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合一)
傍晚餘晖落盡,衛枭回到晉王府,手裏提着靖國公夫人姚氏特意給他包的糕點,素來冷如堅冰的眼底含着一點不易察覺的暖意。
進了王府大門,少年那絲溫暖的情緒很快收斂,今日府裏的下人似乎有些異樣,從衛枭進門起,無論是門房,還是丫鬟管事,每個看見他的下人,目光都很躲閃,甚至還有一些會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衛枭擰了擰眉,拎着食盒往自己的小院走,到了小院附近,他眼神倏然變的鋒利,只見小院門口圍着很多下人,進進出出,十分熱鬧。他心中一凜,冷下臉色,上前撥開那些人往裏走。
從前冷清蕭索的院子裏,今日擠滿了人,院中間一個體态豐潤的婦人搖着扇子,坐在椅子上指點着下人幹活。
“哎,那邊,手腳都麻利點。”元嘉郡主的陪嫁嬷嬷崔氏不時開口催促。
衛枭看着亂作一團的小院,眼中冷光乍現,面上隐有薄怒。
“滾出去。”少年皺眉看向崔嬷嬷,握刀的手不自覺一緊。
崔嬷嬷吓了一跳,轉而想到什麽,又含笑着站起來,她是在笑,只是那笑十足的諷刺,讓人不舒服。
“公子回來了?您看看老奴這布置,您可滿意?”
話音剛落,小屋前那棵老槐樹上落下了一根手臂般粗細的枝條,衛枭神情一震,朝那棵樹看去。那棵樹上趴着幾個人,正在用斧子砍樹枝,不過頃刻之間,樹上已經落下好幾根枝條,茂密繁盛的老槐樹瞬間禿了一半。
“你幹什麽?”少年目眦欲裂,嗓子裏發出一聲嘶吼,眼底最後一抹柔光就此破碎消亡,漫上了幽暗的紅色。
他身形極快向那棵樹撲過去,手中的食盒落在地上,糕點撒了滿地。
樹上趴着砍樹枝的下人一時被震住了,不敢再動,少年的身影轉瞬即至,他幾步攀了上去,将他們一個個踹了下來,槐樹旁,一群四腳朝天的家丁們不住聲的哀嚎。
正是日暮交換之時,天色漸漸暗下來,少年跳下來蹲在槐樹下,手裏捧着那些枯枝,心口湧上一陣陣劇烈的疼,他擡起頭,眸中充血,喘息間如同被撕開了封印的兇獸。
“為什麽?”他掙紮着問道,今日靖國公府盈滿溫情的那一瞬讓他還留有一絲神智。
崔嬷嬷臉上笑容未變,眼裏含着譏诮,她站在一群下人身後,嫌惡地用扇子扇走不存在的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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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這是怎麽了?郡主娘娘體恤您剛剛升任,總不好再住這破草房,到時候別人說起來,她臉上也不好看,所以特別吩咐老奴過來,将這院子仔細拾掇一番。”
“這棵樹上吊死過人,不吉利的,萬一影響了公子的仕途那可不好,所以老奴請示了郡主,要把這棵樹砍了。”
崔嬷嬷的臉蠟像一般,噙着不鹹不淡的笑,像在給這棵樹以及少年的命運宣判。
衛枭心裏最後的冷靜克制也蕩然無存,他緩緩笑開,像惡鬼在哭。
“你們該死。”他聲音暗啞絕望。
那人想叫他忍,他便忍了,五歲那年抱着她僵硬冰冷的屍體時,衛枭吞咽了所有的委屈,獨自活在這世上,一日勝過一日的孤獨,他等來了那個怎麽也抓不住的小姑娘,随後她也走了。
在他快要踏進深淵地獄時,衛鴻回來了。他長到八歲,第一次有一個人把他抱起來,将他當成一個寶貝,那人頂天立地,像一座山,為了一份遲來的愛和珍惜,他看見衛鴻左右為難的那一刻,再次決定忍耐。
