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樓大人可別亂動,否則被本公主不小心射死了,本公主可不負責。”蕭凝心中翻騰着恨意,眉頭一揚,長聲道。
樓湛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今夜這遭是生是死,全憑天意。
蕭凝的面容已經近乎猙獰起來,松手的一瞬,小臂突然微微一麻,羽箭“嗖”的破空而去,卻偏離了原來的路線,“噗”的貫穿了樓湛頭頂的雪梨,滾落到地上。
四周的大臣面面相觑了一陣,不知是誰先喝了彩,贊嘆起蕭凝的箭術。
蕭凝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羽箭射出去的那一瞬間,分明有什麽東西打到她手上,害她射偏了方向。狠狠盯着對面臉色不變的樓湛,蕭凝突然舉起弓,從箭筒中拈出一支羽箭,正要立刻搭箭射去,樓湛的身影忽然被一道淡紫的身影擋住。
蕭淮不知何時走了過去。
“大姑姑真是好箭術。”蕭淮擡頭看着蕭凝,明亮的黑眸中隐隐凝着幾分冰冷,卻轉瞬化去,似乎從未出現過。
蕭凝臉色僵硬起來,蕭淮極為受寵,她自然不敢當着太皇太後和皇上的面用箭指着他,只好丢開手中的弓箭,冷臉不語。
蕭淮微微一笑,走到樓湛身後,撿起那個被箭貫穿的雪梨,回身看着蕭凝,将雪梨抛了抛:“大姑姑還記得方才說了什麽嗎?”
被百官盯着,身後還有三道視線凝着,蕭凝就是再不願、再不甘心,也只得憋屈地道:“本公主同樓大人的恩怨一筆勾銷。”
樓湛沉默地盯了會兒蕭凝,轉過身看着蕭淮,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又是恩情,他又救了她一次。如此千般維護,如此厚重恩惠,到底該如何報答?
“沈大人,樓大人,上前領賞吧。”沉默了許久的蕭華淡淡開了口,他的神色清冷,看了蕭凝一眼,“大長公主……”
蕭凝沉着臉轉過身:“那些賞賜便贈給沈大人和樓大人吧。”她現在憋屈得要死,哪有什麽心情要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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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微停頓一下,蕭凝看向太皇太後:“兒臣突然覺得身體不适,先下去休息了。”
太皇太後正惱着她,聞言心情倒是好了,和顏悅色:“下去吧。”
蕭凝覺得更憋屈了,看了跟着走過來的蕭淮一眼,眸中閃過一絲妒忌。
眼看着蕭凝走了,這壽辰上應該不會再有人搗亂,衆人都松了口氣,看向蕭淮、沈扇儀和樓湛的三人的背影,相熟的大臣兩相對目間,揚了揚眉,一臉震驚,卻都心照不宣。
蕭華看了樓湛一眼,倒是為她适才鎮定沉靜的态度暗叫一聲好,吩咐人将賞賜拿過來,看了站在樓湛身邊的蕭淮一眼,眨了眨眼,竟然親自拿着賞賜的東西走下高座。
正是氣氛嚴肅之時,蕭淮忽然側頭看向樓湛,笑容裏帶着安撫,低聲問:“方才可受驚了?”
樓湛扭頭看着蕭淮,心中愈發複雜難言。
正要再次擠出毫無意義的“感謝”二字,視線觸及之處突然閃現一道寒光,蕭淮也立刻注意到了,平素裏從容溫和的臉色一變,沖到蕭華面前擋住。
突然冒出來的刺客不偏不倚,長劍直直刺了過去,眼見就要刺到蕭淮,樓湛瞳孔一縮,幾乎是下意識地撲了上去,一抱住蕭淮。
那把原本該刺入蕭淮胸膛的劍微一錯位,直直刺入樓湛的後心。
那劍上似乎還抹了毒,樓湛心口一痛,随即火燎般的痛感傳遍全身,直入腦海,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愣住,直到樓湛的血順着劍身流出,才有人尖利地喊起來:“有刺客!”
