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李東亮入住的酒店的位置就在區公安分局附近,距離樊澄所在的派出所的位置也不遠。這是一家中檔的酒店,比快捷酒店要稍好,但顯然夠不上星級酒店的标準。大堂上挂着三星的标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樊澄在前臺報了自己的姓名,說想要找李東亮,酒店前臺查詢後,撥了一個電話到李東亮的房間。二人交談期間,樊澄看到不遠處的電梯從6層下來了,電梯門開,一個穿着随意,背着雙肩包的男子從電梯內走出。他樣貌平凡,戴着眼鏡,頭發稀疏,丢到人群裏基本認不出來。但此時此刻他瞧上去滿面喜色,腳步匆匆,一邊走還一邊和誰打着電話:
“搞到手了,獨家大新聞!”
這個人很快便離開了酒店大廳。樊澄望着他,緩緩蹙起眉頭。
“女士,李先生請您上去。他在616號房。”前臺和李東亮完成了交談,對樊澄說道。
李東亮也住在六樓?樊澄頓感不妙,搶過前臺尚未挂斷的電話,立刻道:
“李東亮,你剛剛是不是見了記者?”
電話那頭沉默了稍許,便聽到李東亮聲音飄飄忽忽地道:“樊澄,我勸……”
樊澄沒等他說完,當即丢了電話,轉身追了出去。她在門口四下裏張望了一下,瞧見那男子上了一輛停在酒店前道路旁的灰色轎車,正在發動車子。
樊澄邁開雙腿大步向那輛車沖去,但還是來不及了,那車子迅速發動,直接開了出去。樊澄跟在後面一連沖刺了一百多米,口中高喊着:“等一下,你等一下!”但那疑似記者的男子就像沒看見她一樣,迅速加油門,将樊澄遠遠甩在了後面,很快便消失在道路盡頭的拐彎處。
樊澄大喘着氣停下腳步,雙手叉腰,面色陰沉,心道這下徹底趕不及了,她還是來遲了。
她立刻轉身,小跑回了酒店,在酒店前臺詫異的注視下,徑直上了電梯。她來到六樓,沿着鋪着軟地毯的走廊一路尋到了616,發現房門是虛掩着的,她便直接推門而入。
一股子強烈的酒臭味混合着其他不可名的古怪氣味撲面而來,嗆得樊澄眉毛都飛了起來。她捂住口鼻,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邁步走進了這間房。
這是一間大床房,床邊的桌子上堆滿了酒瓶,啤的白的都有。李東亮正坐在桌邊,身上只穿了一條西褲一件白背心,頭發亂遭,滿臉胡茬不知多久沒剃過了,看上去糟糕透頂。他手持一瓶白酒,不停地給自己灌酒,神情恍惚。
樊澄劈手就奪了他手裏的酒,丢在一旁的桌上,冷聲道:
“你到底和記者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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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說了你們這些人做的好事,你們……你們把我家侄女害成這樣,還好意思問我做了什麽……嗝……都是一群無恥之徒,下賤胚子……”李東亮酒喝得太多了,已經神志不清了,說話舌頭都大了。
樊澄從自己背包中取出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直接對着他腦門澆了下去。李東亮登時被刺激得直罵髒話,蹦起來就向樊澄沖來,張開雙手要抓住樊澄扭打。樊澄不慌不忙,将礦泉水瓶一丢,身子靈巧一側讓過他抓來的雙臂,矮身,掄起右拳迅疾搗在他腹部。這一拳打得李東亮內腹震動,差點把胃裏的東西給嘔出來,跪倒在地半天緩不過勁來。
樊澄站在他身側,垂着眸子望着他在跪在地上痛苦地幹嘔,眼裏凝着寒光。
“醒了?”樊澄左手捏着右手手腕,轉着右拳,緩緩問道。
“呵…呼…”李東亮好不容易止住了幹嘔,喘着粗氣,甩了甩腦袋,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坐回了位子。他一身的狼狽,把自己歪歪扭扭地摔在椅子裏,擡起眸子睨着樊澄,冷笑道:
“你千裏迢迢趕來,不會就是為了揍我的吧。”
“如果我說我是來幫你的,你信嗎?”樊澄道,放眼整個房間沒地方可坐,樊澄幹脆站着和李東亮說話。
“呵呵呵,樊澄,我是小看了你,你不是我想的那種書呆子。岚皇、銀承,沒一個人來,誰都把我給忘了,誰都想置身事外,誰都覺得無關己事。但只有你知道要來找我,只有你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李東亮視線空洞地望着桌上的酒瓶,仿佛失去靈魂般訴說着。
“但我還是來晚了。”樊澄冷聲道,“我再問一遍,你到底和記者說了什麽?那記者是哪家媒體的?”
“所有的事,我親口口述給記者,他都錄了像。我告訴他趙梓彤那個賤貨是怎麽勾引了李袁,又始亂終棄的,她是如何聯合公司岚皇打壓李袁的,銀承的副總和李袁談入社時是怎樣一幅嘴臉,陳丹然是怎樣棄徒弟于不顧,謝韻之又是如何歧視女同性戀的。還有岚皇擅自作廢的聘用協議,趙梓彤、陳丹然、銀承副總和李袁的微信聊天記錄,李袁的精神診斷報告,全都給了記者。這些……這些圈裏的渣滓,我就要把他們拉下來一起陪葬!”
