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廊下的兩個人對視着,小姑娘臉上忐忑不安,等着少年開口。
衛枭終是被她的反複無常傷透了心,柔軟的內心幾乎瞬間裹上了冰冷的外殼。
“羅悠寧,這又是什麽新把戲?”
“或者,你覺得我這樣低賤的出身,必須圍着你轉,才能讓你覺得開心。”
他眼裏透着掙紮,明知會痛,還是忍不住朝她靠近,像是試探一般步步逼近。
羅悠寧聞着少年冷冽的氣息,錯愕地退了一步,衛枭勾起一抹冰涼的笑,“你害怕我?那以後就離我遠點。”
少年的眼中黯然一片,就在他要退開的時候,羅悠寧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衛枭,你願不願意聽我解釋?”
她問完又覺得自己蠢,管他願不願意聽,就不信他還能捂住耳朵。
“我病了,我六歲那年生了大病,聽我姐姐說半個月高燒不退,後來我娘不知從哪弄來的道士給了我一種藥,我吃完藥病好了,但我缺失了一部分記憶,把你忘光了。”
“衛枭,你信不信我?”
衛枭嘴唇動了動,他想相信,卻又不敢信。世上真會有這麽巧合的事,還是她編出來騙他的?
可是騙他什麽呢,他身上還有什麽是羅悠寧需要用騙才能得到的呢?
“衛枭?衛枭?”見他遲遲不回答,羅悠寧忍不住将手放在他面前揮了揮。
“你相信我吧,就算我以後沒法恢複記憶了,我肯定會想辦法彌補你的。”
“怎麽彌補?”少年低啞的聲音驟然響起,他盯着小姑娘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除了心裏那一絲雀躍,更多的是一種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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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悠寧被他問住了,她沒想過這個問題,可她害怕再不回答,衛枭會以為她的道歉沒有誠意。
“那,你說,只要不過分的,我都答應……”她忽然覺得別別扭扭的,為什麽這麽“怕”這個人,哪怕誤會已經解除了。
所以嘛,人真的不能做虧心事,往後在衛枭面前,她都要這般“矮一頭”了。
衛枭心中豎起的冰牆崩塌了大半,他嘴上不想承認,心裏卻已經認同了羅悠寧的話,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句“我原諒你”并不容易宣之于口,因為那七年的自苦尚未得到慰藉,不會一朝一夕就此泯滅。
“等我以後想到了再告訴你。”衛枭不想為難她,也不甘心放過,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一點一點撫平自己的委屈。
羅悠寧點點頭,而後一臉震驚:“就這樣?”
她本來以為衛枭會趁機重提婚事的,都是她理虧,他真提了她就敢答應。
誰知衛枭一個“以後”就輕輕放下,他真是太好了,小時候也一定很好欺負,羅悠寧如是想着,倒是把衛枭曾經打死一只狗把她吓哭的事忘得幹淨。
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都是甜甜的笑,衛枭不舍地抽回手,耳根發燙,“不早了,你走不走?”
他冷面下的不自然藏得極深,羅悠寧沒發現,傻樂着道:“這就走,我明日還給你帶周嬷嬷做的糖吧……”
二人的身影越來越遠,他們剛才說話的那處此刻站了一個人。
“公子。”一個身材瘦高的男子走到謝奕身邊,躬身行禮。
謝奕臉上照舊挂着溫和的笑,“謝良,事情辦妥了嗎?”
“辦妥了。”謝良低聲應答。
他是謝太師派到謝奕身邊的忠仆,負責暗中保護他和處理一些謝奕不宜沾手的事。
謝奕收起了笑,眼眸深處有一抹郁色,“我瞧着咱們府裏不夠大,有些人注定裝不下。”
天氣熱了,富貴人家都不愛出門消遣,窩在府裏是涼快舒适了,就是太煩悶。
元嘉郡主喜歡聽戲,請了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到晉王府來唱戲,晉王府當初修建的精簡,後來郡主嫁進來後才費心思修整了一番,如今府裏新建了一個戲樓,專門給郡主聽戲用的。
戲臺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戲班的班主熱情讨好地給元嘉郡主講着戲。
“郡主娘娘,今日這出戲說的是窮小子從小受盡冷眼,後來發奮讀書,一朝平步青雲,将昔日欺負他的人踩在腳下的故事。”
元嘉郡主點了點頭,即使嫁給晉王多年,她依舊不喜歡被人稱作晉王妃,那像是她臣服于衛鴻,一個只會打打殺殺的莽漢,怎配她如此委屈放低身價,因此在晉王府中,下人一律是稱她郡主娘娘的。
戲臺上開場就是一個員外家主母欺淩庶子的場面,“庶子”兩個字讓元嘉郡主皺了皺眉。
随着故事展開,庶子在員外父親的幫助下外出求學,再回來時,就因為才學被皇上賞識封了大官,後來,這庶子回到家,将惡毒嫡母整治的出家當了尼姑。
元嘉郡主面色鐵青,那班主仍喋喋不休,“郡主娘娘,您覺得這戲可還精彩,這可是我們戲班最近最出名的一場戲……”
随着一聲茶盞碎裂的脆響,元嘉郡主身邊的下人,連同戲臺上的戲子俱都震了震,喧鬧的聲音止住了,元嘉郡主清冷的嗓音傳到衆人耳朵裏。
“拖下去,給我打。”
戲班班主被兩個侍從拖走,嘴裏發出凄慘的叫聲。
元嘉郡主拿出帕子抹了一下嘴角,對戲臺上唱戲的人說道:“你們唱得好,重重有賞。”
她說完便起身往外走,身後的一個嬷嬷趕緊跟上。
“郡主,您要去哪啊?”
