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黑壓壓的雲層将最後一絲月光也擋住了,禁軍在城內大肆搜查,不時有人跑來回報,謝弈皺着眉,聞到血腥味有些不适,他來到張程身邊,聽着幾波回來的禁軍禀告。
“将軍,西城門無異常。”
“報,城中四處已搜尋,沒有發現叛賊蹤跡。”
随着派出去搜尋的人帶來的結果,張程的神色越來越焦灼,對謝弈道:“會不會他們已經出了城?”随後他又否定自己。
“不可能啊,城門早已戒嚴,他們沒有手令怎能出去?”
謝弈神情微微一變,“讓人去查這期間可否有人出過城。”
張程立刻派人去詢問各個城門的守官,不一會兒,東城門守官親自來回報:“啓禀将軍,方才元嘉郡主頭疾發作,說要去城外莊子養病。”
張程怒極,給了他一巴掌:“混賬,為何不攔下?”
官員被打的臉一歪,捂着臉道:“下官攔了,可是郡主手裏有先皇禦賜的令牌,後來寧王世子又親自檢查過,下官這才放了他們出城。”
張程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想該如何向陛下交代,一會兒又想那衛枭身受重傷,說不定已經斷氣了,只是誰能想到,一向恨不得庶子死了的元嘉郡主竟會出現救了他。
他正低頭想着事,一擡頭就看見謝弈比夜色還要陰沉的臉色,慌忙道:“我這就帶人去追。”
謝弈沒說什麽,但此時去追,必定什麽也追不到了,謝良走過來,悄聲對他說了幾句話,謝弈朝羅長鋒那望過去,半途視線卻被一個清瘦的身影擋住了,羅悠寧穿着一件紅色的鬥篷,手裏拿着短刀,瞪向他的目光中有憤怒,有鄙夷。
謝弈笑了笑,但眼底冷光再配上這笑讓人瘆得慌,他向兄妹倆走近,腳步輕緩,臉上近乎是愉悅的。只是說出來的話卻帶着掩藏不住的惡意。
“世子身為禁軍統領,想不到竟然會協助陛下下旨捉拿的逆賊,委屈世子與我走一趟吧。”
張程先是一愣,随即又反應過來,妙啊,衛枭逃了,陛下定然大怒,此時将羅家推上去,承受梁帝怒火,的确是個好法子,況且羅家本來就與衛家走得近,還差點結了姻親。
他想通了,立刻命令禁軍抓人,“來人,将羅長鋒押送天牢,聽候陛下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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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羅悠寧當即知道這是二人的奸計,若不讓大哥見到陛下,當然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兩個禁軍猶猶豫豫的朝羅長鋒走來,羅悠寧心急之下,拔出手中短刀,一個箭步沖上去将刀抵在謝弈脖子上。
咬牙切齒道:“謝弈,你卑鄙。”
謝弈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句:“哦,那又怎麽樣。”
如今掌控局勢的是他,他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或許面前這個驕傲至極的姑娘,過不了幾日就會來求他了。
羅長鋒上前捏住妹妹拿刀的手腕,迫使她的刀離開了謝弈的脖子,“小寧,聽話,你先回去,不要讓娘擔憂。”
說完他就示意那兩個禁軍帶他走,羅悠寧站在原地,看着大哥被帶走,心裏的無助和惶恐幾乎要壓抑不住。
謝弈又看了她一眼,便帶着張程入宮了,此刻午門前除了一地還未幹涸的鮮血,只剩下她一個人,夜風越來越冷,她想躲在那個人懷裏,想從他身上借些暖意,可他還能活着嗎?
