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紀大善人在紀府被圍了一宿之後,終于拍着腦袋想明白了,那位幽靈鬼王原來是看上了羅家四姑娘啊,他心裏轉過彎來,天亮就拉着兒子去了州府,想要跟鬼王再談談供應軍糧的事,順帶道個歉。
紀淩寒倒沒什麽不願意的,昨晚他就看出來,那個鬼王看羅悠寧的眼神不對勁,聽他爹說,在他跟羅悠寧說話時,鬼王還捏碎了一個酒杯,紀淩寒心中有個猜測,鬼王也許就是衛枭,他終于回來找她了。
他心中有幾分悵然,也真的為羅悠寧開心,更重要的是,兩萬幽靈軍在懷城駐紮,他紀家得罪不起,一個不小心,紀家就得被衛枭的鐵騎踏平了。
只是兩人到了州府,卻沒見到人,一個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接見了他們,據說是鬼王的謀士孟良臣,他态度溫和,有問必答,言語也十分真誠,紀家父子本就心中忐忑,沒一會兒就與他推心置腹起來。
“先生給我指條明路,這到底如何才能讓君上不記恨我紀家呢?”
孟良臣笑着眯起眼:“君上不是那般愛記仇的人,二位不用那麽擔憂,如今幽靈軍占領了懷城,紀家是懷城的百姓,那都是君上的子民。”
紀大善人滿臉愁苦,言辭懇切道:“先生,不瞞您說,君上昨日去赴宴是想讓小老兒供應軍糧,只是還沒談就出了那事,都怪犬子自不量力,人家羅姑娘,真正的名門貴女,怎麽能看上他。”
紀淩寒聞言低下頭不語,孟良臣見此又勸說幾句,最後終于給紀大善人出了個主意。
“君上此時應是去羅府提親了,紀大善人若是真有心,不如……”
孟良臣後面的話是悄悄在他耳邊說的,紀大善人一聽便笑了,道:“多謝先生了。”
孟良臣忙說不敢當,笑呵呵的送他們父子出去了,回來時更是腳步聲風,嘴裏嘟囔着:“妙極,軍糧,夫人,雙喜臨門吶。”
懷城州府發生的事,衛枭和羅悠寧自然不知,此刻羅家那不算大的前廳裏,擠了十多個人,不光是羅家上下,還有隔壁的譚湘和譚夫子聽到動靜也找過來了,因此大家擠了一屋子,主要是衛枭氣勢太強,周圍方寸之地都是無人敢站的,是以大家避着他,或坐或站。
譚湘小聲問羅悠寧:“提親來的?”
羅悠寧搖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只是臉上莫名染上幾分紅暈。
另一邊衛枭接受衆人的打量,冷冰冰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姚氏偷偷抹眼淚,讓他坐:“唉,回來就好,當初我還真以為……”
羅桓咳嗽一聲打斷她:“過去的事就不提了,人要往前看,我就問一句,你準備什麽時候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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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這麽多人在呢。”羅悠寧急的跺腳,當是審犯人呢,這麽着急怕她嫁不出去嗎?
姚氏也覺得不妥,連忙要帶着人去廚房準備,韓姨娘和幾個丫鬟都跟着出去,羅悠寧實在不想聽他們當面讨論自己的婚事,拉着譚湘也走了,于是前廳只剩下譚夫子和羅桓衛枭三個人。
廚房裏,姚氏給衆人分工,然後在外面臺階上坐了,唏噓道:“衛家如今什麽也不剩了,連郡主都……”
“衛枭還有兩個姐妹,衛蘅去年嫁了,聽說是嫁去宛城劉家了,衛嫣倒是還未許人,留在康王府照顧康王妃呢。”
康王前年病逝,就在元嘉郡主死後不久,世子趙宣瓊不過得了個郡王的爵位,康王這一支,基本算是敗落了,寧王府也不太平,寧王世子當初被梁帝責罰打了二十個板子,休養好身體後,竟然鬧着要去從軍,寧可絕食也要遠赴邊關,寧王夫婦犟不過他,只得同意了,聽說趙拓如今在守北川呢,就是當初衛鴻身死的地方。
姚氏道:“你們若是要成親,或許能去宛城把衛蘅請來。”
管家羅忠買了兩大筐肉和菜回來,羅悠寧接過,到臺階下的水井裏打了一桶水,開始洗菜,譚湘也過來幫忙,姚氏不滿:“都這時候了,你洗什麽菜啊?”
羅悠寧無奈:“家裏就這麽幾個人,我不洗菜一會兒照月她們忙不過來,你準備讓衛枭空着肚子走?”
姚氏想了想覺得也對,便也不逼她了,又道:“聽說衛枭還有個舅舅,不如……”
“娘,安靜些吧。”
姚氏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索性閉了嘴,進去看着照月幾人做飯了。
譚湘把菜洗淨,甩了甩手上的水,悄聲問:“阿寧,你怎麽看起來不太開心。”
從昨日見到衛枭到現在,羅悠寧還處于一種茫然的不真實中,她總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場美夢,她轉過頭看着譚湘,緩緩說道:“要不你掐我一下?”
