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1)

聽到樓下傳來的哀號,錢從臯和霍銘洋對望了一眼,嘆了口氣,疾步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向下看去。

“喂,你怎麽了?”教授大聲喊。沉重的呼吸聲響起在不遠處,轉頭看去,斷裂的樓梯上赫然趴着一個人,滿臉是血,模樣可怖。錢從臯吓了一跳——短短片刻不見,那個留在庭院裏的聖心居士居然身受重傷,正吃力地朝着樓上爬過來,一邊呼救一邊流血。

“小唐……是小唐!那個魔鬼!上帝啊,請懲罰他吧!”聖心居士恍惚地喃喃,手指在胸口摸索着,然而念珠上那個十字架已經不見了,“他……他搶了我的聖物!他還打我!”

錢從臯覺得奇怪:“無端端的,他為什麽要打你?難道和你有仇?你騙了他的錢,害得他家人自殺?”

“應該……應該不會吧?”聖心居士搖了搖頭,卻有點心虛,“我不認識他……”

“你說過你那個十字架大有來歷,對吧?是用基督殉教時被釘的那個十字架的木料做成的,以前是那不勒斯聖心教堂的聖物?”錢從臯繼續問,并用科學家嚴謹的邏輯推理着,“難道他是為了那個東西來的?”

聖心居士尴尬地笑了笑:“哪裏啊,這是我找人用一塊老木料刻的,然後在水裏浸了幾個月……如果那人是為了搶這個,可就吃大虧了。”

“……”錢從臯一時有些無語,“你這輩子說過一句真話沒?”

“那當然是有的!我是上帝的子民啊,是傳播福音的人!”聖心居士吃力地在胸口劃着十字,鼻血卻如水龍頭裏的水一樣流了下來。

夏微藍看到房間裏又來了一個滿臉是血的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忍不住想要上去幫他包紮傷口。她順手将床頭殘留的一些紗布繃帶拿起,抖了抖上面的灰塵,來到了那個不停流鼻血的神棍面前,蹲下去,殷切地說:“來,止一下血!”

“謝謝謝謝……好心的姑娘,上帝保佑你。”聖心居士捂着鼻子道謝不疊,“姑娘你一定是個美麗的天使……”

然而,話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住了,看着夏微藍,眼裏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天啊!”染血的紗布從他手裏落下,聖心居士直勾勾地盯着夏微藍,眼神露出了狂喜和不可思議,嘴唇劇烈地顫抖,吐出了尖厲的幾個字,“我的……我的上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如此!”忽然間,他舉起手對着天空大喊了一聲,然後整個身體匍匐了下去,額頭碰着地面,開始狂熱地親吻夏微藍的腳尖!

“上帝保佑……末日到來之前,她終于降臨了!”激動之下,他鼻子上剛塞住的棉花掉了,血再度洶湧而出,染紅了他的半張臉,也把夏微藍赤裸的腳背染得殷紅。

“你要做什麽?”霍銘洋擋在夏微藍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回推。聖心居士掙紮不脫,只擡起手指着某一處大喊:“你看……這就是證據!時間停止了……這一刻,神已經降臨人世!”

所有人下意識地一起回頭看過去,看到的是那個半掉落的挂鐘。鐘已經停了,玻璃的表面也已進裂,形成了冰裂紋,仿佛有一種力量從裏到外忽然爆發,将一切都凝定在了這一刻——2012年8月3日上午7點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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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麽?看到了麽?這就是……”聖心居士大喊,臉因激動而扭曲。然而話音未落,他卻兩眼翻白,“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一絲聲音。

“他……他怎麽了?”夏微藍被他吓了一跳。霍銘洋俯下身看了下,聳聳肩:“沒事,只是昏過去了而已,估計是鼻血流得太多了。”錢從臯将昏迷的人拖到一邊,發現對方的後頸上有一塊淤青,似乎是剛出現的,心裏一跳,看了一眼霍銘洋。而那個年輕人卻用冷酷而無所謂的目光回視着他,讓教授打了個寒戰,不敢多問什麽。

“時鐘定格在7點03分,那一瞬一定有某種力量在此地爆發。”教授走到那個挂鐘前,端詳了片刻,下了論斷,“那種力量極其強大,甚至連天坑都被瞬間停住了,而且讓此地出現了奇怪的‘孤島’現象——無論是磁場還是空間場,根本都無法和外界連通。”