“進宮。”
嬷嬷勸道:“您別急,有什麽事等王爺回來您跟他商量,別傷了夫妻情分。”
元嘉郡主冷凝着面色:“情分?我和他哪來的情分?”
衛鴻下早朝時被皇上留下了,他看着梁帝一直不開口,心裏不解。
“陛下?”
“咳咳。”梁帝終于有了反應,“晉王,昨日郡主進宮跟朕說衛枭的功課跟不上,求朕免了衛枭繼續跟着譚荀進學。”
衛鴻先是懵了,緩過神剛想開口梁帝就一句話堵了回來。
“朕答應了。”
“陛下,這……”衛鴻着急,但梁帝已經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衛鴻回到晉王府先去了元嘉郡主的院子,元嘉郡主似乎一直在等着他來質問,品着茶一臉惬意。
“趙宣岚,你這個蛇蠍婦人,枭兒年幼時,你百般苛待,縱容下人欺淩他,如今他長大了,你又要斷他前程,今日之事,我跟你沒完。”
元嘉郡主冷冷一笑:“衛鴻,你敢說你不是存了有一天把我們母女趕出去的心,衛枭有多恨我你會不知,有朝一日他承襲了爵位,還有我們母女的活路嗎?”
衛鴻頓時覺得頭大:“我什麽時候有過這樣的心思,衛枭也不會,他是個好孩子,再說我就這麽一個兒子,他不繼承誰來繼承?”
元嘉郡主冷哼一聲:“好孩子?因為他是你的心上人生的,當然好,你的眼裏從沒有過我們母女,你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莺歌。”
“你讓我覺得惡心,一個下賤的舞姬,奪走了我夫君的心,我還要替她養兒子,最後讓她爬到我頭上來。”
衛鴻忍無可忍:“夠了,莺歌都死了十年了,你積些口德不行嗎?”
“我偏不!她就是個賤人,死真是便宜她了,她就應該瘋一輩子,受盡羞辱,還有她那個賤種兒子……”
衛鴻擡起的巴掌緩緩收回,最終也沒力氣打下去,他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小院裏,衛枭靠在水井邊坐着,眼睛追逐着天上一閃而逝的星光,破舊的院門吱呀一聲打開,衛鴻沉着臉進來,坐到了衛枭對面的一塊石頭上。
他猶豫了半天才開口:“兒啊,爹跟你說一件事。”
“陛下說,不讓你再去謝家讀書了。”
衛枭飄遠的視線重新凝聚,執拗地問:“為什麽?”
衛鴻沒想到他這麽在意,愧疚道:“郡主那邊……總之你以後不能再去謝府了。”
衛枭怔了怔,半響才嗯了一聲。
他摸了摸腰間的荷包,那裏裝着羅悠寧早上給他的糖,往後她就自在了吧,也不用想着怎麽彌補他。
他不恨元嘉郡主,大多時候,他對世上的人都是沒什麽情緒的,死活都不在意,只除了羅悠寧。
還有衛鴻。
“我睡了。”衛枭第一次說了這樣類似客套的話,衛鴻受寵若驚,只是他話還沒說完。
“我給你找了個新的差事,明日一早你去找禁軍統領羅長鋒,以後你就是他手下的一名參将。”
衛枭聽完毫無反應邁步往屋裏走。
衛鴻賣了個關子,可惜沒人捧場,他只得自己接下去。
“話說,這羅長鋒他姓羅,跟那小丫頭一個姓,你心裏就沒點猜測?”
衛枭的腳步停了,沒有回頭卻側着耳朵在聽。
衛鴻嘿嘿一笑,“親兄妹啊,你往後跟着羅長鋒,三不五時的就得出入靖國公府,你爹把嘴皮子都磨破了給你尋的好差事啊,你可要好好珍惜。”
砰地一聲,門關上了,衛鴻下半句話卡在了嗓子眼裏。
“以後可得對你爹好點。”他幹巴巴在夜風中說完這句話,氣悶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