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封妃

教訓完那不知好歹的小貴人,珍妃心情大好。

她起來後,焚香、沐浴,命宮人去尚服局取回新做的衣裳,細細打扮一番。描眉點唇,脂粉輕抹,容光煥發。

“娘娘,皇上近來對徐貴人上心,咱們明目張膽地對付她,是不是太冒險了?”珍妃脾氣驕縱,能貼身伺候她的并非常人,繡月就是個不得了的機靈人,嘴甜、會來事兒、能瞧臉色,很得主子喜歡。

珍妃兩指撚起一根步搖,插入發間,道:“本宮教訓過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何時見皇上管過?”

繡月還是擔心,為她戴上翡翠耳環:“可皇上待她好像是有些不同…”

徐貴人的待遇哪裏是以前的莺莺燕燕可以比的啊?

“柳嫔剛進宮時,皇上賜她入住清暑殿,又費心搜羅諸家著作和她共賞,寵或不寵?”

“和嫔,清麗脫俗,皇上驚為天人,稱她是仙子下凡,結果呢?到死也只是個嫔。”

“再說寧嫔,前些日子還被捧到天上去,成天和皇上膩在一起,蹴鞠、射箭,不知道惹來多少嫉恨,現在…你看皇上還理她嗎。”

珍妃笑笑,撥了撥鬓間花珠,道:“男人的寵,當不得真。皇上今日高看她徐碧琛一眼,不過是因為她年幼可愛,宮裏很久沒出這樣的女子,他圖個新鮮,自然如珠如寶,愛不釋手。過些時日,有了新歡,哪裏還記得起有這號人物。”

在宮裏待久了,見慣人情冷暖。

“再則,你以為宮裏只有女人會安眼線,皇上就不會嗎?”

“當今聖上十六歲登大寶,清貪腐,削藩王,雷霆手段,誰人不服?他自然也有派人盯着我們這群妃嫔的,但你想想,倘若他真的把此事放在心上,怎會放任後宮是非不斷。可見那些哨兒,皇上壓根沒動過。”

“他不怕女人争風吃醋,也不怕大家争得你死我活,只要不妄動子嗣和皇後,不牽扯國之根本,皇上就不會插手後宮事宜。”

繡月若有所思道:“這麽看來,皇上還是最疼您的。”

她會這麽說并非毫無根據。宮中資歷最老的要屬皇後和賢妃,她們兩個是皇帝還未榮登大寶之前的妻妾,而顧雁沉是在狩元二年進的宮。

那年,她堪堪十六,花一樣的年紀。剛進宮,就因為美貌而名聲大噪。

景珏見她的第一眼就封她為婕妤,從此恩寵有加,哪怕她脾氣不好時常惹事,皇帝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沒看到。

如今已是她伴在君側的第八個年頭。

顧雁沉自信地說:“能一直陪在皇上身邊的,只有本宮!”

皇上身邊美人不斷,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而她,永遠都在。

區區一個徐碧琛,何須擔憂?

然而,世事總是無常。

距罰跪一事已過十餘日,這天午膳後,日頭更毒,一衆公公頂着烈日,滿頭大汗地帶來一道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惟行己有度、素娴儀矩。性娴淑均,秉德恭和。咨爾徐氏,夙著芳名,婦德彰佩。茲以冊印、封爾為琛妃。秩正二品,比列侯,着居披花宮主位,冊妃大典,擇日進行。”

披花宮上下,震驚之餘,皆伏地謝恩。

一步登妃!

貴人居六品,而妃位則是正二品,其間差距,如同天塹。許多美人終其一生也不能封妃,而徐碧琛,進宮一月就做到了。就連顧雁沉,也是因為皇上存心補償她滑胎之痛,才得以封妃,但就算如此,她也花了足足四年的時間才從婕妤爬到妃位。

而且還賜號琛!避聖上名諱,宮妃都不能以‘玉’為封號。

琛,寶玉也。

珏,玉中之王也。

寵愛如斯,不言而喻。

休說其他人,徐碧琛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知道皇帝會幫她出頭,但她以為頂多是幫她打壓珍妃的勢頭,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張狂?