可為什麽,偏偏連他娘留在世間的最後一點痕跡也要被抹去。
“你們都該死。”少年目光猩紅,雙手按在青石地上,五指深深陷進石磚縫裏。
崔嬷嬷此時也害怕了,瑟縮着往後躲了躲,她猶豫着是不是應該先離開這裏去向郡主禀報。然而就在這時,失控的少年已經飛身撲過來,臉上盡是猙獰。
對上那雙染上殺意的眼睛,崔嬷嬷驚叫一聲,來不及後退,就被少年扼住喉嚨,那只手如同将人拖向死亡的藤蔓,越纏越緊。
崔嬷嬷的臉色開始發青,嘴裏的叫喚聲漸漸變弱。
衛鴻拎着一壇酒,臉色微醺,哼着小曲回來時,見到一群人圍在院門口,有人指指點點,還有人高呼:“公子瘋了。”
什麽?他驚得酒都醒了,一把扔了酒壇子往裏跑,見衛枭掐着崔嬷嬷的脖子滿目瘋狂,衛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衛枭,松手。”
他跑過來,雙手抱住兒子往後拖,可衛枭瘋起來力氣極大,任他再用力也紋絲不動,反而快把崔嬷嬷給勒死了。
“唉,兒子,聽話。”
衛鴻臉上冒汗,抓住了衛枭掐着崔嬷嬷的那只手,說道:“爹求你了,殺了人就是給人留下了把柄,這老刁奴不值得你賠上自己的前程。”
“兒子,你看看爹,實在不行,你松手,爹替你殺。”
死活勸不動,衛鴻急中生智,想起一個人來,“那誰,羅家那小丫頭,你出了事,她不得另嫁他人,你甘心嗎?”
少年渙散的眼神中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動容,衛鴻再接再厲,道:“你不想娶她了?讓她知道你随便殺人,該怎麽看你?”
衛鴻話落,看着少年慢慢松開手,似乎恢複了一些神智,他松了口氣,趁此機會把少年抱起來,扛在肩上往小屋裏走去。衛枭似乎累了,任他扛着,眼睛睜着,卻像睡着了一般,只是那雙眼裏的空洞和蕭索讓人心疼不已。
衛鴻把兒子放在床上,最後的隐忍也消失無蹤。他胸中燃燒着怒火,走出來後,關上小屋的門,看着院子裏捂着脖子臉色慘白的婦人,沉聲問道:“她究竟想幹什麽?”
崔嬷嬷驚吓中還不忘替元嘉郡主辯解:“郡主也是好心,她……”
衛鴻一腳踹翻了院子裏那張唯一的椅子,怒道:“好心?她是存心不給這孩子一條活路了?”
衛鴻氣沖沖朝着元嘉郡主的院子去了,崔嬷嬷見勢不妙趕緊掙紮着站起來跟上。
正院裏,元嘉郡主正給鳥兒投食,一回頭見衛鴻怒容沖冠的走進來,便順手放下小碗。
“有事?”她蹙着眉,隐隐帶着不耐煩,從嫁給他那天開始,她一直是這樣的,高高在上,冷嘲熱諷,嫌惡就差寫在臉上。
“趙宣岚,你想鬧到什麽時候?”衛鴻臉上的悲哀有跡可循。
元嘉郡主冷笑:“哦,又是為了那個孽子,我怎麽了,作為嫡母,我關心他不應該嗎?”
衛鴻握拳,極力忍耐,“你想如何都行,那院子不是說好不管不問嗎,你把那樹砍了,連一絲念想也不給孩子留,你這是想要他的命!”
“對,我就是恨不得他去死,跟他那低賤的母親一起死,我受夠了,他如今升任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堂而皇之的成為晉王世子了,只要我還在這王府一日,就不會讓那賤人的兒子有一日好過。”
元嘉郡主靠在茶桌上,仿佛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多些底氣。
“趙宣岚,你夠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與一個孩子有什麽相幹,何況衛枭也不是我……”
衛鴻氣沖腦門,差點說了不該說的,幸而及時止住了。
“不是什麽?”
