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千秋與我醉紅塵(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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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按說穆星禪是可以進去了。

但元瑛還在裏面,她産後虛弱,怕見風,不益移動,下人們只将屏風擋得嚴嚴的,在一旁守着。寶儀看着剛出生的小娃娃,猴子一樣的小臉兒,醜巴巴的。不過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小孩子就會長得跟姐姐一樣漂亮。

“這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寶儀問接生的媽媽。

“回郡主,是個男孩兒。”

寶儀點頭,男孩兒好啊,将來能幫家裏分擔重擔。

“大公主怎麽樣了?”

穆星禪雖進屋了,不過隔着屏風遠遠在門口站着,看見孩子也沒有露出特別好奇的表情,并不怎麽關心,似乎另有心事。

“林太醫在看,說情況還不錯,只是這月子要好好做,不然會留下病根。”寶儀從屏風後走出來。屋裏特別熱,她為了演戲演全套,還特意只穿了中衣,即使這樣這會兒也快被汗濕透了。

穆星禪替她擦了擦額頭的汗,似笑非笑:“辛苦了。”

寶儀瞪他:“又不是我生孩子!”

他見外面安安靜靜的,但氣憤還是很緊張的樣子,這才壓低聲音問道:“外面怎麽回事?”

穆星禪凝眉:“有點兒麻煩。”

寶儀一怔,立刻明白過來:“人還沒走?”

穆星禪點頭。

方才他說了幾句狠話,加上屋內吼得凄厲,這才将人逼退到外面,但對方今日顯然是不搜到人不罷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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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的人?好大的膽子,一個公主一個郡主,再加上一個将軍府都壓不住他了?”

“是兵部的人。”穆星禪沉聲道,“看樣子是有十足的把握,如果我猜得不錯,趙廷在這裏的事,洩露了。”

寶儀一驚。

行宮的人是被她們查了又查的,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這消息到底是誰走漏的?

“我記得兵部尚書是大将軍的舊部,就不能賣個面子?”

“正因為外面的是我,他們才等到現在。”

否則方才這些人就會沖進來。

兵部尚書的确是穆将軍舊部,但是兵部裏的人卻早被大換血了,如今來的這位,明顯就是瑞王一黨。對方沒有任何手谕,根本就是吃準了趙廷在這裏,要來個先斬後奏。

看來蘭氏這步棋被寶儀截胡之後,元兆已經狗急跳牆,孤注一擲了。

“儀郡主。”

思索間,趙廷不知什麽時候走了出來,他亦是一身一頭的汗,身上還有血跡,幾縷亂發貼在額頭上,顯得十分狼狽,只是眼神卻炯炯,似有話要說。

“儀郡主,請借一步說話。”

穆星禪想說什麽,寶儀卻道:“好,你跟我來。”

她給了穆星禪一個安心的眼神,向外走去。

此時行宮內外都是人,她們也不能走太遠。寶儀帶着趙廷從後門到院子裏一出僻靜長廊,确定四下無耳目,才道:“你說吧,是不是你知道什麽?”

寶儀倒也不是懷疑趙廷,只是這事蹊跷。

趙廷潛伏在宮裏的時候比這危險得多,都被元瑛護得死死的,沒有暴露,如今在行宮裏半年未出去過,又怎會走漏消息?

她知道穆星禪也是這麽想的,他剛才看趙廷的眼神就不太客氣了,所以她才答應單獨來同這個人談。

果然,趙廷沉聲道:“我知道是誰告的密。”

“誰?”

“是我六弟。”

寶儀沉默不語,心中盤思。

趙廷又道:“知道我在西梁境內的只有我六弟,我來行宮前曾與他通過一次書信,大體說我不在宮中了。只要叫探子稍加打探,就知道元瑛病重的事,他知道元瑛病了,不管是真病還是假病,我是不可能離開西梁的。以他的聰明才智,即便不知道元瑛有孕,大概也猜出她是遇到了什麽麻煩。所以他給瑞王報信,想把這行宮藏着的秘密扒開,最好擾得西梁大亂才好。”

他父皇其實遠還沒有老得不能動,可惜幾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按耐不住,尤其是六弟,仗着生母得寵,整日和太子對着幹。他一直覺得這個六弟只是性子急了些,心野了些,本質不壞,對他也不錯。之前穆星禪說那番話,他本是不願意相信的。

可如今事實擺在他眼前,再沒有別的可能,他再回想過往,細數種種,才驚覺蛛絲馬跡早在其中,只是自己從未放在心上。

大概從他買通琴女在宮宴上以一曲鳳凰吟擾動他的戀戀情思,到旁敲側擊鼓動他去西梁找元瑛,一切都在他計劃之中,自己則被玩弄于鼓掌之間。

寶儀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你先藏好,我們會去拖住他們,等找到機會,我叫人暫時送你出去。”

行宮太小,藏一個人太難,趙廷不能再呆在這裏了。

“不必。”趙廷道,“他們既然已經來了,就是吃準了我在這裏,不看到人是不會回去的,你們拖不了多久,而我也出不去。元瑛昏迷不醒,你如今也不宜見外人。穆星禪一個人拖不了多久。”

“這些你不用管,你只要等姐姐醒過來的時候,好好聽她安排就是了。”

她何嘗不知道這件事有多難,但是總不能現在叫趙廷出去。趙廷如果落在兵部人手裏,他們幾個月來的準備就前功盡棄,元瑛的努力也都要毀了。

寶儀警告地瞪了趙廷一眼:“這件事我自會處理,你不要再節外生枝。”

說完,她轉身離去。

“霍寶儀!”

