這是哪裏?”

“拉斐爾?”雷切爾怔住了,伸手在他眼前一晃,發現對方的瞳孔似乎一直處于強光的曝射下,收縮成了針尖那麽大,再無動靜——那是盲人般的反應。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過來:在方才那場較量裏,拉斐爾一定是為了對抗使徒而消耗了那顆光明之山,所以才僥幸生還,但卻被那樣巨大的能量輻射灼燒了眼睛。

拉斐爾,瞎了?身為社團裏的“醫生”,他居然瞎了?!

“現在你正在我的飛機上,”他只能強作鎮定,安慰着自己的同伴,“我們在飛往耶路撒冷,不用擔心,使徒已經被你擊退了。”

“莉……莉莉絲呢?”拉斐爾竭盡全力移動着自己僵硬的手,似乎想要把某個人往前推,喃喃着,“先……先救莉莉絲。”

“莉莉絲?”雷切爾頓了一頓,有些莫名其妙。在天坑裏,他就沒有看到有除了拉斐爾之外的第二個人,哪裏有什麽莉莉絲的影子?然而,他忽然看到了對方手裏握着的那個東西,不由得失聲低呼——

抓在拉斐爾那只沒有握劍的左手裏的,居然是一只齊腕而斷的手!

纖細的手指上還帶着碩大而豪華的戒指,然而上面鑲嵌的那顆海藍寶已經燃燒殆盡,只餘下焦黑的戒托——那是莉莉絲的戒指!

“莉莉絲怎麽樣了?”拉斐爾喃喃,血紅色的瞳孔茫然地看着虛空,“她……她還是第一次接大任務,就遇到了使徒……我沒保護好她……對不起!”

雷切爾嘴角抽搐了一下,沒有回答。顯然,在穿越黑洞、回到這個世界的一瞬間,拉斐爾曾經試圖營救同伴,想把莉莉絲一起帶出天坑。然而他所抓住的,居然只是一只斷了的手!

“放心,莉莉絲她沒事,只是受了一點皮外傷。”雷切爾低聲回答,一邊伸出手去将那只斷腕從他僵硬的掌心扯了出來,一邊安慰着,“你好好休息,我立刻送你到上帝之光照耀的地方養傷,很快加百列和烏利爾都會回來。”

“謝謝!”拉斐爾虛弱地回答,“告……告訴神父,使徒……使徒帶走了米迦勒的女兒!”

雷切爾愕然:“米迦勒的女兒?米迦勒有女兒?”

“一定要找到她……”拉斐爾喃喃着,“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因為……她,居然有力量關上那扇門!”

在阿帕奇長弓直升機飛走後的五分鐘內,浩大的車隊抵達了新出現的天坑。領頭的一輛凱迪拉克房車的門迅速打開,一個拄着拐杖的老者踉跄而下。

“霍爺!霍爺!”身後有人驚呼,“別走那麽快!您的輪椅已經搬下來了!”

果然,衰朽的老人走不了幾步,肌肉萎縮的腿部就沒有了任何力量,雙膝一軟,跪倒在了天坑的邊緣。他扔下了拐杖,久久地看着這片空地上忽然消失的龐大建築。蒼老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這真的是天坑,而且,出現在了他兒子所在的地方!

周圍人頭攢動,簡直是方圓三公裏內的人們都第一時間聚集到了這裏,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一夜之間出現的巨大的坑洞,議論紛紛——

“天啊……這是怎麽回事?半夜也沒聽到動靜,怎麽一下子房子就沒了?”

“是地底水土流失導致地面塌陷了吧……記得幾年前觀星路那邊也出過一次這樣的事情,不過那時候那個洞似乎沒有這個大。”

“可惜,上面本來是嘉達國際少東家的別墅,聽說當時花了兩個多億,造得和中東王宮一樣,沒個導游進去就會迷路,出不來了——居然就這樣塌掉了?”“那裏面的人呢?不會一個也沒選出來吧?”

“聽說連一條狗都沒逃出來,半夜忽然塌的,誰來得及逃?”

“太慘了吧……嘉達國際的老總似乎就這麽一個獨生子。難怪他哭得那麽傷心,可憐啊……”

“呵,這就是現世報!”有人在人群裏低聲冷笑,“早年做了那麽多缺德事,如今算是有報應了——以為洗手上岸就沒事了?再多錢有什麽用,現在還不是絕後了,早知道還不如……”

然而聲音未落,他臉色忽然變了,半句話噎在了喉嚨裏。

“說話客氣點,兄弟。”一把手槍頂在了他的後腰上。持槍的是一個穿着體面的西服、臉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眼神冷酷,語氣也冷酷。明白過來對方勢力之龐大,那個議論者不由得臉色慘白,嘴唇哆嗦着,只能嗫嚅着反複:“對……對不起,對不起!”

“滾!”烏老大用槍用力捅了捅他的後腰,低喝。

旁邊人群熙熙攘攘,指指點點。然而那個自發老者跪在天坑邊緣,久久凝望着,雙手不停地顫抖,根本沒有留意周圍的一切。

是的,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內情。

這不是什麽天災,絕對是那些使徒做的!可是……為什麽?十年來他忍辱負重地聽命于那些異世界的人,為他們奔走各方,做盡了不可告人的事情,乃至不惜與自己的同類為敵。可到頭來,那個世界終歸還是帶走了銘洋,帶走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德芙雅尼,我又該如何向你交代啊?