衛鴻抹了把臉,說道:“沒什麽,什麽也沒有,我是被你氣糊塗了,這是最後一次,倘若日後你再針對他,咱們,咱們就和離。”
衛鴻放下狠話,轉身就走,元嘉郡主身子一軟坐在地上,崔嬷嬷這時趕緊過來扶她起來。
“郡主,別傷心了,王爺也是在氣頭上,不過您犯不上再招惹那個孽子了,今日之後,誰都知道他是個瘋子,稍不如意就要殺人,陛下哪裏真會封他世子之位呢。”
她說了這麽多,元嘉郡主卻像沒聽到似的,嘴裏恍惚地重複衛鴻那句話:“何況衛枭也不是我……不是什麽?”
衛鴻回到小院,看見丢了魂一樣的兒子一籌莫展,他坐在床邊待了一會兒,站起身時有些頭暈目眩。出了房門,他喚來一個親信守着衛枭,便離開王府,騎着快馬趕往靖國公府。
靖國公府,用完晚膳後,一家人坐在正廳裏說話,氣氛其樂融融,姚氏在給未出世的外孫做小衣裳,羅悠寧坐在她身邊,幫着遞針線。
另一邊靖國公喝多了酒,靠在羅漢床上閉目打瞌睡,至于羅長鋒,他最閑,在角落裏挨個拿起架子上的擺件研究。
這時,下人進來通傳說晉王來了,清醒着的幾人還沒反應,靖國公羅桓先拍着大腿起身,嚷道:“不喝了,我得躲躲。”
羅長鋒放下一個瓷瓶,無奈道:“爹,人家也未必就是來找你喝酒的。”
靖國公瞪他一眼,沉着臉坐下了。片刻功夫,衛鴻已經進來了,他趕得急,額上還冒着汗。
“老哥,我有事相求。”衛鴻進來後一點不繞彎子直說道。
“你這丫頭借我,出大事了。”
廳內的幾個人都懵了一瞬,靖國公不解道:“你等會兒,你要借啥?”
他雖然喝了酒,但腦子還沒壞,衛鴻方才分明是指着他小女兒說的話。
“實不相瞞,衛枭他生了病,我沒法子了,想讓你們家丫頭幫着勸勸。”衛鴻沒有詳說,只是模棱兩可的說了情況。
羅悠寧怔了怔,衛枭下午來時還好好的,不過一個傍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是見過他失控的樣子的,所以也知道晉王嘴裏的生病,恐怕不是尋常人的生病。
靖國公聽得糊塗,一時沒有答應,倒是姚氏放下了手裏的針線,從容說道:“既如此,那就讓寧兒去一趟,天色晚了,恐傳出不好的謠言,長鋒你陪着一起去。”
羅長鋒顯然還在狀況外,但既然他娘都同意了,他自然不會說什麽,羅悠寧站起身,走到晉王身邊,對靖國公和姚氏說道。
“爹,娘,那我去看看衛枭。”
于是等幾人走了,靖國公才回神,他詫異地看着姚氏,一臉震驚:“不是,你就這麽答應了?這大晚上的,不太好吧。”
“咱閨女好歹是個姑娘家,夜裏往人家家裏去,成什麽樣子。”
姚氏不理他,繼續縫着衣裳,昨日衛枭找來時的狀态她也看明白了,寧兒在他心裏恐怕重要非常。
靖國公深深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家裏受到了排擠,他驚奇問道:“不是,你們女子都這麽善變嗎?這才幾日,換了個人一樣。”
說完他背着手離開正廳去院裏散步了。
羅悠寧披着一件鬥篷,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她下了馬車,與羅長鋒一起,跟着衛鴻從晉王府的後門進去,衛鴻不好意思道:“委屈丫頭了,正門太惹眼,怕傳出去對你不好。”
羅悠寧不在乎:“沒事,衛叔叔,衛枭到底怎麽了?”
他們走到小院門口,院子已經被衛鴻的人層層看守起來,他進院後,嘆了口氣,“你自己看吧。”
羅悠寧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見到一棵被砍了一半枝條的槐樹,她問:“跟這棵樹有關?”