“孤島現象?”霍銘洋愕然。

錢從臯苦笑,攤開了手:“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這幢樓裏所有的鐘都在那一瞬間停擺了,連手表也一樣。其實時間應該已經過去很久了……”他想起了什麽,指了指一個坍塌的房間,“對了,你們餓不餓?那裏是醫院廚房的食庫,我今天早上四處找出口的時候進去過,裏面的東西大半還完好。”幾個饑腸辘辘的人走下樓,來到教授說的那個地方。地上果然散落着許多食物,可惜大都是整箱的米和油,還有沒來得及煮熟的蔬菜和肉類,就這樣被壓在房梁下,沾滿了灰塵。

“這些都是生的,怎麽吃啊?”夏微藍正發愁,忽然看到了露出一個角的東西,立刻跳了起來,歡呼道,“看,這裏有一個冰箱!”

然而,她剛用力将那個箱子拉出來,卻發出了一聲尖叫——死人!冰箱靠牆而立,而冰箱旁邊卻壓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整個胸腔已經被砸落的天花板壓扁了,腦袋還完整,垂落在冰箱的把手上,看上去詭異而恐怖。夏微藍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尖叫着後退,眼前忽然一黑。

“不要看!”霍銘洋從後面擡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拉着她退開,然後對錢從臯道,“她怕死人,你過去看看冰箱裏有什麽可以吃的……”

錢從臯倒是膽子大,幾步走過去,從廢墟裏拽出了冰箱,将那具屍體推到一邊,拉開了門。

“哦,發了!”他吹了一聲口哨,“這是放糕點的冰箱,還有很多飲料!”

“先拿一部分出來吧,別的都留在原地,趕緊關上冰箱的門。”霍銘洋提醒道,“現在天氣熱,拿出來的話隔天就壞掉了。我們估計會困在這裏蠻久,食物不能随便浪費。”

“真是烏鴉嘴,說不定明天就有人來救我們出去了呢。”錢從臯嘀咕着,但還是依言從裏面拿出了夠三個人吃的分量,迅速地關上了冰箱的門,不讓冷氣流失。然而霍銘洋又止住了他:“多拿點,樓上還有兩個。”

“哦,”錢從臯笑了笑,“差點忘了。我給他們送上去。”他拿好了食物,遞給霍銘洋兩份,然後對他眨了眨眼睛,“你們慢慢吃。”他轉身上了樓梯。無論如何,自己再待下去就有給這一對小情侶當電燈泡的嫌疑了。

霍銘洋拉着她往回走,一直到了中庭的樹下才松開了手。

這個中庭位于A樓和B樓之間,分隔着前後兩幢住院樓,有三十多米的寬度,雖然回廊有坍塌,但中間的綠地還是基本保持了原樣:棕榈樹、芭蕉和鳳凰樹高低錯落,樹下繁花盛開,水池蕩漾,一群群的鴿子圍繞着水池飛舞。

他拉着她的手,找了一塊平坦而柔軟的草地坐下。夏微藍任憑他擺布,怔怔地坐在他身邊,臉色蒼白,顯然猝然目擊血肉模糊的屍體對她的沖擊太大了。她無意識地側過頭,求助似的将臉貼着他的肩膀,嘆了口氣。

霍銘洋心裏微微一震,想了想,還是沒有避開,将食物遞過來:“來,吃點東西,你我僥幸活下來,無論如何都要撐到救援人員到來才對。”

“會有人來救我們麽?”夏微藍有些猶豫地道。手裏的那個iphone4,依舊是一格信號也沒有,她低頭看了一眼,便喪氣地将它放在了一邊的草地上。

“會的。”霍銘洋和她并肩坐在樹下,擡頭看着已經漸漸變成暗色的天空,意味深長,“而且,我保證現在外面已經有很多人在找我們了……”

就在這一刻,他的語音忽然停頓了。頭頂的天空已經開始暗了,星星一顆顆地探出夜幕,天空依舊有鴿子在盤旋,徒勞地掙紮着,試圖撞破籠罩在廢墟上的虛無結界。然而就在鴿子飛過的時候,天空裏陡然掠過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影子,仿佛是暗夜裏陡然張開了一只眼睛,流轉過一道莫測的眸光,轉瞬消失。