“你這個瘋子,這麽做,将來你在圈裏再也不會有任何立足之地。”樊澄說道。
“我無所謂啊,反正李袁這輩子也算毀了,她得的是躁郁症,思覺失調,後半輩子要在精神病院度過。我五十多了,也到了該退休的年紀了。我沒孩子,老婆也離婚了,我有積蓄,在國外有套房子,等把那幫渣滓拉下來,我就去國外。我現在唯一救李袁的辦法,就是要把這件事鬧大,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李袁遭遇了什麽,她有多無辜!那些人就有多罪惡!”說到最後,李東亮渾身都在顫抖。
樊澄深深嘆了口氣,緩緩道:“李東亮,你要怎麽報複趙梓彤和岚皇我管不着,但是謝韻之是無辜的,你把那個記者的號碼給我,謝韻之不能被你們攪進這件事來。”
李東亮望着她,嗤笑一聲,道:“呵!你倒是個癡情的種,知道要幫自己情人。謝韻之欺軟怕硬,明明自己就歧視同性戀,結果遇到了你,也不得不屈服于潛規則,我看着都覺得惡心!”
樊澄攥緊雙拳,硬生生忍住一拳砸在他臉上的沖動,冷聲道:
“謝韻之從不曾對不起李袁,她甚至根本不知道李袁的事。你和謝韻之交流過嗎?你問過她李袁的事嗎?你如果從來不曾對當事人确認過這件事,你憑什麽遷怒于人?”
“哼……就算我真找了謝韻之問這件事,她也肯定不承認。”
這人混賬到簡直無可救藥!樊澄恨不能把他打到不省人事。看來,在李東亮這裏是沒辦法要到那個記者的電話了,他分明鐵了心要和岚皇、銀承魚死網破。樊澄擡腕看了下時間,現在下午五點剛過,樊澄估摸着今天晚上可能就有消息出來。她放棄了繼續與李東亮浪費時間,直接出了這個臭氣熏天的房間,站在走廊裏打了電話給藍依依。
“大神?”藍依依迅速接了電話。
“小藍,你把陳丹然的電話發我微信上,現在就要。”
“哦,好。出什麽事了嗎?”
“确實出事了,現在先不解釋,你盡快把號碼發給我。挂了。”樊澄迅速掐斷電話。
沒幾秒鐘,藍依依就把陳丹然的號碼發來了。
樊澄立刻撥了陳丹然的電話,陳丹然似乎在忙,過了好一會兒才接通:
“你好,哪位?”
“你好,陳姐,我是樊澄。”
“樊老師?你怎麽會給我打電話?”陳丹然很是意外。
“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長話短說……”随即,樊澄将李袁、李東亮事件的前因後果非常簡潔明了有條理地向陳丹然敘述了一遍,最後說道:
“所以,現在銀承和謝韻之已經确認會被卷入這場風波中來,事件的關鍵點有三個,一是銀承當時和李袁負責談入社的副總是誰,他到底說了什麽話,是否對李袁造成過人身攻擊;二是謝韻之究竟是否曾明确表達過不想要李袁做自己助理的意思。如果有,是否說明過理由,如果沒有,又是誰借着謝韻之的名義逼走了李袁;三是陳姐,你自己是否清楚這件事,你又是什麽态度。還有一點,是順帶的,我和李東亮交談的過程中,他口口聲聲謝韻之歧視同性戀,又說謝韻之欺軟怕硬,不得不被我潛規則,我恐怕他也一并兜給了那個記者。如果那記者爆出來,恐怕有人會利用這點做文章。陳姐,你們要即刻啓動危機公關程序,應對好這場風波。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事,盡管跟我說。”
陳丹然凝神聽樊澄說完,肅然道:“我明白了,多謝樊老師,改天請你吃飯。情況緊急,我這就挂電話了。”
“好,再見。”
“再見。”
挂了電話,樊澄再次返身回了李東亮的房間,這家夥仍舊癱在椅子上,抓着酒醉生夢死。樊澄站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最後低沉着聲線問道:
“李東亮,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李袁是受了什麽刺激?據我所知她應該人在北京,怎麽就到了杭州,沖進夜店裏傷了趙梓彤?”
“她就是知道,她就是放不下。她還保持着做趙梓彤助理時的習慣,每天都要關注趙梓彤的行程,她和趙梓彤的幾個後援會的粉絲頭子仍然保持着聯系。她知道那天晚上趙要陪周禮昌,這兩人早就眉來眼去很久了,她早就計劃好了。”
“和我替換下你有關系嗎?”樊澄問道。
“呵呵呵呵呵呵……”李東亮突然笑出聲來,仿佛聽到了什麽極度滑稽的笑話,笑到最後,笑聲逐漸變為飲泣,五十多歲的滄桑男人流下了兩行濁淚,哽咽着回答樊澄道:
“她已經不認識我了,她腦子裏只有趙梓彤,能刺激她的只有趙梓彤。”
樊澄眼底湧起震撼與悲憫,雙唇緊抿成一道直線,無言以對。屋內一片靜谧,只有李東亮抽噎的聲響。樊澄最後拿起酒店床頭櫃上的留言紙,唰唰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道:
“你欠我的,我剛打了你一拳,算是讨回來了。你欠謝韻之的,視情況,我還會問你讨要。一碼歸一碼,李袁的事既然我知道了,便不會置之不理。如果有需要,給我打電話,我能幫的會盡量幫。別再酗酒了,照顧好你自己的身體。進精神病院也不是永遠的事,治好了,李袁還要出來,還要靠你這個叔叔照顧。如果她無處容身,就送到我這裏來,我來安排。我就說這麽多,你好自為之吧。”說罷,她轉身,頭也不回離開了李東亮的房間。
“是布朗娛樂的娛記!”走到門口時,她聽到李東亮顫聲喊道。樊澄回頭,對李東亮揚起了一個笑容,身影随即消失在了門口。
很多年後李東亮偶爾回憶起這個笑容,心底仍舊慚愧又溫暖。以直報怨,仁義待人,虛懷若谷,樊澄是他心中永遠的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