譚湘被她逗笑,沒用什麽力去擰她手臂,道:“行了行了,我懶得操心你,你有什麽擔心的也不該跟我說。”說完一指剛剛找來的衛枭,“我進去找伯母說話去。”
譚湘笑着進了廚房,羅悠寧看着站在那裏目光牢牢鎖住她的衛枭,氣惱道:“你來這幹嘛?”
他走過來,高大的身影籠罩而來,羅悠寧面前的光線漸漸消失,衛枭看她低頭有些笨拙的搓洗着手裏的青菜,眼裏似乎有笑意劃過,但羅悠寧擡頭看過來,他仍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我來。”
在她驚詫的目光裏,衛枭坐在她身旁的臺階上,伸手從她手裏搶過那幾棵被搓的變了形蔫噠噠的菜葉子,有條不紊的清洗,動作幹脆利落,仿佛曾經經常重複這樣的動作。
羅悠寧把手上的水用幹布蹭幹淨,手臂撐着側臉看他,問道:“這麽熟練啊,你不是鬼王嗎?平時在軍營做飯?”
明知道她是故意逗他,衛枭還是認真回答:“小時候在火頭營待過。”
羅悠寧好奇:“你那麽小就會做飯啦?”
衛枭仿佛想起了什麽有趣的回憶,嘴角輕輕勾了一下,但那笑轉瞬即逝,如同觸碰到冰封其中的傷疤,不痛,但想逃避。
“當年我太小了,我爹……不願帶我上戰場,把我放在火頭營學做飯,後來敵軍偷營,我用那一仗讓他知道了我在火頭營也不會安生,于是他從此沒有再單獨把我留下過,除了……”
除了北川那一次,羅悠寧在心裏替他補上,她看着衛枭仿若重回懷城初遇那一日的街上,他騎馬走來,身後是兩萬幽靈軍,卻讓人從心裏覺得他孤獨,他越是強大,那種與生俱來的孤獨感也會随之變得更加強烈。
她低頭看了眼泡在水裏的青菜,想着自己得做點什麽,于是手指在水裏一撩,幾滴水濺到了衛枭臉上。
衛枭本不會躲不過去,但他剛剛想起衛鴻,此刻便亂了心神,羅悠寧又是他從來不會防備的人,因此當冰涼的水順着臉頰淌到脖子上沒入衣服,他才反應過來,無奈又帶着幾分縱容的看着她。
“別鬧。”
羅悠寧誤打誤撞,倒覺出幾分樂趣,又撩起水潑他,衛枭碰上她只有躲的份,有好幾次她手要碰到他的臉時,衛枭都可以一把抓住那纖細的手腕,但他總有顧慮,這些年他殺戮太過,總怕一不小心把她的手捏疼了。
他越是躲,羅悠寧就偏要他還手或者攔着自己,因此鬧得更歡,姚氏聽到聲音出來看,想開口阻攔,想到什麽又當做看不見回去了。
“阿寧,別鬧了。”衛枭終于輕飄飄的捉住她的手,冷白如玉的臉上挂了幾滴水,頗為滑稽。
羅悠寧鬧夠了,手裏捏起一截袖子,湊到他面前,用衣袖給他擦臉,溫柔細致的把每滴水都擦淨了,最後來到他唇邊,用手指抹去唇珠上沾的一滴水。
衛枭無可避免的眸色一沉,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更靠近自己,聲音暗啞:“你在做什麽?”
羅悠寧不自在的想往後退,可那力量禁锢着她,讓她一寸也難挪動,于是只好強撐道:“給你擦臉啊,不行嗎?”
衛枭嘴邊倏然浮現一抹笑,低沉說道:“行,怎麽不行。”
“那你放開我。”
“不放呢?”
“不放你待會別吃我家的飯。”
“我聽你的。”
“那你放開啊。”
……
衛義進來時不早不晚正撞上了兩人這般明着吵架鬥嘴實則秀恩愛的親密模樣,驚得先是一把捂住眼睛,腳步一個急停轉過身,慌忙解釋:“我什麽也沒看見。”
此地無銀三百兩,羅悠寧惱怒的推開衛枭,逃跑一樣端着盆洗了一半的菜進了廚房,衛義悄悄回頭,恰好看見令人聞風喪膽的幽靈鬼王從地上坐起身,狀似無意的拍拍身上的灰。
“何事?”他冰冷的視線望過來,衛義趕忙忘了剛剛眼前那一幕,正色道:“啓禀君上,紀家在街上敲鑼打鼓,聲勢浩大,說為了慶祝您與羅姑娘大婚,要獻上照城三個糧倉的糧食作為幽靈軍的軍糧。”
衛枭冷笑:“他倒是乖覺。”
“那個紀少東家……”
“紀淩寒?”衛枭氣息驟冷。
衛義縮了縮脖子,說道:“紀淩寒說羅姑娘從頭至尾都不喜歡他,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他還說要買下羅家布莊所有的布,給羅姑娘慶賀新婚之喜。”
衛枭冷哼:“用不着,本王沒錢嗎?”
衛義愣了愣,心想您可能真沒有,咱們這日子過的緊巴巴,打到哪個城都要去打個秋風,借點糧,回頭辦婚事的錢指不定得搜刮一下紀大善人呢。
不過這些話他并不敢當着衛枭的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