元嘉郡主的馬車到了城外,沒走多遠就被一群人攔住了,仇震看着為首那人面露驚喜。
“樊老板。”
胖老頭等他下馬,帶着一個年過七旬的老者過來,說道:“聽聞少主受傷了,這是我姜國的名醫徐楚。”
仇震早先趁着城門還未戒嚴的時候派人往外傳了消息,樊老板便帶着人在這條通往黑鷹寨的必經之路上等着。
徐楚一掀開簾子,看見衛枭身上的傷,眉頭就是一皺,傷得太重了,他也沒有全然的把握。
元嘉郡主滿手沾着血,前襟上也被血染紅了,看着十分狼狽,她靜靜地等着徐楚查看完傷勢,問道:“還能救嗎?”
徐楚微微一頓,他從那雙沉靜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祈求。
“老夫盡力一試。”
元嘉郡主就在馬車裏對徐楚俯首一揖:“我代亡夫謝過先生。”
不知怎地,徐楚竟從她身上看出滿滿的死氣來,他眨了眨眼,覺得自己看錯了,這位夫人看着明明身體康健。
元嘉郡主與阮嬷嬷一同下了車,将馬車讓給徐楚救治衛枭,她帶來的侍衛陳忠命人将衛鴻的屍身擡了出來。元嘉郡主用手指蹭過衛鴻的臉,對一旁的仇震說:“衛鴻人已經不在了,我不想他死後再受颠簸之苦,這便帶他回去安葬。”
仇震猶豫,看了看馬車裏昏迷不醒的衛枭,這裏最有資格給晉王操辦後事的人除了衛枭,只有郡主。
只是……
元嘉郡主看穿了他的想法,說道:“我自有辦法留住衛鴻的屍首,你們帶着他,也不好盡快将衛枭送到安全之地。”
仇震想了想,便點了頭,由郡主帶走晉王,确實更加合适,想來衛枭醒了也不會有意見。
商談好之後,陳忠命人将備好的馬車趕過來,元嘉郡主便上了馬車回返。
徐楚給衛枭止了血,一行人便又繼續往黑鷹寨趕。回程的馬車上,元嘉郡主望着窗外怔怔出神,半響,她低聲道:“往後的路,你便一個人走吧。”
宮門口,羅悠寧盯着那緊閉的宮門,一動不動的站着,冬日裏,呼出的氣都是白的,手腳也凍得僵硬了,她覺得那道宮門能吃人一般,她爹進去了到現在也沒出來,分明有幾位一同進去的大人已經出來了,她上去問他們,他們也只是搖頭。
身後突然傳來馬車聲,羅悠寧凍得僵直的身子艱難的轉過身,見那馬車還有些熟悉,等走近了才發覺就是家裏的馬車。
馬車停下,念春先鑽了出來,手裏抱着一件毛茸茸的披風,趕緊過來給她裹上。意秋扶着一個人下來,羅悠寧驚訝,竟然是她三姐羅映芙。
“四妹妹。”羅映芙臉色擔憂,拉起羅悠寧冰涼的手,往她手裏塞手爐。
羅悠寧被那溫度燙的心都暖了,抽了抽鼻子,問道:“娘還好嗎?”
羅映芙:“我正要與你說,母親聽說大哥被抓進天牢,當時就暈倒了。”
“什麽?”羅悠寧着急要往回趕,羅映芙拉住她:“已經請了大夫,說沒什麽大礙,現下我姨娘正照顧着。”
羅悠寧感激道:“多謝三姐姐,也謝謝韓姨娘。”
羅映芙搖頭,又從意秋手裏接過一個食盒,溫柔說道:“你出來的那麽急,連晚膳也沒用,今日兵荒馬亂的,廚房只有饅頭了,我就給你熱了熱,正巧還有剩的蝦仁,就熬了粥,你吃一些。”
羅悠寧接過食盒有些怔忡,她這三姐從小乖巧老實,不是繡花就是念書,不像她上樹爬牆那麽出格,如今大半夜的竟然就這麽出府了,身邊除了車夫就是兩個小丫鬟。
她這才意識到,爹被扣在了皇宮,姐姐也在宮裏,大哥被帶走了,府裏确實無人可以依靠了,她看着三姐努力忍住哽咽,端着碗喝了一大口粥,燙的嘴裏生疼。
“唉,你慢點,我用棉墊子包着的,還燙呢。”
熱氣熏得羅悠寧眼睛酸澀,等她喝完了,羅映芙道:“四妹妹,會沒事的吧,我陪你等着。”
她抱着自己胳膊的手不住的抖,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害怕,羅悠寧展開披風把她摟進來,什麽都沒說,因為她也不知道明天會變成什麽樣。
晉王府,元嘉郡主回來後便讓下人把衛鴻放在祠堂,她拿了一塊洗淨的帕子給他擦臉,細致溫柔,像二十年前的她,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都變了呢?