“這棵樹其實是個不祥之物,衛枭他娘就是在這裏自缢而亡的,衛枭心裏總認為只要樹還在,他娘就還在這裏,從他出生起,我就沒有見過一眼,那年與北狄的一戰陷入僵持,我時隔八年才從黑水城回來,而他已經長得很高了。”
“我回來時才知道,莺歌已經死了三年了。三年,衛枭獨自長大,他的性子孤僻陰沉,一旦事關他娘,稍微受一點刺激,他就會發瘋失控。”
“這世上最能刺激他的兩個人除了莺歌,就只有你。”
衛鴻的意思不言而喻,羅悠寧低下頭,她知道,那三年裏衛枭不只經歷了喪母之痛,還被她這個唯一的朋友遺忘抛棄了。
“我聽衛枭說,你知道自己失憶的事了?”
“嗯,我進去看看他。”羅悠寧心中揪痛,只想去少年身邊陪着他。
衛鴻嘆息:“去吧,如今只有指望你把他叫醒了。”
羅悠寧進去後,衛鴻和羅長鋒一起在院內等着,羅長鋒寬慰他道:“衛枭将來必定有大出息,王爺也不要太過擔心,逆境才能出英豪。”
衛鴻搖頭:“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衛枭這輩子做個最平凡的人。”
羅悠寧推開門進去,小屋裏黑漆漆的,守在門口的人給她遞過來一個燈籠,她提着燈籠小心地走過去,或許她曾經來過這裏,只是已經不記得了。小屋裏雖然破舊,但收拾的很幹淨,只是周圍冰冷蕭然,透着死一般的孤寂,像極了衛枭這個人。
她往床前走去,少年仰躺在床上,眼睛在幽暗的屋中亮的驚人,他看着床頂,手裏緊握着一把短刀,遲緩的眨眼,安靜的像是死了,又好像随時能滿身戾氣的暴起殺人。
羅悠寧站在那看了他一會兒,側身在床邊坐下,她也不說話打擾他,只是看着他磨破的手指,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瓷瓶,裏頭裝着他們羅家特制的金創藥。
她捧起他一只手的時候,少年漆黑的瞳仁閃爍了一下,随即便歸于平靜。
羅悠寧在屋子的角落裏找到一盆清水,她沾濕了帕子回來給少年擦手,小姑娘的手是這世間最為溫柔的良藥,少年瀕死枯冷的心終于注入了一絲活氣。
她一邊給他擦藥,一邊跟他說話,關心的語氣帶着一點小小的抱怨:“我每次見你,你都要受傷,你是不是故意的,所以總這樣折騰我,讓我心疼你。”
心疼?她會心疼嗎?衛枭感受到了胸腔明顯的震顫,他想聽她繼續說。
“衛枭,從我進來開始,你就沒有理過我,今日下午,你說的話是騙我玩的?”
“我知道了,我從前對你不好,你心裏恨我,是不是?”
少年眼睛眨了一下,眸中有清醒過後的痛苦和掙紮。
小姑娘越說越委屈了,“你要是真恨我,現在就起來跟我說,我一定從此不纏着你了。”
她等了半天,少年依舊沒什麽反應,只好把心一橫,說道:“那我真走了。”
她站起身往門外走,腳步聲漸漸遠離,房中唯一的亮光也熄滅了。
房門砰地一聲關上,少年的心劇烈一跳,黑暗中難言的恐慌包裹住他的全身,他翻了個身,固執地伸手,卻什麽都沒抓到。他開始使盡全身力氣想去追,驟然起身,他脫力一般跌倒在地,手依然朝門邊夠着,嘴裏不甚清晰喊她的名字。
“阿寧……”別不要我,“阿寧。”
房間裏突然亮了起來,滅掉的燈籠重新被點亮,羅悠寧捂着嘴,淚流滿面,她的眼淚落進嘴裏,那味道又鹹又澀。
衛枭睜眼看過去,病态瘋狂的眼裏只容下那一個小小的身影,她在向他跑過來,沒有半點猶豫。
小姑娘蹲在地上抱住了他,她只恨自己的懷抱不夠大,不能把這個滿心殘破不堪的少年全部遮擋。
“衛枭,別怕,別怕,我在這裏,我永遠也不會走。”她的淚滴在他後頸上,冰涼又滾燙。
那懷抱溫暖又柔軟,他疲憊孤冷的心仿佛找到了依靠,像極了記憶中那個人。
他們坐在地上,少年将頭靠在她肩膀上,聲音沙啞的開口:“她走了。”
