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日後,泰城。

泰城居徐州正中,乃是南北往來的一條重要路線。天南地北的人都有,甚至還有藩外的人,藍眼金發,靈動又引人矚目。

樓湛坐在三樓雅間的窗邊,目光淡淡的落在熙熙攘攘的長街上,注意力卻都集中在了旁邊的交談聲中。

過了這許多日,青枝還是沒有來聯絡暗線。

蕭淮的笑容斂住,眉尖微微鎖起,沉吟不語。青枝于他不僅是一個護衛,更是一個從小到大的玩伴,地位很是特殊,不可同普通的護衛而言。

他蹙眉思索了一陣,眉間不由多了些憂慮。

但同行十幾年,對青枝的信任超越了心中那絲擔憂,蕭淮緩慢地搖搖頭,沒有吩咐暗線去搜尋青枝,轉而切入正題,問起徐州太守的情況。

沿路過來,每州大城內都有蕭華從登基以來設下的暗線。這些暗線都有其他明面上的身份作為遮掩。大部分是酒樓掌櫃,其他的多是商人、俠客、流浪漢、小混混、富人,甚至妓子。

他們有的潛入官府,有的同當地地方官關系良好。而泰城的暗線,正是此地最大的酒樓醇風樓的掌櫃。太守蔣帆喜歡醇風樓的菜色,經常差人送飯菜到太守府,同掌櫃的關系還算融洽。

隔三差五的,太守府的人就會來醇風樓一次。

俗話說天高皇帝遠,徐州距雲京路途遙遙,蔣帆上任徐州,簡直就如此地的土皇帝一般。要收拾他,也只能搜集他這些年作惡的證據,将那些惡徒綁了一齊送去雲京。

若非必要,盡量避免同蔣帆直面對上。這等目無法紀、心狠手辣之人,同廖松完全不同。若是直面對上了,蕭淮同樓湛又是秘密出行,恐怕蔣帆在擔憂人頭與官帽之下,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出手。

而且……出兖州前遇到的那兩撥人,可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了。若是在徐州碰上,又無青枝護持,那還真是個大寫的倒黴,并且是倒了血黴——暗線中并無多少有武功的人,何況他們輕易不得出手,只是向蕭淮和樓湛提供消息罷了。

樓湛靜靜地聽了半晌,心中已經有了較量。

等掌櫃拱手離開後,她才移步到蕭淮身側,擡手倒了杯茶,輕抿一口:“你以為如何?”

對樓湛肯撇去“世子殿下”的尊稱而化用為“你”的進步,蕭淮還是稍不滿意,輕唔一聲:“這幾日我們便去尋一尋那些惡徒罷。”頓了頓,他微微笑開,“或許也不必我們尋,在街上走一遭就能撞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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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湛點點頭。

蕭淮溫和明亮的眸子鎖在她的臉上,似乎要認真琢磨出她心中所想,邊道:“阿湛,編書之事,你心中可有底?”

這一世,對《山川錄》中內容編寫沒有誰比樓湛更熟悉了,她也對原來頗不贊同的許多地方寫了批注,回京之後,問世的《山川錄》定比前世還要出彩。

樓湛雖然沒說話,但亮亮的眸子已經說明了一切。蕭淮也便不再多話,望了望外頭的天色。

中秋那日,他和樓湛持着陸遠給的路線圖,疾速離開了那座無名小山,繞了道找到個鎮子,才買了馬匹趕來泰城。

本是團團圓圓的日子,卻荒廢在了山中。若是他沒有将樓湛帶出雲京,恐怕中秋那日,她還和着樓府衆人一起賞着月。

蕭淮心中無聲嘆息——他也是為了避免下個月發生的事情。

他去雲京前連日纏夢,夢到的皆是樓湛前世經歷過的一些大事。而一個月後,發生的大事不僅是樓息被貶出京,還有樓湛不知道,而他去看到的。

雖然那時意識朦胧,但他還是看到了,有人意圖殺了樓湛。

以前樓湛是如何躲過殺計的,蕭淮不知。但這一世明顯有了許多不同,與其讓樓湛留在殺機四伏、人人冷眼的雲京,不如冒險将她帶出來。

心中雖思慮萬千,但是這些,蕭淮都不會說與樓湛聽。

門邊忽響起一陣扣門聲,樓湛警惕看去,蕭淮卻搶先一步,上前去開了門。

門外站着個青衣小帽的跑堂,小帽壓得低低的,将手中托着的木盤遞給蕭淮,輕快地笑道:“這是公子吩咐的東西,公子可要再努力些啊。”