突然間,腦海裏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

“聽到我的聲音了麽?我在尋找你。”那個美麗缥缈的聲音低低地呼喚着,宛如母親的召喚,又如情人的低語,“我的孩子,告訴我你在哪裏……”

“我在尋找你,就如你曾經尋找我一樣。

“告訴我,你在哪裏……”

是她!霍銘洋驚懼地低下頭,看到了放在一邊的那部手機——屏幕微微亮了,顯示着一個沒有號碼的來電正在呼入。那個聲音,曾經出現在他的夢裏千萬次。是她!怎麽會是她?!他的手指顫抖地按向那個鍵,幾乎就要開口迫不及待地回應了。是的,那麽多年來,他是如此努力她想要靠近她,靠近那個世界,然而她卻一直将他拒之于門外。此刻,她卻隔着這個結界在召喚着他:但是她也說過,他有他的使命,不能……

“怎麽了?”夏微藍看着他拿着那部iphone4發呆,探頭看了一下,手機屏幕黑黑的,毫無動靜,她不由得詫異,“還是沒有信號啊,你在看什麽?”

她的聲音清靈明朗,仿佛一陣風吹來,吹散了籠罩在他身上的陰霾。霍銘洋努力地搖着頭,似乎想把那個聲音甩開,并下意識地把手放在了夏微藍的肩膀上。少女的身體是溫軟的,充滿了青春懵懂的氣息,清澈而純潔。她略帶驚訝和害羞地看着他,肩膀微微發抖。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孩?”他低下頭凝視着她,輕聲問。夏微藍愕然,不知道怎麽回答,霍銘洋的眼神裏充滿了糾結和痛苦,從胸臆裏長長地吐出了一聲嘆息,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夏微藍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是覺得那只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似乎有着灼熱的溫度,令她的臉情不自禁地紅了。少女坐在樹下,低着頭,忽然忍不住問:“對了,你……你為什麽在那時候說一定會保護我?”

霍銘洋沉默了一下,只道:“我不知道……那—刻,腦海裏似乎聽到了母親的聲音,要我不惜一切地保護你。”

母親的聲音,他的回答令少女愣了一下。“可是,你為了我連命都不要了,”仿佛在心底藏了許久終于無法壓抑了,她臉頰紅了紅,鼓足勇氣細聲地問了一個很丢臉的問題,“那……我可不可以認為,你……你是有點喜歡我的?”

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然而他卻沉默了下來,眼神複雜地看着她,并沒有回答。直到她快要失去耐心時,他才道:“你在那個時候也沒有扔下我自己跑掉,不是麽?”

這個回答令夏微藍眼裏那一點小小的光亮驀地暗淡了。“哦,”她細細地應了一聲,“原來……你是為了報恩啊。”她無聲地将身體坐直,離開了他的肩膀,低下頭抱着自己的膝蓋,咬緊了嘴角不再說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凝滞而別扭,讓人不知道該如何打破。

“吃點東西填肚子吧。”許久,霍銘洋嘆了口氣,将食物塞到了她的手裏。然而夏微藍一接觸到他的肌膚就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東西掉到了地上。霍銘洋并沒有生氣,重新撿了起來,吹掉了上面沾上的草葉,送到了她的手裏。

她忽然間跺腳:“餓死算了,你幹嗎管我?”

剛一擡頭,眼淚就再也無法掩飾地從眸子裏滑落,流過了整個面頰。少女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但又知道丢臉,于是她便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俯身抱着膝蓋,把頭深深埋了進去。

他無措地在樹陰下看着她,試圖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還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隔着落地玻璃他看到窗外她好奇的眼神,那麽幹淨,那麽明澈,幾乎不像是屬于這個充滿了欲望的世界的。在金圖門燒烤店,他第二次看到這個大展拳腳的女孩,利落飒爽,愛恨分明,轉頭又如考拉似的抱着門框不肯松手,生怕被警察帶走并大哭——那時候的他,也是真心想要幫她解圍的吧?

可是,為什麽後來一切都變了呢?是自從知道她是“白之月”勢在必得的人開始麽?或者說,是因為腦海裏的母親的聲音?是的,他是可以為了保護她而不惜一切,但是,那算是愛麽?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一切從何而起啊!