他不開口,她心中諸多懷疑都化作了嫉妒和怨恨,時間一長,她都忘記了自己還愛着這個男人。
一滴淚掉在衛鴻臉上,她又仔細的擦幹淨,阮嬷嬷送來了一套幹淨的衣服,元嘉郡主脫掉衛鴻身上的血衣準備給他換上。
脫了一半,元嘉郡主從衛鴻懷裏摸出一塊帕子,那上面染着血污,抖落開連圖案都看不清了。
元嘉郡主捏着那帕子好半天,眸中從驚詫到不敢置信,她将那帕子拿到燈下細細的看,雖然年深日久,帕子已經磨損,但怎麽看那繡帕子的人都是個不善刺繡的,還是那麽醜。
元嘉郡主用帕子捂住臉,又哭又笑的,當年她貴為郡主,怎麽也不甘心學女紅,嫁給衛鴻,也只敷衍的繡了一塊很醜的帕子給他,還因此紮破了手,生氣好幾天。
她怎麽也沒想到,一晃快二十年了衛鴻竟然還留着,還随身帶着,她啜泣着去揪衛鴻的前襟。
“你什麽意思?究竟為何?你對我說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元嘉郡主像個孩子一般哭鬧着,伏在衛鴻胸口痛哭出聲,“衛鴻,我不跟你鬧了,我再也不鬧了,你回來好不好?”
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也不回來。
元嘉郡主哭累了,繼續給衛鴻換衣服,換好後,她嘆了一口氣,看着自己被血泡皺了的衣服,十分不滿。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起身奔了出去,不多時又腳步歡快的跑回來,身上換上了一身紅色的騎馬裝,第一次見他,她就穿成這個樣子。
衛鴻當時盯着她出神了好久,他應該是喜歡的。
這時,阮嬷嬷輕聲推門進來,“郡主,張程帶人來了,陛下要你即刻進宮。”
元嘉郡主仿若未聞,牽起衛鴻的手晃了晃,說話時有些少女時的嬌蠻。
“我不讓他們進來,誰也不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阮嬷嬷嘆息一聲,想着出去看看能不能拖延時間。她出門時并沒看見,元嘉郡主臉上的執拗。
“衛鴻,我去找你,你對我說清楚,你喜不喜歡……”
呢喃的話語湮滅在寒夜裏,元嘉郡主一手按着腹部的匕首,甜蜜的倒在衛鴻懷裏。
祠堂附近被火光照的亮如白晝,被遣走的下人趕過來時,祠堂已經被火舌吞沒了。
阮嬷嬷到了大門口,怒目看着張程說道:“有什麽事明日再說吧,郡主累了已經歇下了。”
張程冷哼:“本将軍身負皇命,不敢耽擱,快将郡主請出來吧。”
兩邊正僵持着,只聽府裏大亂,下人哭喊着:“祠堂着火了,着火了。”
“郡主還在裏面。”
“火太大了,滅不了。”
阮嬷嬷大驚,心痛嘶吼:“郡主!”轉身便往府裏跑,等看到祠堂大火時,她腳下一軟跌坐在地。
“郡主,你傻呀,我的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