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背後的熱度讓羅悠寧陷入了旋轉迷蒙的虛空裏,隔了兩年的生離死別,她腦中響起一陣陣轟鳴,聽不真切男人的說話聲,模糊了自己劇烈的心跳,連輕淺的呼吸也覺得吃力。

真是他,她不敢相信,連後頸上那被野獸咬出的疼也就此忽略。

她的不回答終是讓那人不滿了,捏緊她的雙肩将她轉過來,面對着面,銀質面具映照出月光,閃在黑暗裏,有種直刺人心的涼。

羅悠寧被那光以一晃,忽然像驚醒了似的,伸手去摘他的面具,粗魯、蠻橫,面具的細繩在男人臉上繃出一條淺淺的痕跡,不疼,但也令他皺了皺眉。

羅悠寧握着那面具,感受着手心的冰涼和堅硬,她像是從長久的噩夢中醒過來,嘴裏是越發急促的喘息。

很快那喘息聲中帶上了哭腔,如同被打開了一道閘門,眼淚聚起來鋪滿了整個臉龐,衛枭冷厲的黑眸裏難得出現了一絲清晰的恐慌。他緩慢的舉起手,想去擦掉那些落在他心上,刺穿僞裝,令他疼痛不已的淚。

可剛剛觸及女子的臉,她就突然變了臉,惡狠狠的咬在他手腕上,一邊咬,眼裏的眼淚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衛枭自由已久的心如同被帶上了鐐铐,喜怒哀樂被她一人牽動,連不甘心都生出一種期盼已久的甜來。

他站在那裏任她發洩情緒,然後趁着她失神的放開之時,後撤一步,迎上她驚愕又有些迷糊的目光,不容拒絕般拉住她的手。

待羅悠寧反應過來,男人已經拉着她走出很遠,冷峻的側臉在月光下形成一個陰影,他在發怒,他憑什麽發怒!

“衛枭,你混蛋。”

罵完她自己都驚了,這還是罵人嗎?沒點力度,又不夠狠,心裏濃重的唾棄感紛至而來,她像個懦弱的小女人在與他撒嬌耍橫。

“你快放開我。”

他怎麽變得這麽高大了,挺拔的雙肩寬闊安穩,手掌禁锢她的力量牢固不可破,羅悠寧覺得自己動不了了。她怎麽掙紮去掐他的手臂他也置之不理,就像不會疼似的。

“再不放我我生氣了。”用上威脅還是沒有用,衛枭走得很快,他這樣攬着一個人卻還是輕飄飄的,腳步絲毫不亂。

紀府門口,黑甲護衛已經備好了一匹絕佳的黑色戰馬,她隐約看見男人一揮手,那護衛就退到一邊,恭恭敬敬的看着他們君上并不溫柔的把人放在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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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悠寧好容易能順暢呼吸,趕緊直起身要往下跳,可衛枭早已看穿,一雙堅硬如鐵的臂膀緊随而至,将她圈在身前,雙腳一夾馬腹,戰馬便聽話的奔上長街。

她氣急了,使力去掐他的手臂。

嗯,太硬掐不動。

換了胳膊肘攻擊他肚腹,輕易就被男人攔在半道,還正經道:“別鬧,傷了你。”

羅悠寧氣悶,又覺得身後那人太近了,熱氣噴在她耳朵上,讓她好不自在。

她往前挪了半寸,被衛枭發現又撈回來,嚴絲合縫的攏在懷裏。

“你……”她臉紅了,一時有些失語。

他怎麽變得這麽……這麽不要臉。

害羞沉默的少年一夕之間就長大了,依舊沉默,情卻發酵的更加熾烈,更加直白。

某種隐秘的向往不再刻意隐藏,至少羅悠寧深刻的感受到了。

兩人就這麽騎着馬跑在大街上,懷城三月的夜風還有幾許涼意,戰馬在城裏兜來繞去,因為他的主人心裏也沒有一個确切的目的地。

時間一長,羅悠寧便淡定了,抱着雙臂悠哉坐在馬上,直到衛枭催着馬兒拐到了懷城的一處草場,這裏是供養戰馬的地方,只是如今已經荒廢,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你帶我來這幹嘛?”她莫名的就有一絲慌,伸手去搶衛枭的缰繩,争奪間,兩人不知怎的就一齊從馬上掉下來,衛枭率先反應過來,用手掌護住她的頭,兩人貼着柔軟的牧草就地一滾,最後停下來時,羅悠寧腦子裏還暈乎乎的。

衛枭雙手撐在她頭頂,低眸認真看她,眼裏有她讀不懂的深沉。

羅悠寧心慌意亂的一推,那人順勢撤開手倒在她身旁,一雙冰冷稍顯淩亂的鷹眸看向天空。

“你還未告訴我,你嫁不嫁他?”

羅悠寧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慌,心跳讓她茫然的語無倫次:“嫁,嫁吧。”

衛枭眸色陡然轉冷,“再說一次。”

羅悠寧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差點咬着舌頭,震驚道:“我嫁誰啊?”

“姓紀的。”

她呼出一口氣,好笑道:“不熟。”

衛枭默然一瞬,熟了就可以嫁?他們應該算很熟了。

“嫁我。”他不留餘地的開口,生怕再猶豫她就不再屬于自己。

誰料羅悠寧突然臉色不虞,她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冷冷的問:“你又是誰啊?”

“幽靈軍統帥?鬼王?姜國少主?”