“好了,不要哭了……”許久,他才想出了這麽一句蹩腳的安慰,“有什麽事等出去再說好不好?”

夏微藍卻哭得更厲害了,拼命地搖頭。

“那你想讓我怎樣呢?”霍銘洋将手機收入兜裏,忽然也煩躁起來,“不要哭了!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別找麻煩好不好?”

“我……想要怎樣?”夏微藍怔怔地看着他,臉色漸漸蒼白。然而說到一半,霍銘洋忽然擡頭看了一眼,臉色驀然大變。頭頂那群鴿子驚慌地四散,仿佛躲避着高空裏的什麽兇狠猛禽。他擡頭看去,天幕裏忽然掠過了一道雪亮的閃電!暴雨在瞬間傾瀉而下,卻在庭院的上空遇到了無形的罩子,沒有一滴落下來。鴿子在閃電下驚飛,明滅的刺眼光芒中,他忽然發現夜幕裏有一群巨大的黑影游弋而過,盤旋着,不時地發出尖厲的呼嘯。仔細看去,所有的電光其實都是從它們身上射出的,并傾瀉向S城的每一個角落。那是……暗之軍團?它們傾盡全力,想要找出他們的所在!

“小心!”夏微藍仿佛看到了什麽,忽然失聲驚呼,把他推到了一邊。就在這一瞬間,有什麽東西從天而降,“咔嚓”一聲,眼前一片雪亮!

“怎麽了?怎麽了?剛才是不是餘震?哎呀!”三樓的錢從臯聽到了下面的驚呼,連忙探出頭來,俯視着中庭裏的兩個年輕人,失聲驚呼,連忙沖了下來,“太糟糕了!怎麽弄成這樣了?被雷劈了麽?你怎麽那麽倒黴啊!”

“夏微藍?”霍銘洋爬起來,看着身邊的女孩。

他們方才坐過的地方面目全非。背後那一棵樹被居中劈開,已經化為焦炭!夏微藍在閃電從天而落的最後一瞬如有神助似的及時推開了他,自己卻沒有來得及避開,整個身體蜷曲起來,躺在那棵樹下,似乎已經死去,一動不動。

“天啊……”錢從臯被吓到了,“她、她死了麽?”

“不……她不會死的,她怎麽會死呢?”霍銘洋喃喃着,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撫摸着她垂落的長發,語氣變得非常奇怪,“她不過是再次睡着了而已……當她醒來的時候,這個世界就将毀滅了吧?”

“讓我們一起陪着她到末日吧!”

烏雲從海上而來,籠罩在這座沿海最繁華的城市的上空,天氣變得陰郁,零星地落下了小雨,仿佛上天也在為這場詭異的浩劫落淚。

“霍先生,無法繼續搜索那個天坑了。”林管家走入書房,對獨坐的老人低聲道,“現場已經被封鎖了,在專家排除附近還存在地質危害以前,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天坑。今天下午我們的人和設備就被迫撤出了。”

“市裏有我們的人,怎麽這點事情還做不到?”短短數天,霍天麟已經明顯憔悴了許多,脾氣也躁動不安,“我們必須搶在他們之前搜索天坑!”

林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據說組成了專家團,封鎖了這一區域,不許別的組織進入。”

“專家團?”霍天麟忽然警惕起來,“哪些專家?”

林管家遲疑了下才道,“只聽說這次的專家是坐包機從以色列趕來的,首領是個希臘人,叫烏利爾——大概也只是一個假名吧。”

“烏利爾?”霍天麟喃喃着,忽地失聲,“神之焰!”

“神之焰?”林管家愕然。

“烏利爾是上帝座下四大天使長之一的名字。”霍天麟凝望着窗外的夜色。

四大天使長的第一位,大地之天使米迦勒,也稱為不眠天使,是領導天使軍團的戰鬥天使;第二位,太陽之天使拉斐爾,代表着“治愈”,守護着耶路撒冷聖殿;第三位,生命之天使加百列,代表着“夢”,是四天使長中唯一的一位女性;而第四位,就是火焰之天使,烏利爾,懲戒天使。每次他出動,必然是為了維護上帝的意志和子民的安全,所到之處必有鮮血。

