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雖然樓湛已經死過了一次,但是……乍然看到這麽一幕,還是驚得渾身都涼了涼。
那雙眼睛平靜地同樓湛對視,片刻,樹叢一陣攘動,一個黑衣人四平八穩地走了出來,斜睨着樓湛,眼神甚是不屑。
聽人牆角确實非君子所為,被這人如此明目張膽地鄙夷,樓湛默然了一下,微覺羞慚,扶着牆站了起來。
好在房間裏的兩位正在卿卿我我地打着架,床板咯吱咯吱響着,又認真又激烈,沒分出心思注意外頭的動靜。
分辨不出此人是敵是友,樓湛縮在袖口中的手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腕間袖箭的機關,心思急轉。
這人應該已經來了許久,見她在這兒聽牆角也沒有出聲暴露她,應當不是太守府的人。
确定了非廖松手下,樓湛卻仍不輕松。
此人一看就絕非善類,今夜要想安全無恙地脫身,怕也是有些困難。
她認真地打量着對方,對方也在打量她,詭異地對峙良久,黑衣人突然身形一閃,有了動作。樓湛一驚,手中袖箭就要射出,嘴突然被捂住,手腕也被死死捏住,袖箭被直接拆了下來。
捏着她的勁道極大,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了才肯罷休。樓湛痛得額上冷汗都冒出來了,咬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黑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冷嗤了聲,将樓湛往肩上一扛,幾個縱躍便離開了太守府。
樓湛被颠得頭暈,又往腰間摸了摸,摸出一根淬了毒的針,正想紮進黑衣人的腰,身子突然一僵。
被點穴了。
黑衣人翻了個白眼:“老實點。”
黎城夜晚也很熱鬧,仿若白晝。黑衣人避開街上行人視線,扛着樓湛鑽進一條僻靜的小巷中,将樓湛往地上穩穩一放。
樓湛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抿着唇冷冷看着面前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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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毫不在意樓湛冰冷的目光,盯着樓湛的臉看了會兒,轉身走了。
走了。
……
這黑衣人竟然說走就走?!
樓湛覺得眼前有些黑。
身體仍是麻麻的,無法動作。難道她今夜就得在這兒曬月光喂蚊子、順帶接受偶爾路過此處的行人的注目禮?
這黑衣人行事未免也詭異過頭了些!
很快,樓湛就推翻了上面的念頭。
黑衣人回來了,還帶着一壺水。他盯着樓湛,嘎嘎怪笑:“先前是你扔石頭砸的我?”
樓湛回憶了一下,想到此前去書房時,扔出的那塊石頭砸出的清脆一聲“咚”,無言:“……”
“還砸了兩回?!”
“……”
黑衣人圍着樓湛轉,語氣似悲憤似糾結:“我說你扔個石頭,犯得着兩次都砸我?”
他繞到樓湛身前,對上樓湛沉默無言的眸子,冷哼一聲,揭開了水壺的蓋子,“我倒要看看,敢砸我的人,真正面目是如何的!”
話罷,黑衣人将水往樓湛臉上一潑,樓湛下意識地閉上眼,随即就感覺到了黑衣人拿着帕子狠狠揩着她的臉的惡劣行為。
……雖然不是敵人,但好像也沒好上多少。
折騰了一番,黑衣人總算滿意收手,扔開了帕子。看了看樓湛的面龐,他突然像是被點了啞穴,沒有了聲音。
樓湛無奈地睜開眼,就簡單瞪大了眼,似乎已經瞠目結舌的黑衣人。
他靠得過近,樓湛又無法退後,只得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勞駕,離我遠點。”
黑衣人連忙竄開,驚疑不定地看着樓湛,小心翼翼地開了口:“……你是不是姓樓?”
他這前後變化實在太大,樓湛想不出他會有什麽好意,更擔憂是她無形中存在的仇家,頓了頓,淡淡道:“鄙人姓江。”
樓湛的母親姓江,似乎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當年執意要同樓湛的父親成親,同家裏斷了關系。
樓湛說完話心中有些低沉,沒想到黑衣人倒是一樂,喜出望外道:“真巧!我也姓江!”
樓湛:“……”
黑衣人圍着樓湛轉得更快了:“你是樓湛?我聽說你受了重傷,在雲京靖王府裏修養着,怎麽修養到了豫州?”
樓湛聽得心驚。此人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她,卻立刻辨出了她的身份,若是她将消息傳出,麻煩就大了。
滅口的心思一閃而過,黑衣人卻停在了樓湛背後,哼道:“才這麽會兒,就被追上來了。你不必擔憂我會暴露你,畢竟再怎麽說,你也是……”
頓了頓,他住了口,輕輕一拍樓湛的肩膀,往後一躍,飛速離開了此地。
樓湛沒有防備,身子一松,差點跪倒在地。她皺緊眉頭,扶牆穩住了身子,回頭一看,黑衣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人是什麽來頭?有什麽目的?為何如此?