衛枭從有記憶開始,就知道了自己是個多餘的人。晉王府所有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嘲諷和不屑,元嘉郡主更是把他當成一個髒東西,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他仿佛生來就該待在陰暗和污濁滋生的地方,而這個小院是他最後能夠守住的一點美好。
這裏在他五歲之前也住着另一個人,王府裏的下人說那是他的瘋娘,年幼的衛枭只聽見娘這個字,都從心裏歡喜着。
他懵懂地靠近她,她有時候很溫柔,會輕聲喚他的名字,然而衛枭到了她面前,她又像豎起了尖刺的刺猬,怨恨地推開他。
衛枭仿佛不會痛,重複着母親一次又一次的溫柔與冷待。
直到五歲那年,有一日,她叫他過去,沒再推開他,而是輕輕抱住他,她的聲音很溫柔。
“衛枭,衛枭。”她除了他的名字,多餘的一個字也沒說,最後她将一把短刀塞進他手裏,衛枭固執的以為,自己的執着換來了母親的愛。
可是當天夜裏,母親吊在樹上冰冷僵硬的屍體給了他重重一擊,她抛棄他了,所以那個懷抱是留給他最後的溫柔。
他抱着她的屍體,第一次明白了,此生不該渴求任何不屬于他的東西。
羅悠寧端了一盆髒水出來,衛鴻趕緊迎上前,問道:“怎麽樣了?”
小姑娘壓低聲音:“沒事,他睡着了。”
衛枭講完那個故事,疲憊的閉上眼睛,羅悠寧扶他到床上去睡,又在裏面陪他一會兒,确定他睡熟了才出來。
衛鴻松了口氣,他想送兄妹倆回去,被小姑娘拒絕了。
“他醒了找不着我,會以為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夢,我等他醒過來再走。”衛枭方才神志不清,不一定會記得她來過,羅悠寧不想讓他再傷心一次。
幾人便坐在小院裏等着,羅悠寧看了看面前的水井,又看了一眼那被毀了一半的樹,心情低落。她無法想象,少年是怎樣在日複一日的期待裏,孤獨活着的,這樣的日子換了她,過一日都受不了。
夜色漆黑如墨,幾人撐不住打盹時,屋裏終于傳出一點動靜,羅悠寧頓時醒過神,推門走了進去。
衛枭眼裏還有剛剛醒過來的茫然,看見小姑娘時,他的記憶開始蘇醒。
“你醒啦,手還疼不疼?”羅悠寧坐到他身邊,捧起他的兩只手反複查看。
衛枭目光澀然,難為情道:“不疼。”
“下次不要這般傻了,比起隐忍自苦,我寧願你狠狠報複回去。”小姑娘緊鎖着眉頭,為他不值。
衛枭擡眼,再一次被她目光裏的溫柔蠱惑。
他看進小姑娘的一雙笑眼裏去,聽她柔聲說話:“那棵樹我看過了,少了一半的枝條,說不定日後會長得更好呢。”
“郡主派來那些人一定沒腦子,哪有樹砍了枝就死了的。”
她喋喋不休,毫無察覺少年在一點一點靠近,最後她被少年一把攬進懷裏,“阿寧。”
他說不出旁的話,只好執拗地叫她的名字,小姑娘任他抱了一會兒,最後不得不使勁掙開少年的懷抱。
就在衛枭失落時,她把脖子上戴着的一枚金鎖摘下來,小手捧着送到他面前。
“這個,你收好,樹也許會死,會被砍斷,但這鎖不會。我們羅家兒女每人都有一枚,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往後它永遠留在你身邊,就如同我永遠留在你身邊。”
“衛枭,答應我,放過你自己,你從沒做錯過什麽,不需要對任何人心存愧疚。”
她早該想到,少年之所以一次次的忍受元嘉郡主的苛待,定是覺得自己的存在讓她痛苦,讓晉王為難。他這麽好,一顆幹淨清透的心卻無人珍惜,反而屢次折辱。
在她盈滿心疼的淚光裏,少年終于點了點頭。
小姑娘離開後,衛枭把那枚金鎖貼身帶着,幽寂的眸中隐隐有光注入。
第二卷 慷慨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