刺客拔出劍身,身形一轉意欲逃離,四周的禦林軍轟地湧了上來,同刺客交鋒起來。
蕭淮抱住懷裏的人,看着她瞬間蒼白的面孔,大腦空白了一瞬,才微微顫抖着将她交給趕上來的太醫。
樓湛本就穿着緋紅的官袍,那顏色接近血的紅色,乍一看似乎并沒有血流出,蕭淮擡起手,卻見是滿手鮮血。
身體禁不住晃了晃,蕭淮死死盯着樓湛,腦中閃過幾幅畫面。
那些讓他猶疑,讓他震驚,卻又禁不住生出憐惜之情的畫面。
***
樓湛夢到了前世入獄前後的日子。
突然呈上金銮殿的信封,構陷她貪污受賄的話語,百官冰冷篤定的眼神。
樓息前幾年被貶出京,岚姑随行,病死他鄉;樓挽大病一場,早已離世;陳子珮同她背道而馳,一刀兩斷,卻也在一年前卷入謀逆大案中在家中自缢而亡;孫北致仕已久;沈扇儀前月才受命前往邊疆。
她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這京中剩的,都是仇她恨她憎她惡她,恨不得她立刻身死之人,她被千夫所指,被構陷抄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公道話。
說,樓湛為官清廉,一心為民,俸祿低薄,如今的樓府,都還在風雨飄搖中搖搖欲墜,漏着小雨。
她只是被禦林軍押着去了樓府,看着她珍視了一輩子的樓府牌匾被拆下來扔到地上,埋入塵埃,看禦林軍進進出出,将樓府剩餘的一點殘破東西都搬出來充公。
大理寺的大審上,樓湛說的永遠都是“沒有”二字。
她沒有貪污,沒有受賄,沒有罔顧王法,沒有圖財害命。
最後還是入了獄,那冰冷濕暗的地方仿佛仿佛地獄,樓湛日日都被鞭打,嚴刑逼供,卻都死死咬着牙,不肯說一個字。
直到她知道,那封構陷的信,在其後推波助瀾之人裏,有左清羽,她一直以為的朋友。
那一刻仿佛真的堕入了地獄,她抱了求死的心态,唯一的渴求就是再見樓息一面,靠着這個信念堅持,她在牢裏支撐了兩個月。
那些記憶,仿若是最冰冷的刀,在她的骨頭上靈魂上刻下的傷痕,就算再世為人,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冷徹心扉,如堕冰窟。
樓湛突然驚醒,臉上還有些涼意。
沉默着伸出手,後背傳來一陣痛意,她皺了皺眉,還是将手觸到臉上,才發現在昏迷中她已經是滿臉淚水。
樓湛一生中只哭過三次,第一次是父母雙亡時,第二次是岚姑在異鄉病故時,第三次是陳子珮自缢于府中時。
樓挽大病離去的時候,她已經近乎麻木了。
怔怔地盯着手上的液體,外頭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樓湛連忙胡亂地擦去臉上的淚水,扯動了傷口,痛得厲害。
她皺皺眉頭,這才注意到陌生的環境。
身下是軟軟的床榻,側頭看去,紗幔低垂,隐隐約約能看到立在房間中的山水畫屏風。空氣中浮動着靜神安寧的檀香,嗅着便讓人覺得心平氣和。
這是……?
外間的房間“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随即是刻意放輕了腳步聲,那人繞過屏風,走進房間。樓湛微微一眯眼,視線裏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蕭淮?
樓湛猶豫一瞬,重新閉上了眼,裝作未醒。
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随即紗幔似乎被人挑開,床榻微微一陷,蕭淮似乎坐在了床頭。
耳邊傳來幽幽的嘆息聲:“我本想護你不再受傷。”
四周靜寂了一瞬,樓湛感到蕭淮的視線似乎落在了她的臉上,不由覺得別扭,後悔裝睡。
臉頰被溫涼的手指撫上的一瞬,樓湛差點就沉不住氣跳了起來。
耳邊卻是男子憐惜的低語:“……很痛苦嗎,那些記憶。”
那些記憶?哪些記憶?
臉龐上殘留的淚水被輕輕揩去,蕭淮沉默了一瞬,又自言自語道:“其實,回京的前幾日,我一直都認為那只是一場普通的夢,但是那夢境太真實了,你曾經所經歷的……”
後面的話被開門聲打斷。樓湛心中湧起驚濤駭浪,不知蕭淮夢到的,到底是什麽?
輕快的腳步聲傳來,少女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臨淵哥哥,樓湛還沒有醒嗎?”
蕭淮輕輕嗯了一聲。
“太醫說樓湛中了毒,卻又不肯和我細說,臨淵哥哥,樓湛會不會有事?”
“放心,那毒并不難解,阿湛現下只是失血過多昏迷,過不久便能醒來。”
蕭暮松了口氣:“幸好無大礙。青枝剛剛去樓府送信了,這幾日樓湛可以安心在王府修養。”
蕭淮唔了聲,站了起來,“昨夜便見阿湛什麽東西都沒吃,待會兒醒來應該會很餓,去廚房吩咐福娘煮些清淡的粥吧。”
蕭暮一拍腦袋,應了聲,風也似的沖出了房間。
四周又重新安靜下來,就在樓湛以為蕭淮已經離開了,想要睜開眼睛時,越鄰香的氣息忽然迫近,她驚得呼吸都差點紊亂。
蕭淮似乎一瞬間靠近了許多,氣息就清晰可聞,他低聲道:“阿湛,我不想你有那樣的結局。”
哪樣?
樓湛心頭愈發疑惑,蕭淮卻又離開她身邊,輕輕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房間裏這才徹底安靜下來。
樓湛睜開眼睛,茫然了許久,突然生出一個念頭,頓時心中一涼。
難道蕭淮知道她是重生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