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請安
四更時分,窸窸窣窣後,景珏翻身下床。
宮女魚貫而入,伺候他洗漱,又為他換上朝服。
回頭望了眼熟睡中的小女子,皇帝啞然失笑,只覺得她紅彤彤的臉蛋,活像一個水嫩的蘋果。
“莫驚了貴人。”走到門口時,他特地警告了守夜的宮女。
待他合上門,原本酣睡的少女,悄然睜開眼。
琉璃燈盞,螢輝之下,她懶懶打了個哈欠,終于懈下防備,翻身欲睡。
在陌生人身邊,如何能真的好眠?
不過,大抵男人都愛這套吧,柔弱少女在身旁睡得安穩,他們便覺得已将這個女人征服。
唔…過些日子倒是要尋些戲折子看了,甚是無聊。
這覺也沒睡多久,天剛蒙蒙亮,徐碧琛由夢轉醒。
“桃月。”她輕喚一聲。
仍是那貌不出衆的纖細女子,端着銅盆,到了榻邊。
“主子,已經備好了水,奴婢伺候您起身。”
她嬌軟地半倚床木,由着侍女替她收拾。
桃月捧來一根潔淨的柳枝,少女接過,用柳枝蘸了清水,輕輕擦過牙齒。
口腔裏充盈着草木清新的味道,徐碧琛又含了口水,在嘴裏涮了兩下,吐到盆裏。
“今日要去皇後宮裏問安,貴人瞧瞧,可有心愛的服飾。”
彤雲早已帶着搭配好的衣衫走到跟前。
徐碧琛随便掃了眼,道:“青春少艾,正是嬌豔的年紀,就鵝黃那件吧。”
換了衣衫,梳上發髻,娥眉微掃。
“灼若芙蕖出綠波,主子真真是絕代佳人。”桃月贊嘆。
她‘噗’地笑了。
“換了民間糙話,本主就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你們還捧着吹着呢。”
彤雲不贊成地說:“主子又說胡話,您玉雪可愛是遠近聞名的,放眼京中未出閣的姑娘,哪個敢同您争輝?”
說罷,她拉開梳妝桌上的木盒,千挑萬選後,從裏面摘出一根簪子。
“這根‘連翹寄瑤池’同主子衣衫最為相配,您看如何?”
簪身玉色通透,南珠嵌尾,精致至極。
這是徐碧琛十四歲生辰時,她阿娘尋遍人間巧匠,用天下最珍貴的月牙玉鑄簪身,加之‘珠皇’點綴。
便是後宮嫔妃,也沒幾個有如此精巧的頭飾。
她寄安侯府在一幹勳貴中算得上是個異類,尋常侯位多是軍功取得,比如當今坤極就出身于軍功赫赫的寧遠侯府。而她的祖先,并非通過上戰場封侯。
前朝不仁,太~祖揭竿而起,苦戰十餘載,終于推翻前齊苛政,建立新朝。
打仗,是需要錢的。錢從何來?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大部分來源于徐家。
她徐氏世代經商,早在齊朝初年就已成為江南大賈。《齊書》中所言‘東南根本,仰給衢徐’,說的就是衢州徐家。
如此大功,何說侯位,便是公爵之尊,也是擔得起的。
現今徐氏雖然随了大勢,致力于培養子孫後代走上仕途,但族內仍有多處分支在全國各處經營,涉及礦冶、制鹽、紡織、制瓷等各個領域。
徐碧琛很是喜歡,道:“彤雲深知我心。”
又費了些時間裝點完畢,她讓彤雲守在宮裏,挑了兩個看上去比較內斂的丫鬟,随她去栖鳳宮請安。
按理說,她這種六品小蝦米,是沒有資格在鳳儀前晃悠的。不過新婦入宮,受寵的第一天都要去皇後處請安,以表尊敬。
皇後就是皇後,連住的地方都這麽遠。
披花宮到栖鳳宮,途徑三個大殿,六道宮門。
徐碧琛腳都快斷了,面上卻看不出任何不适。等她由宮人領着進入正殿時,一眼瞧見端坐首位的雍容女子。
論容貌,不及珍妃。
可能是宮中諸事繁雜,皇後顯得年紀稍大,但這絲毫不妨礙她貴氣天成。
在她座下的嫔妃們,盡管争奇鬥豔,但都無法搶走屬于她的光芒。
“嫔妾失禮來遲,皇後姐姐萬福金安。”徐碧琛福身。
她喚皇後一聲姐姐,并不算唐突。進宮之前,寧遠侯府同寄安侯府走動頻繁,兩人歲數差得比較遠,但也曾有數面之緣。
皇後和善地說:“還未到請安的時辰,是衆姐妹今日來早了,你不算遲到的。”
從三品以下本都不用日日請安,但目前後宮空缺,六品以上的嫔妃都聚集于此。
徐碧琛巧笑倩兮道:“琛兒見過各位姐姐。”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裏年紀最大的足足長她十來歲,別說叫姐姐,論親戚關系,有的甚至還是她的姨輩。
宮裏女人,最會做戲。
個個都對她笑臉相迎,親熱如一家人,唯獨珍妃,美目譏诮地掃她一眼,懶得搭理。
對珍妃的漠視視若無睹,徐碧琛落座末端。
“惜春,給各位主子上茶點。”皇後轉頭對身邊的大宮女說。
惜春應了聲,悄悄退出去。
不一會兒,可口的茶點送了過來,擺在椅子旁邊的桌上。