心頭疑惑萬千,樓湛可以确定前世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思索片刻,還是無解。驀地,巷口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樓湛下意識地閃身躲好,擡眼看去,微微一驚。
是蕭淮。
平日裏總是溫潤如玉的人,此刻臉色不知為何布滿了冰霜,目光清冷,仿佛身體裏換了個人。他手裏提着一把劍,已經出鞘,劍身仿若一泓秋水,冷冽無聲。
從未見過這樣的蕭淮。
樓湛怔愣片刻,突然見蕭淮蹙起眉頭,掩唇低咳了幾聲,連忙跑出去,“世子!你怎麽來了?”
看到樓湛安然無恙地跑到身邊,蕭淮臉上的冰冷神色倏地褪去,定定看着她,手中的劍“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樓湛以為他是體力不支,忙伸手扶住他,皺了皺眉頭:“不是說好了在酒樓裏等着我嗎?你的身體……”
話音未落,她就被蕭淮一把拉到懷中抱住。
他身上清潤的氣息幾乎将嗅覺全部填滿,樓湛身體僵硬,有點轉不過彎來,愣愣地盯着面前的胸膛,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蕭淮澀澀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接到消息,說你被人抓走了。”
急得簡直要發瘋,派出能聯系到的所有暗線滿黎城地找,直到有暗線看到翻進酒樓裏偷水壺的黑衣人,他才找到線索,追了過來。
聽出他話中的焦急與擔憂,樓湛沉默地仰頭,看着頭頂精致如玉的下颔,半晌,閉了閉眼,将頭輕輕靠到他胸前。
蕭淮素來有輕微潔癖,不喜同他人有近距離接觸,同樓湛坦明心意後,這個潔癖仿佛就被治好了。樓湛先頭被潑了一臉水,連衣服都還是濕濕的,現下抱着樓湛,蕭淮非但沒有露出嫌惡之色,看到她主動靠過來,反而眸中最後一絲寒意也散了去,生出星星點點的笑意。
“沒事就好。”蕭淮嘆了口氣,将樓湛又往懷裏帶了帶,下巴蹭到她頭頂的發絲,輕輕癢癢的,忍不住又蹭了蹭,輕聲笑起來,“阿湛,原來你比我想象的……”還要重要。
樓湛沒說話,蕭淮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過了許久,蕭淮主動放開了樓湛,低頭看了看她,調笑道:“阿湛,我可不敢再離開你身邊了。這才一轉身,你就被人帶走了。”
樓湛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相擁之後也有些發窘,聽到蕭淮的話,只側過頭,“打探到一些消息,回客棧說吧。”
蕭淮笑着點點頭,低腰撿起地上的劍,噌地插回劍鞘裏,回頭看到樓湛疑惑的眼神,手指不由輕撫了撫雕刻着繁密花紋的劍鞘。
“我身子不好,父王擔憂,從我幼時便請了高人來教我習劍,好強身健體。雖然習得一些劍術……”蕭淮頓了頓,唇角一彎,笑意中略帶自嘲,“卻還從來沒有用過。”
心中無端就有些難過,樓湛收回目光,輕聲道:“世子,你的身體會好起來的。”
“嗯?在阿湛的另一份記憶裏,是那樣的?”
想起前世那段時間卧病不起的蕭淮,樓湛心中更為難受,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緊,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蕭淮但笑不語,收好了劍,随着樓湛一同走出小巷,往客棧而去。
回到客棧,樓湛先去換了身衣服,扮回男裝,才走到隔壁蕭淮的房間,略過了某些難以啓齒的細節,将所見所聞告訴了蕭淮。
講完這些時已經接近子時,長街上也安靜了許多。房間裏燭光幽幽,蕭淮沉吟半晌,拍手叫人,吩咐暗線盯緊方姨娘同那江湖術士的一舉一動。
賬本是不必拿了,相信那江湖術士也沉不住氣了,過不了幾天廖松就得穿上囚服進京大審。只不過等廖松垮下臺時,方姨娘也別想真那麽簡單就同情人遠走高飛。
豫州大牢在等着她。
樓湛折騰了半宿,有些乏了,昏昏欲睡,撐着下巴坐在桌邊,朦胧間聽到蕭淮發了令,也就安心了些,頭卻越來越沉。
等蕭淮轉過身來時,樓湛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
蕭淮一愣,細細看了看她安靜的睡容,心中越發覺得可愛,唇角不由沁出了笑意,俯下身将她抱到床上,蓋上被子,目光忍不住便落到了她微啓的紅唇上。
“……說好的以後都只準喚我的名字。”蕭淮眸色微深,看了半晌,低低一笑,“該罰。”
話罷,小心低下頭,在樓湛唇角輕輕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