“銘洋……”老人忽然用手捶地,發出了低啞的呼喊,“銘洋!”

驀然爆發出的蒼老而悲痛的喊聲讓所有議論着的人們都止住了聲音,看了過來,臉上露出了另一種表情——是的,無論他有着什麽樣的過去、做過什麽事,在此刻,他不過是一個老年喪子的可憐老人,面對着泰山壓頂而來的死亡無可奈何。

人皆有老去時,從——得到不可得,變成逐漸失去曾擁有。

霍天麟默默地俯視着腳底深不見底的天坑,松開了捂着後頸的手——他的掌心裏印着一灘血跡,斑駁而鮮豔。那些血是從他後頸的一個文身裏流出的,沁透了衣領,在手心裏印了一個奇特的花紋。

那是一個類似陰陽魚的圖形,回旋,消失。

—一這是“白之月”的烙印,在十年前印上了他的後頸。從此後,身為使徒的追随者,在沒有得到來自“白之月”的許可之前,他是不會死去的,哪怕到了2012年的末日,他也能憑着這個印記的庇護在浩劫中安然無恙。

“銘洋……銘洋!”霍天麟看着掌心血的紋章,忽然間握緊拳頭,狠狠砸在了輪椅扶手上,發出了負傷猛獸一樣的嗚咽,“明明說好了,明明說好了的!”老人的雙手流出了血,卻還在不停地捶擊着,嘶啞地喊,“要帶就帶走我,為什麽要帶走銘洋?”一貫冷靜的老人忽然間狀若瘋狂,令管家和手下都不敢靠近。

烏老大想驅趕人群,不讓那些人看到這一幕。然而那些人多得趕不完,他過去呵斥,人潮只是往後退了一退,卻依舊站在那裏看着失控的老人,眼神各異,議論紛紛——沒有人注意到,在遠處的人群裏還夾雜着幾個後來者。

他們的身高、外貌、口音乃至膚色都不相同。其中一個是中東模樣的年輕人,有着卷曲的短發和明亮的眼睛,而另一個則有着典型的中國人的外表,毫不起眼。他們從不同的方向靠近天坑,似是毫不相關。然而,他們聽到了輪椅上老人悲痛欲絕的低語,卻在人群裏相互交換了一個隐秘的眼神,擡起右手按在了心口上。

他們的右手上都帶着刻有紋章的寶石戒指,熠熠生輝。

“阿卡,王奇,帶所有人離開!”15分鐘之前,他們耳內的微型耳麥裏傳來了上級的指令,“這裏的事情結束了,立刻撤回東京,不要驚動霍天麟!”

“是,雷切爾大人。”隐藏在人群裏的人不動聲色地開始後退。

“調動一切人手,去追查霍銘洋的下落。還有,那個叫夏微藍的女孩也在追查範圍之內。”雷切爾低聲吩咐,語氣威嚴,“我正帶着拉斐爾返回聖殿。在我見到神父之前,希望你們能給我一份報告,無論是屍體還是活人,都必須上報。”

“是。”接受完命令後,兩個藏在人群裏的人忍不住擡起頭,第二次交換了一下苦笑的目光——這些年來,使徒一直來去無蹤,每次在突然的出現後從未留下過一個目擊者,而那些掉落在天坑裏的人更是沒有再次在這個世界出現過。

雷切爾大人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不是為難人麽?

“還是盯着霍天麟吧,他一定會全力尋找自己的兒子。”擦肩而過的時候,王奇對阿卡低聲道,“如果還有什麽線索,必然會在這個老頭的身上了。”

“嗯。”阿卡應了一聲,忍不住回頭向着天坑方向看了一眼。

“別回頭!”王奇忽然脫口低呼,全身緊繃起來。

“怎麽了?”阿卡吃了一驚。

“那個老頭……在看着我們!”視線正好和輪椅上的那個老人相接,王奇心裏猛然一震,幾乎有從懷裏抽出武器的沖動,失聲道,“他……他好像聽得見我們在說他!”

“不可能,”阿卡低聲道,“我們離他有五百多米遠!”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舊感覺到了從背後傳來的壓迫力,似乎真的有一雙眼腈在盯着自己。他不敢回頭,只是一步步地往前走,強作鎮定地離開這個地方,穿過了那些霍氏集團的人。

直到走出一公裏,背後那種如影随形的壓迫力才徹底消失。阿卡走向停在一個街區外的汽車,拉開車門坐進去,松了一口氣,想回頭和王奇說一句什麽,然而一回頭卻吃了一驚——王奇居然沒有跟上來!

“王奇?”他探出頭,喊了一聲。然而,根本沒有人回答,甚至連耳畔的對講機回路裏都是寂靜一片,顯得反常。阿卡這才不安起來,發動了汽車沿着街區繞了一圈,卻不見那個同伴的影子。

不可能……只不過短短片刻,王奇會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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