這次他們居然派出了烏利爾,甚至不再掩飾身份了麽?霍天麟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長長嘆了口氣。窗外的風起了一絲變化,隐約帶着不祥的氣味。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用力握着輪椅的扶手,忽然對林管家道:“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當整個二層樓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輪椅上的老人眼神漸漸淩厲——他的手猛然握緊,又張開,一團明亮到妖異的藍色火焰從中升騰而起,照亮了他的眼眸。後頸有一個紋章緩緩浮凸,一種力量從這具衰朽的身體裏慢慢展開,令他仿佛突然變了一個人。

他在喚醒身體裏那個“白之月”的烙印的力量。身體變得虛無,感官卻變得非常靈敏,他甚至可以聽到風在空中轉折交錯的聲音,以及大地深處泥土一點點塌陷的聲音。此刻在他看來,那沉甸甸壓在S城上空的并不是什麽烏雲,而是無數翻飛的黑影,仿佛一群夜游的蝙蝠,時而聚攏,時而散開,發出了只有同類才能聽到的詭異低語。

“看……就是這裏了!多麽宏大的景象啊!”

“哦,我看到了!這個天坑就是‘門’開啓的痕跡麽?太壯觀了,簡直像末日提前來臨了!”

“閉嘴吧!現在離那一刻還有四個月呢,還有很多棘手的事需要處理。不好好地幹,到時候祭司大人還是會讓你一起灰飛煙滅的!”

“果然是他們!”霍天膀喃喃着,居然從輪椅上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一刻,這個殘疾多年的老人竟不需要任何扶持,健步如飛地走向了敞開的窗口,凝望着夜空。他将手按在後頸上,“哧啦”一聲,居然硬生生地從烙印的地方将皮膚撕裂開了!剎那間,仿佛一層外殼被脫下,黑色的骨翅從他的肋下伸出,猙獰可怖。只聽倏然一聲響,一道黑色的影子穿過窗戶,飛向了夜空——輪椅空空如也。

夜幕裏悄無聲息地劃過一道影子,迅速地飛向了沉沉壓着天際的烏雲,并入了漫天的暗影裏。當那道影子到來時,漫天的風仿佛微微停滞了一下,烏雲瞬間圍合。

“哦,是你呀?”那些黑影在半空聚集,圍繞着他,發出了雜亂的嬉笑,“霍,好久不見了……你是來歡迎我們的麽?”

“告訴我,你們為何來這裏?”霍天麟的眼眸裏射出了雪亮的光,厲聲道,“否則,我就以擅自闖入我領地的名義,和你們全面開戰!”所有烏雲裏的邪靈一起發出了嘶喊,如被觸怒的蛇群,齊齊地盯着他。

“算了,告訴他吧!”一個類似首領的人物開口,調解道,“既然祭司大人沒有褫奪他的資格,那麽迄今霍先生還是我們的同伴——放心,我們尋找的不是你兒子,而是一個18歲的女孩子。”

“18歲的女孩子?”

夜空裏忽然短暫地浮現出了一個少女的臉,影像稍縱即逝,宛如夢幻。首領的聲音響起來:“夏微藍,1994年4月23日出生,今年18歲,剛從B城來到這裏。她曾經在你屬下經營的金圖門燒烤店短暫打工,和你兒子在同一天晚上出現在同一地點,然後同時失蹤。”那個黑影笑了起來,帶着一絲諷刺:“祭司大人說過,必須在三個月內找到她并将她帶到‘白之月’。誰找到了她,誰就可以對未來新的世界提出一個要求。”

“任何?”霍天麟喃喃着。

“對,任何,哪怕是你要君臨天下!”尖厲的笑聲響起,夜空裏的人影忽然四分五裂,化作了無數黑色的影子,撲簌簌地飛向了城市的各處。對地球而言,2012年8月初的盛夏是躁動不安的:世界各地屢發動物大批無故死亡的現象,日本東京灣大地震,中國南方S城出現史無前例的地陷……各種消息在報紙、電視、互聯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惶惶中有無數宗教團體跳出來趁機蠱惑人心。然而在這個遠離S城一千多公裏的地方,一切喧嚣都被過濾了,這裏還是一片小城市的安寧和慢悠悠,仿佛與世隔絕,不知風暴将至。一輛凱迪拉克珍珠白房車無聲地駛過B城的街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怎麽還沒找到?都快天黑了!”車上載了六個人,每個人都靜默不語,只有一個女人焦躁不安的聲音響起,“甘比,你到底會不會開車?”下午都在這個小地方打圈,幾乎每條路都被你跑了一遍。看在上帝的分上,給我快點!說話的是個美麗的金發女郎,氣勢逼人。司機不敢反駁,只是低聲道:“我……我是按照GPS的路徑開的啊!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找不到那條該死的惠民路,見鬼!”風馳電掣中,一個路牌一掠而過。