話罷,彎了彎腰,又快步離去。

聽罷這跑堂的話,蕭淮明顯一怔,随即長眉一挑,明亮的黑眸染了層淡淡的笑意,将門關上,繞過屏風走到裏頭。

樓湛眼神疑惑地看着蕭淮。

“中秋那日被耽擱了。”蕭淮并未正面回答,擡着手中的東西走到樓湛身邊,将托盤放到桌上,俯身在她身側,輕聲道,“賠你一個中秋。”

樓湛無言,眸光落在潔白的瓷盤裏,幾個做成了可愛的小動物形狀、模樣精致的月餅上。

喉間忽覺梗塞。

蕭淮清潤優雅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抱歉,如果我不向陛下提起,你就不會被下召出京。”

樓湛轉頭,對上那雙沉靜裏略帶歉意的眸子,搖了搖頭。

這個世上,給她恩惠最多的是蕭淮,與她關懷最多的還是蕭淮。他對她這麽好,她怎麽可能會去怪他?

蕭淮輕輕笑起來,原本就溫和的眉目裏盡是溫柔:“若是不嫌棄,今年我為你補上這個中秋,來年也再陪你一個中秋。”

樓湛還以為他說的是賠償,心中覺得好笑,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莫名好了些,唇角不自覺便微微揚了起來。

難得見她一笑,蕭淮壓抑住內心湧起的躁動,坐到桌邊,心中微微一嘆。

真可惜,此時還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耳鬓厮磨。

***

泰城內的那些惡徒,身份不明,來歷不明,兇狠無比,身後還有着蔣帆撐腰,橫行霸道,無人敢阻。

整個泰城的老百姓都被折騰得有苦難言。

樓湛同蕭淮并肩走在街上,目光從街尾緩緩滑到街頭。長街兩側小鋪衆多,人來人往,乍一看十分繁榮,細查商鋪的主人,臉色卻都不太好看。

看來那些惡徒已經來過了。

好在有暗線的情報在先,在街上走了一遭,果然就碰上了那幾個惡徒。

不過五六個人,膀大腰圓,個個生得一副兇相,燕颔虎須,豹頭環眼,渾身殺氣騰騰。

他們正坐在一家酒館裏吃酒,大吃大喝,高談闊論,旁若無人,嚣張至極。泰城裏無論是平頭百姓還是做些生意的,都對他們怵到不行,遠遠站着,畏畏縮縮,不敢接近。

真是讓人不敢置信,就這麽幾個人,仗着身後的靠山,就敢這麽橫行無忌。

樓湛眯眼看去,目光細致地從發間緩緩移到手掌,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幾個惡徒擡起放下酒杯間,虎口處厚厚的繭子。

繭子?

樓湛低下頭,作出虛握的姿态,撫了撫自己的虎口,靈臺一陣清明,霎那間想通了許多事。

轉頭看向蕭淮,樓湛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看手。蕭淮的目光也落到那幾人的手上,若有所思地揚了揚眉。

尋常人怎麽會有那麽厚的繭子。

這欺市霸街之徒,怕不是半路冒出來的野路子,而是官匪。

等那幾人吃喝完畢,一揚袖子就直接離開時,樓湛和蕭淮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

果然,繞了幾條街,到了人跡稀少的地方時,那幾人鑽進路邊一個破屋子裏,便再不見出現。蕭淮和樓湛在外面安靜地等了許久,直到天光漸暗,還不見人出來,兩人對視一眼,一前一後走了過去。

推開門,揚塵紛紛灑灑,細細看進屋內,只是個尋常的被荒廢了的破屋子。但是,剛剛進來的人,仿若人間蒸發了般,全部不見了。

兩人再次對視,慢慢走到後面,推開了後門,後門外卻是一條巷子,此時天光已暗,遠遠看不到盡頭。但根據泰城的布局,能确定的是,這條暗巷通往的方向,正是泰城太守府。

“尋常人躲他們都來不及……難怪一直沒有人發現。”

蕭淮搖了搖頭。

人人都以為只是官府庇護惡徒,怎知原來官府便是這惡徒。只是不明白蔣帆為何要如此,弄得民生怨道,卻還沒有太多可見的利益——若是為利,只是去騷擾尋常小本生意的百姓,利益并不大。

“先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離開這個破敗的屋子,走遠了一些,兩人恍然發現,此地離泰城的監牢不遠,隔了幾棵高大的樹望過去,便能看到。此時四下安靜無人,監牢外幾個獄卒正懶懶散散打着呵欠,閑扯着休沐時的見聞。

樓湛不想多生事端,正要同蕭淮繞道而行,忽然發覺監牢外的樹叢裏,蹲着個人。

那人身負一把長劍,緊緊盯着監牢處,看背影,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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