完全視禮制于無物啊…

徐碧琛閉着眼都能想到明日早朝,言官該進行怎樣激烈的勸谏了。

《齊廷實錄》裏記載,齊文帝寵愛苗女,寵妾滅妻,不顧臣子進言,執意要另立新後。甚至還想廢太子,立苗女幼子為儲君。此事被史官秉筆直書記入史冊,至今仍有文人批判他敗壞綱紀。

他是不是瘋了?

徐碧琛摸摸自己的臉蛋,心說:似乎也沒這麽漂亮啊…

她可不認為自己貌美到足以昏君禍國的地步,也不覺得她展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才情。既然不是因為美貌和才學,那皇帝傾心于她的原因就值得一探了。

少女斂眉,恭敬地伸出雙手。

“徐氏碧琛,叩謝皇恩。”

接過聖旨,封妃的賞賜又一箱一箱擡進披花宮,這次連普通宮人都見怪不怪了。每天都有賞賜,換誰都不會再感到驚奇的。

司禮監的公公笑着說:“娘娘好福氣。”在宮裏,得到皇上眷顧的就是有福分的。

這位娘娘,是他見過福澤最深厚的人了。

場面有點怪異,傳旨公公年逾三十,卻恭恭敬敬地叫一個身量矮小,面容嬌嫩的小姑娘‘娘娘’。

徐碧琛腼腆道:“公公辛苦,大老遠地跑過來。”

“奴才只是盡了本分,不敢稱功。”公公擺手,道:“随後六尚、六司就會派人來跟進娘娘封妃的事兒,娘娘好生歇息會兒,費神的東西還在後頭。”

送走傳旨公公,披花宮內一片壓不住的喜悅。

“主子,您瞧奴婢說什麽來着,您肯定會扶搖直上的。”彤雲樂不可支,好像連頭發絲兒都在冒着喜氣。

徐碧琛無奈道:“這下我真成靶子了。”

原本就招人嫉恨,現在一步登天,敵人就更多了。恐怕連皇後都将視她為對手,更別說早就得罪了的珍妃。

聽她這麽說,彤雲也有點慌了。

“奴婢愚笨,只顧着高興,卻沒想到主子之後的境遇。”

見識過珍妃的狠辣,彤雲心生怯意。一個珍妃就這麽難纏,再把皇後給惹怒,豈不是雙面受敵,插翅難飛?

徐碧琛扶着桌子坐下,足尖輕晃,雲淡風輕地說:“世間安得雙全法?皇上想予本宮自保之力,只能選擇把我拔到和珍妃一樣的高度。這樣,珍妃至少不能在明面上給本宮難堪。而皇後也必然忌憚皇上對本宮的寵愛,不敢輕易發難。”

“有享受,就要有付出。作為享盡豔羨的寵妃,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

“成為全民公敵。”

望向天空之時,人們只會注意到皎潔明月和灼眼驕陽。越是耀眼,越是惹人注目。

進宮時,憑她的家世,封為婕妤也毫不過分。但皇帝只給了她貴人之位,想來無非是怕過早地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

這些,徐碧琛不是傻子,肯定都能理解。

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直接把她推上妃位,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并非突發奇想。

看來,昨天畫烏龜的時候,珏哥哥也思考了許多啊…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奴婢日後定當謹言慎行,不給主子惹半點麻煩。”彤雲道。

她安慰道:“無須擔憂,皇上既然出此險招,定不會置我于不顧。本宮雖不知這恩寵能持續到什麽時候,但最近的日子總能安然。”

前怕虎,後怕狼,日子還有什麽暢快可言?