“停!”女子的聲音響起。車子急速地剎車,停住。那個金發女子搖下了車窗:“倒退回去一百米。”

凱迪拉克緩緩後退,一百米後,一個油漆剝落的路牌出現在視野裏,上面停着一只黑色的鳥兒。路牌是墨綠色的,伫立在路邊垂落的楓楊樹的枝條中,并不顯眼,而在剛才如此快的速度裏,那個女人居然一眼就準确地窺到了它。

那個女子探出頭看了看,她雖然初通中文,卻不大認得上面用隸書寫的字,轉頭問旁邊一個白胖的中國男子:“南派,上面寫的是什麽?”

“惠民路。”那個人探頭看了一眼,用英語回答。

“哦……果然!”加百列喃喃着,拿着手裏的資料和路牌上的字對比了一下,點了點頭,“你們中國人真奇怪,同樣一個字還要有各種寫法——甘比,拐彎,惠民路12號,翠微小區。”

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當車開出去一百米後,樹蔭下一只黑色的鳥撲簌簌地飛起了,跟着車子離開。那個路牌悄然消失,宛如從不存在。

“真是奇怪,”甘比再次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那個漸漸遠去的路牌,有些不甘心地喃喃,“剛才也開過這裏,為什麽我就沒看到這個路牌?”

“你太笨了,沒辦法。”加百列打了他一個爆栗子,嘴裏吐出了一股濃烈的酒氣。

“天,老大,你又喝酒了?”甘比吓了一跳。

“哪有!”加百列嘀咕着剝了一顆巧克力,扔到了嘴裏嚼着,“只是酒心巧克力,這次是出大任務,我可不想被神父罵。”

說話之間,車子沿着惠民路往前開了一百多米,果然出現了一片住宅,大都是兩三層的小樓,清水磚,黑色的瓦,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風格。只是這些小樓年代仿佛有些久了,牆面斑駁,爬滿了藤蔓,很多窗戶看上去都搖搖欲墜。

“這裏就是米迦勒大人的故鄉?”車上有個人愕然地問——在社團的傳說裏,那個戰死在“白之月”的大天使長身上籠罩着一種光輝,令所有人敬仰。然而,他的故鄉看起來卻如此普通,令人想起在沒有成為上帝的子民以前,童年及少年時期的他其實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

“難道你以為他是在伊甸園裏誕生的麽?”加百利扔了一塊巧克力到嘴裏,眼看即将進入小區,轉頭對車上那個唯一的中國人道,“南派,等下用你的身份證登記遷入——對了,你到底叫什麽?”

“南派。”那個人撓了撓頭,比劃了下,“江南的南,蘋果派的派。”

然而當他摸出身份證時,上面卻赫然寫着“陸琪”兩個字。面對同伴們詢問的眼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撓了撓頭:“你們做完了事就該回總部了,我還得留在中國混呢,不得不小心點兒……嘿嘿,100塊錢做的假證。就是砍價太狠了,所以給了個女人名字的證。”

甘比駕車緩緩靠近,一車人屏息等待着,隐約透着緊張的意味。當車開到小區門口的時候,他們卻意外地發現崗亭空空如也,門衛不知去了何處。

“感謝上帝!這下不用出動這個假證販子了。”加百列在副駕駛座上嘀咕着,用牙齒扯下了右手上的手套。她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顯然是常年不見陽光的緣故,虎口上有一個朱紅色的文身,仿佛一個抽象畫派的飛鳥。她輕輕對着那個文身吹了一口氣,擡起手遙遙一點,小區門口橫放的保險杠無聲地自動擡起了。

“進去吧,青河苑16幢。”加百列看着資料,頭也不擡地道,“應該是小區最東邊端頭的那一套。”

“不對頭。”忽然間,旁邊有人說了一句。那是一個戴着墨鏡的男子,在暮色漸起的時候,他也沒有摘下眼鏡,在車上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忽然開口:“停一下!”