“我配不上你,找別人去。”

一連串的質問讓這位中原不可一世的亂世枭主怔在原地,他本能的拉住女子的衣角,不讓她走遠。

“阿寧,我……”

要報仇,要抗擊北狄,要殺梁帝,屠謝奕,前途未蔔,不想将她拉進來,他只想這輩子将她護在羽翼之下,不讓她再受一絲傷害。

衛枭已經什麽都不剩了,她是他唯一的,僅有的安慰,致命的弱點。

他本想等一切塵埃落定再與她相認,可今日紀府設宴讓他明白了他有可能會失去她,所以他瘋了,不顧一切,哪怕會把她一起扯落深淵,他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報仇和她就是活着的全部念想。

羅悠寧淡淡嘆了口氣,扯開他的手,在男人黯然的目光中又拉着他的手搖了搖。

“你那日不是很威風嗎?搶我的刀還吓唬我家團兒。”

衛枭愣了愣,那一刀換做別人或許早就身首異處了,還有那孩子,應該是她姐姐的孩子,眉眼卻有七八分像她,他一時恍惚還以為是她的……

“以後不會了。”

兩人對這句話心知肚明,羅悠寧不再逼問他的想法,枕着他的手臂與他一起躺下望天。

“你今日不是去看那懷城第一美人紀姑娘的?”

衛枭失笑,他一見她險些失控,她卻還疑心他是去看美人的。換了旁的男子,會說幾句什麽美人也不及你的甜言蜜語,可到衛枭這裏,他只會說實話。

“紀家願意供應軍糧,我以為今日是去談合作的。”

羅悠寧剛得意了一刻,就聽男人轉頭問她:“不曾想遇見你與人相談甚歡。”

她心虛說道:“我是去談生意的。”

兩雙眸子撞在一起,不知是誰先意動,誰先開始,湊得越來越近,直到呼吸融在了一處,一個纏綿瘋狂熾烈的相觸,沉寂兩年的思念被打開,胸腔裏的濃烈情緒被掏空,一絲不剩。

羅悠寧示弱一般,怕融化在那雙鷹眸裏,拽着他的衣袖懇求:“不行,要回家。”

不能被家人看出來,她開始捶打他,強悍的力量才一點一點放松掌控,衛枭意猶未盡,但他疼愛她,她說什麽都行,停也停的幹脆。

兩人坐起來,靠在一起,夜風裏都是青草香,足可以蓋過兩人萌生的暧昧。

“你這兩年去哪了?”

重逢後,他們終于可以很自然的發問,兩年前凝結在內心深處的傷疤随着時間消磨,雖然存在感漸深,可終究不那麽痛了。

“姜國,北疆,黑水城……”衛枭細數他去過的地方。

在草場待了許久,久到羅悠寧覺得天都快亮了,他們終于一起回到了羅府。

“進去吧。”衛枭抱着她下馬,牽着她的手準備去敲大門。

羅悠寧覺得不對:“你就這麽進去?”

男人似乎不解,疑惑的看她。

“不成,這麽晚了,給我爹娘知道我就完了。”特別是姚氏,念也要念死她。

“你回州府,準備好了再上門。”她含糊其辭,又不好意思明說讓衛枭準備提親,兩人僵在羅府門口,誰都不肯挪動腳步。

羅悠寧嬌哼一聲:“你還不走?”

衛枭堅持:“我看你進去。”

羅悠寧只好走到門前,剛要敲門卻發現門先開了一條縫。

咦?她滿臉詫異,看着一個小腦袋從大門裏探出來,手裏還拿着一根細長的木棍,看起來方才就是用這個打開門闩的。

羅悠寧被外甥抓了個正形,惱怒道:“你幹嘛半夜了不睡覺。”

團兒偷偷瞄了一眼在她身後跟着的冷漠男人,故作深沉:“小姨,你是不是怕被外祖母罵。”

“不是,你回去睡覺。”

團兒又悄咪咪的雙手半捂住嘴,小聲問:“他是不是小姨夫?”

“是什麽是?”羅悠寧吓唬他開始撸袖子,團兒一點不怕,轉身往院裏跑,還不時回頭好奇的從門縫裏看衛枭。

他就是那日能接住小姨刀的那個人,團兒心想,小姨那麽好決不能嫁一個無能之輩,這人能帶兵打仗,武藝也好,好合适哦。

姚氏整日在他耳邊念叨這些,他又早慧,是以認真琢磨起來。

“哎,你娶親了嗎?”

小孩子說話往往無所顧忌,他經常聽外祖母說,男人三妻四妾一定不是好的,嗯,那天,她就是這麽說外祖父的。

衛枭微一挑眉,意外的看着他,回答的卻認真:“尚未。”

“那你來提親麽?”

“嗯。”

羅悠寧眼看着一大一小說起話來有問有答,十分頭疼,幾乎是用手推着衛枭上馬。

團兒追到門口,興奮道:“明天來吧。”

衛枭在馬上回頭,難得嘴角有了一絲笑容,眸色深幽看着羅悠寧:“你可願?”

羅悠寧捂着眼睛堅決不再看他,轟着團兒回家,一直走到門邊,在門要關不關之際,嗔他一句:“愛來不來。”

衛枭望着合起來的大門,眸中有一絲暖暖的情緒蕩漾開來,但随後,他帶上那副銀質面具,所有的溫情頃刻間消失不見,冰冷肅殺與夜色相融在一起,那是他永不會變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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