富貴險中求,萬事皆如此。

尚宮、尚儀、尚服等六尚女官前往披花宮,重新定制皇妃規格的冠服、常服、儀仗、膳食,又與琛妃商議了喜愛的紋飾。

她們剛出大殿,柳嫔、寶貴人攜禮上門。

不同于方才客氣疏離的表情,徐碧琛笑盈盈地将兩人迎進門。相識不久,但她對柳嫔頗有好感,并不抵觸與她相交。

“妾身剛聽聞娘娘喜訊,想着應當登門拜賀,只是珠寶奇珍披花宮應有盡有,也不知該送些什麽。所以親手做了些糕點,聊表心意。”柳嫔不好意思地說。

徐碧琛打開食盒蓋子,驚喜道:“翡翠香蝦餃、燕窩薏仁甜湯…”轉而又開始埋怨,“姐姐天天帶些好吃的過來,是想胖死琛兒啊。”

柳嫔捂嘴輕笑:“你體态輕盈,骨肉勻稱,和胖沾不了邊的。”

她羨慕地看了眼柳嫔纖細高挑的身材,道:“琛兒還是喜歡姐姐這樣弱風扶柳的身姿,妙不可言。”

一旁的寶貴人取出幾碟甜點,為兩人各盛碗甜湯,插話說:“先喝點湯潤潤喉,坐下來慢慢說。”

季寶兒關切地看向琛妃,愧疚道:“珍妃罰你下跪後可有繼續找麻煩?是嫔妾連累你了。”

徐碧琛搖頭:“珍妃跋扈,遲早會把矛頭對準我,與寶兒姐姐無關。”

“琛兒如今已位列三妃之一,嫔妾們如何擔得起你一聲姐姐…”柳嫔面露為難之色。

她出身書香世家,‘規矩’二字早已深刻入骨,和她的生命融在一起。徐碧琛忽然就理解了,為何皇上敬重柳嫔而不寵愛…因為實在是太累了。

固然乖順,卻不是談情說愛的好對象。

她乎不可聞地嘆聲氣,很是發愁:“姐姐生分了,琛兒被推到這個位置上實非所願,若是連你都不搭理我,琛兒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柳嫔這才舒緩表情,道:“是我不對,琛兒無須擔心,我和寶兒并不是見風使舵、趨炎附勢的人。”

琛妃莞爾:“琛兒知道你和寶兒姐姐的心意。”

柳絮其人,溫文爾雅,知書達理,偏又生得一副好心腸,叫徐碧琛這種裏外都黑的壞女孩心生親近之意。

人在黑暗中就向往着光明,她很想呵護這抹亮光。

少女耳間一對縷金翠羽蝦須耳環,綴着琉璃流金攢珠,珠光寶氣,熠熠生輝。上罩淺綠系襟薄紗,下着藕荷色綢褲,做工極佳,精美非常,一看就是出自巧匠之手。

季寶兒垂眸,掩去嫉羨的情緒,柔聲誇道:“妹妹調養得不錯,比你之前氣色好了很多。”她捏緊繡帕,“你暈倒那日,面比紙白,說話也有氣無力,嫔妾心裏很難受,總擔心是清暑殿惹來了禍害…讓琛兒平白無故遭罪。”

徐碧琛假裝沒發現她的怪異,笑眯眯說:“寶兒姐姐好的不學,盡學絮姐姐那套酸話。琛兒沒怪你們,不要再顧影自憐啦。”

“是呀寶兒,既然琛兒沒放在心上,我們也不要舊事重提了。”柳絮餘光瞥到一頁紙,她起身走到案邊,拾起桌上的書卷,驚呼:“文黎先生的文集已經絕跡,琛兒是如何尋得的?”

寶貴人打趣道:“姐姐這都不明白,定是皇上為了讨佳人歡心,特意找來的呀。”

“莫開琛兒玩笑了,這本書是我托兄長從民間搜羅來的,再過幾日,不就是絮姐姐的生辰了嗎?我想給姐姐一個驚喜,結果…”徐碧琛懊惱道:“竟被你看到了。”

她作戲成習慣,但這次的确不是裝的,昨晚她看完書忘了收好,随手放到桌上,今天就露了餡兒。

柳絮大為感動:“沒想到琛兒這麽有心,姐姐先謝過你的好意。”

“書雖不貴,意在無價。”寶貴人道。

三人還在說話,門外傳來一聲尖銳高呼——

“皇上駕到!”

徐碧琛聞聲回頭,見景珏衣袂飄飄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簽約了… 啊求收藏求評論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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