凱迪拉克戛然而止,甘比回頭看着他。

“怎麽了?”加百列也停止咀嚼巧克力了。

“沒有一個人,”那個帶着墨鏡的男子低聲道,他摘下了眼鏡,沒有瞳仁的眼球慘白一片,周圍有淡淡的藍色血管凸起,蔓延向顱腦,顯得非常詭異,“整個小區沒有一個人——我已經把‘界’擴展到最大了,還是找不到一個人。”

一車的人側耳聆聽,果然,除了風的聲音,這個小區寂靜異常。沒有人聲,沒有狗吠,甚至連空調外機這種生活常備品的聲音都沒有,仿佛一個被停止了時間的死域。

“是啊,”甘比握着方向盤的手有些僵硬,下意識地咬着下嘴唇,“這一路開進來,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連條貓狗都沒有。難道這裏的人全部都……”然而,仿佛是為了反駁他這句話,寂靜的暮色裏忽然傳出了鋼琴聲。琴聲悠揚,從綠蔭裏飄來,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

“《茶花女》選段。”另一個成員喃喃着。

“是有聲音,但奇怪的是這幢房子裏還是感覺不到絲毫生氣。”墨鏡男低聲一字一句地道,“那架鋼琴像是自己在彈奏一樣。”

“我們來晚了麽?”有個人終于開口,“他們比我們更早一步到了這裏!”

“但至少他們還沒來得及從這裏離開。”加百列冷冷地接了一句,指了指那一幢暮色裏的小樓,“神父說過,必須要找到這個叫歐陽芷青的中國女人!”鋼琴聲還在繼續,她頓了頓,道,“據說那個女人是個鋼琴教師。”在那樣的琴聲裏,每個人的眼神都亮了,仿佛抽出了鞘的刀。手指無聲地轉動着,将一枚一枚戒指轉到正面,每一顆寶石都在暗淡的暮色裏閃着光,那是力量在急劇聚集、時刻準備戰鬥的象征。

“我去看看。”加百列說了一句,便拉開了車門,“你們先探探周圍的情況。”

那輛凱迪拉克沒有熄火,保持着引擎啓動的狀态,除了司機甘比之外,車上所有人都訓練有素地散開了,各自下來,兩人一組分成了三個小隊。

“我……我還是待在車上算了。”那個叫南派的中國男子看了看寂靜如死的周圍,喃喃着,“太吓人了……這裏怎麽變成了鬼村,一個人都沒有了?”

“應該是進入了他們的‘界’吧,怪不得我前幾遍開的時候從沒見過那個路牌,你沒有這方面的資歷,不過是來當地陪的,還是在這裏待着比較安全。”甘比一邊說着一邊從座位下抽出了一把雪亮的槍,單手擱在了方向盤上——那居然是一把狙擊槍,“來,我們換一下位置,”他對一邊的南派道,“你來開車,保持引擎不熄就行。”

“你這是幹嗎?”對方吃驚。

“你以為我只會開車麽?”菲律賓人冷笑起來,将一顆顆子彈裝入膛裏。那些子彈形狀怪異,每一顆都是銀質的,外殼上繪滿了奇特的符咒,“我是個獵人,懂麽?獵人!”他說着,将眼睛湊近了瞄準鏡,鏡頭裏閃現出那幢小樓二層的窗戶,翻飛的簾幕後房間黑沉沉的,沒有一個人。凄涼美妙的鋼琴聲還在繼續傳出。

加百列空着手,獨自走進了一條幽靜的小路,走向昔年米迦勒生活過的地方——這是一片老式住宅區,三層的小樓,每一家都是獨門獨戶,用原木的栅欄圍着一小塊綠地,倒是大城市裏少見的奢侈。

她一直走,直到小路的盡頭——青河苑16幢。那是一幢外面爬滿了藤蔓的小樓,在夏日濃蔭的掩映下顯得分外古老和冷清。她停下來,站在圍牆外看了看那幢樓,眉頭微微蹙起——陳舊卻整潔的房間,落地的白色紗簾,爬滿窗戶的薔薇花,窗下有一架鋼琴。一切都似乎是在照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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