“前些日子,本宮同皇上巡游江南時遇到了一位善做甜點的手藝人,心中惦記起珍妃妹妹愛食這些,就将這位師傅帶回了宮。”皇後低頭抿了口茶,笑道:“妹妹且先嘗嘗味道,若是覺得尚可,本宮就讓他去你的小廚房伺候。”
珍妃嬌笑道:“姐姐有心,那妹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話是這麽說,卻并沒有要吃的意思。
宮中兩個地位最高的女人在明争暗鬥,其他妃子哪裏敢說話?個個屏住呼吸,垂頭不言。
皇後尊貴,珍妃受寵,哪個都惹不起。
徐碧琛起身後還沒吃東西,正餓得慌。她從白玉盤裏拾起一個團子,送入口中。
清甜至極,是她熟悉的味道。
小姑娘贊嘆道:“果真廚藝高超,嫔妾已經好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青團了。”
她一出聲,打破了僵持的氛圍。
其他妃子也紛紛開始品嘗,贊不絕口。
皇後心情好了些,和她說話的語氣更加柔和:“本宮都忘了琛兒是江南人,自然是吃過這食物的。”
“這團兒原是江南一帶清明時常吃的甜食,它将艾草汁與糯米粉混合,內裏包着豆沙餡兒。不怕姐姐笑話,嫔妾兒時為着吃它,總盼着清明到來。也不知如今它是個什麽光景了。”她常年居于王畿,只有每年清明,才會回江南老家一次。
“上次去南方,看到不少人家備着這甜點,想必應該也不限于清明時分,而是日益生活化了。”皇後道。
徐碧琛欣喜地笑。
她們的對話引起了多方注意,皇後身份尊貴,為何獨獨對這個小貴人這麽熱切?一口一個妹妹不說,還同她家長裏短。
“妹妹莫非出身江南徐家?”聯想到她的姓氏,柳嫔試探性地問道。
徐碧琛颔首:“家父徐子懷。”
吏部尚書徐子懷,掌官吏任免、考課、升降,位居六部之首。
寄安侯府!
除皇後早就得了消息,其他人這下是真驚了。
皇上這事兒做得倉促、隐蔽,沒等大選便悄悄帶了人進宮。她們只道皇上巡游江南看上了哪個嬌女郎,卻沒曾想,竟在不知不覺中把京城最熱門的一個貴族姑娘占為己有。
徐家家大業大,本家很多人從政,而其他同宗又牢牢把持着南方的經濟命脈。
這塊肥肉,多得是貴胄肖想。
現在寄安侯府唯一一個嫡出姑娘就坐在她們面前,叫她們如何能不吃驚?
羨慕的眼神彙聚在徐碧琛身上,她卻渾然不覺似的,仍懵懂甜笑。
珍妃意味深長地說:“妹妹好福氣。”有徐家保駕護航,相信她日後際遇必定不俗。
徐貴人就傻傻地回她:“珍妃姐姐福氣更好,國色天香。”
呵,傻子!
珍妃暗暗說,此刻也沒了心情和皇後較勁。
她拂袖起身,臉色不太好,冷冷道:“妾頭疼,不能陪各位姐妹聊天敘舊了,先行告退。”
興許這種事出現過不止一次,皇後都波瀾不驚了,她關切地說:“妹妹注意身子,本宮還望你幫忙分憂呢。”
她皮笑肉不笑地說:“謝謝姐姐提醒,妾知道了。”
說完,揚長而去。
嫔妃之間分化成了多個派系,其中不少人以珍妃馬首是瞻。見她完全不顧皇後面子,任性離去,她們心中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走?勢必得罪皇後。
留?又會惹珍妃不快。
而皇後早已洞悉一切,她寬厚地說:“近日倒春寒作威,天氣時冷時熱,不怨珍妃嬌氣,連本宮也覺得略有不适,各位妹妹要多保重自己,今天就到這裏吧,你們可以回去了。”
如獲大赦,嫔妃們三三兩兩的請安告退。
不多時,殿中剩的人已不多。
皇後道:“寧嫔妹妹可還有事?”
徐碧琛朝她說話的方向看去,見一綠色宮裝女子,亭亭如柳,曼妙非常,眉纖細而微微向上挑起,鬓色如漆,美目炯炯。
好淩厲的模樣。
原來這就是寧嫔,徐碧琛暗自想到。
寧嫔笑起來,威風稍減:“妾身貪嘴,覺着娘娘宮中的茶飲味道甚好,不知是何種貢茶呢?”
聞言,皇後說:“茶飲同各宮分例一樣,都是洞庭碧螺春茶,只是本宮的茶房添了點牛乳,圖個新鮮罷了,難登大雅之堂。”
“妹妹若瞧得上,本宮便命茶房伺候的人将方子傳授給你。”
寧嫔驚喜道:“謝過姐姐,妾甚歡喜。”
皇後囑咐宮女去茶房傳話,寧嫔心滿意足地離開。
出門之前,她回過頭,對徐碧琛說。
“徐貴人的簪子真別致,襯得你人比花嬌。”
徐碧琛嬌羞垂眸。
殿中只剩下了她和皇後,徐碧琛估摸着差不多該走,欲起身告辭。
不料皇後先她一步站起來。
她疑惑望去。
只見皇後朱唇微啓,眸光冷凝。
“琛兒當看出來了,本宮與珍妃互不對付。”
徐碧琛怯怯不言。
“我們争鬥多年,她除不掉本宮,本宮也壓不住她。”皇後眸中流光四溢,話鋒一轉,柔聲道——
“不若你與本宮齊心,斬珍妃于馬下。”
平地驚雷。
作者有話要說: 女人多,是非就多…
更得腰酸背痛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