寶儀回頭,見趙廷居然笑了。

他如今一身狼狽,早不是當初出使西梁那個玉樹臨風,叫滿座驚豔的明珠二皇子。可他五官好看,尤其一雙眼睛,笑的時候暖的人都要化了,他專注看一個人的時候,那溫柔幾乎能把一個人溺死。但是,這個人從來沒對原主笑過,哪怕在第二世,他放棄了元瑛,專心和原主過小日子,夫婦間也是相敬如賓,從未在原主面前有過這般神采飛揚的時候。

“霍寶儀,我其實不讨厭你,只是也不喜歡你罷了。”

有病!

誰要你喜歡?

寶儀不理會這人發神經。

“還有,謝謝你對元瑛好。”

寶儀這次頭也不回了。她和姐姐是什麽關系,他是元瑛什麽人?她跟元瑛要好,需要他來謝?真當自己是盤菜了!

寶儀憤憤地走了幾步,又覺得趙廷方才不太正常。到底也是男主,寶儀生怕他出什麽幺蛾子,立刻轉身又回去,卻見院子裏空無一人,一問下人,得知趙廷早就已經離開了。

神經病!

傍晚時分,兵部的人又來了一次。這一次穆星禪狠狠地發了一通火,命人把兵部的人轟了出去。他這次戲也算到位——媳婦生個孩子,對方三番五次來打擾,實在欺人太甚,便是修身養性多年成就佛心的穆公子也受不了了。

寶儀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拖下去。皇上肯定不知道這邊的事,等皇上降罪下來,十個兵部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但是顯然,她想到的是,對方也想到了。寶儀襯夜偷偷送了幾個和趙廷身形相似的人出了行宮,往四面八方跑去,但無一例外都被逮住。對方白天之所以被勸退,似乎就是在等待夜裏這個機會。

等到子時,舉着火把的士兵将行宮圍了個水洩不通,可元瑛依舊昏迷不醒。

穆星禪陰沉着臉,對那兵部侍郎道:“家父當年也算救過你的命,你便是這樣報恩的?這裏面是當朝大公主和簡親王家儀郡主,以及我剛出世孩兒,你們這樣興師動衆,到底是誰給了你膽子?”

“穆少爺,下官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皇上也挂心大公主和儀郡主安慰,儀郡主産後虛弱,有我等護衛,大可安心休養。只是還請大公主出來見上一面,好叫我等放心。”

“大公主病中,來行宮休養是請過皇上旨意的,你說見就見,你是個什麽身份?”

那官員也不惱怒,兩首往袖子裏一淘,不動了。

“如此……下官就只有守在此處,親自負起捍衛行宮安全之則了。”他眼一橫,“來人,搜宮!”

“我看誰敢!”

一聲嬌喝,儀郡主被衆人以軟轎擡了出來。她下身蓋着厚厚的被子,人半躺在轎裏,臉色蒼白,唇無血色,似是極度虛弱,只是說話的聲音卻還十分有力。

“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欺負到本郡主頭上了!”寶儀似氣得不輕,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她斜目一挑,冷哼道,“郡夫,你持齋念佛,心懷容人之心,如今卻被人欺負到頭上,我看什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都是鬼話!屠刀放下了,大鬼小鬼就會找上門來,就是成了佛也得氣成個人!”

西梁尚佛,這話大不敬至極,也就這西梁第一悍婦說得出口,在場衆人皆有些不悅。

方才還冷着臉的穆星禪卻忽地換上一副和煦神情,笑道:“是了,夫人說得對,讓夫人受驚,是為夫的不是。”

寶儀的意思他已然明白,既如此,也就不必再壓着了,快刀斬亂麻才是上策。

他信步走到那官吏之前,猛然抽出那人佩劍,揮手一揚,轉瞬間鮮血四濺,那官員頭顱滾落地上。殷紅的液體染上了他的錦衣,方才耀武揚威的禮部侍郎轉瞬成了一具無頭屍體。

這一劍來得太過突然,一點前兆都沒有。

衆人皆是驚呆,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傳聞中最是溫文和善,頗有佛緣的謙謙少年,不敢相信他就這麽談笑間殺了一個朝廷官員。

“阿彌陀佛,”穆星禪扔下長劍,雙手合十,氣息寧靜如海,淡然如風,仿佛那血腥之事非他所為:“佛有千相,惡人眼中為惡相,善人眼中為善相。金剛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不知在諸位眼中,在下是金剛,還是菩薩?”

你要我是菩薩,我就可以是菩薩,你要我是金剛,我便化身跋折羅。

另一位副官此刻已然又慌又驚:“穆星禪!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殺害朝廷命官!”

“郡夫的膽子還可以更大,這位大人也要試試?”寶儀冷笑。

穆星禪只是揚眉,卻并未再動。

殺一人,可以說是失控而為,再殺多了,說不過去,到時候恐怕要連累穆家。若對方還不被吓到,就當真有些棘手了。

雙方對峙,誰也不肯讓步,突然間,西邊傳來敲鑼之聲。

“走水了!走水了!”

廂房方向,濃煙滾滾,火光沖天,照亮半邊夜色。

寶儀先是一怔,看着那個方向,猛然想道什麽,心中抽緊。

“……是他,是他!”她捉住穆星禪的袖子,“我們快過去!”

那方向,正是趙廷所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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