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曲陽女冠(二)
犯上作亂,欲殺帝姬!
見他如此狠絕,玄音連忙自懷中掏出一方絲帕,裹着樹枝上的白雪捧在手中,輕輕哈氣,将冰雪融化。如此反複幾次,絲帕便被雪水浸濕,她這才将絲帕四四方方地疊好,捂住口鼻。
濃濃的白煙如長風般撲至面前,玄音只覺眼睛幹澀得厲害,索性緊緊閉上眼,呼吸着濕帕子過濾過後的、極少量的新鮮空氣。
大将軍久站疲憊,羽林軍便擡上一張小幾,兩張椅子,穩穩放在樹下。齊骁凝冰覆雪的眸子望向衛則尹,“衛相與我同飲一杯暖暖身。”
衛相抱拳,“恭敬不如從命。”
說罷,有軍士捧了一只火爐,一方酒盤,在小幾上一一擺開。随後又有一人捧了鍋子,穩穩置于火爐之上。最後跟來的軍士将碗筷、杯盞放在二人面前,低頭抱拳道,“晚膳已備齊。”
言畢掀開鍋蓋,濃濃的羊肉鮮香四溢開來,炙熱的爐火包圍着盛滿羊肉的鐵鍋,鍋中汩汩之聲乃是濃湯滾動所致。
“衛相,請!”齊骁端起酒杯,與衛則尹輕輕一碰,一幹而盡。
玄音坐在高處,煙霧教她睜不開眼,看不清樹下的情形,只能通過聲音來判斷。偶聞觥籌交錯之聲,好不熱鬧!
若她不下去,齊骁又能奈她何?
想到此處,玄音松調整氣息,心中放松。後脊至臀、至腿都已冷得失去知覺,她不由輕輕揉搓着雙手,試圖恢複溫度。哪知手指微動,僵硬如镔鐵,用以捂住口鼻的帕子脫離掌心,飄飄然落下。
玄音大驚,欲伸手去接,終是晚了一步。濕帕子比往常重些,如同跟她作對般教她撈不着,眼看着愈飄愈遠。
衛相剛飲了一口酒,便見高枝之上,一物緩緩飄落,直落入火堆中,撲閃着化成灰燼。齊骁唇角一揚,擡手抽出近衛的佩刀,挑起樹下正在燃燒的枝桠甩至一旁。
玄音剛剛覺得煙霧小了些,身下卻忽然一顫,那震顫猶如地動山搖般,欲将她吞噬。她想要抓住四周的高枝,手腳卻僵硬到無法動彈。
完了!身子忽然下墜,玄音索性閉了眼,假裝昏死過去。
齊骁方才那一腳踹向樹幹,險些将這柏樹連根踢斷。他饒有興致地瞧着樹上落下之人,輕舒雙臂,将她扣進懷裏。輕飄飄的小姑娘,還不及冬狩的獵物來得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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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扳過她的一張臉,竟已被煙霧熏得泛黑。
衛相看了半晌,驚奇不已,“公主,得罪了”
白色的袖袍輕輕拂過她的面頰,将那灰黑的穢物擦拭得幹幹淨淨,露出少女隽秀清麗的一張臉來。衛相與齊骁對視一眼,喜道:“回朝。”
大将軍将玄音女冠抱在懷裏,脫了自己的裘皮大氅為她禦寒。他策馬在前,百餘騎羽林軍追随其後。
衛相縱馬跟上,想到大将軍獨特的禦敵手段,自嘆弗如。
深夜,東宮。
玄音躺在榻上,身上覆着暖和的鵝毛錦被,身下的暖榻熱得她幾欲翻身透氣,卻終因為齊骁的不肯離去,只得繼續僞裝。
“她為何還不醒來?”冰冷的聲音帶着威脅。
“這……”
玄音睜眼,薄薄的紗帳遮住她的些許視線,隐約可見數十人或跪、或伏,在地上不敢妄動,蕭瑟如谷草秋葉。
“都出去!”齊骁低喝一聲:“如若明日不醒,爾等提頭來見。”
“是,是……”窸窸窣窣的人聲漸遠,衆位太醫逃似的四散開來。
衆人一走,齊骁獨自行至案前坐下,燭火通明,他便就着那一抹光亮翻開書卷,靜靜獨坐。
玄音知道齊骁是行伍出身,卻不知他竟是個愛讀書的,長夜寂靜,燭火忽閃,困意再度襲來。
玄音生平從未睡過這樣大、這樣柔、這樣暖的榻,不覺昏昏沉沉,睡得惬意。舊事過往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裏盤旋,竟是走入夢境。
她身着道袍,立于禦花園中,見宮娥來來回回,忙得不可開交。
正是她十歲那年七夕,父皇與衆位娘娘在殿外賞花飲茶,小弟乖巧地為父皇和諸位娘娘奉茶,一時間莺莺燕燕,人比花嬌。
小弟年幼,将茶水灑得到處都是,她便引着小弟,手把手教她。及至貴妃娘娘,一雙美目落在她身上,端着茶水飲也不是,不飲也不是。
貴妃娘娘有孕,近來十分挑嘴,小弟聰慧多智,道:“貴妃娘娘可是想嘗幾顆酸梅?”
貴妃點點頭,“有勞小殿下。”
往事如昨,玄音心中有如針刺,她欲伸手去奪,想要将那盤酸梅打翻在地,可無論如何用力,腳下終是移不得半分。
眼睜睜看着小弟端來一盤酸梅,十歲的她順手接過,捧至貴妃面前。貴妃花一般嬌豔的容顏一怔,卻還是撚起一顆,放在口中。
她雖已明了前因後果,卻仍是無能為力。玄音痛苦地閉上眼,任由清淚緩緩而下。
是夜,貴妃小産,父皇盛怒,追查之下竟是那酸梅浸了滑胎藥。
那日父皇高高在上,眼睛裏沒有一絲猶豫,唇角一張一翕,句句蝕骨,“不孝女孫昭,其心可誅,逐出宮中貶為庶人,其母管教無方,撤去賢妃封號,打入冷宮。”
時隔七年,往事如昨,每每入夢,玄音必是淚流滿面。
“原來如此。”冷徹的男聲教玄音往錦被中縮了縮,忽然見想起自己早已不在曲陽山上,她不由睜大雙眼,警惕地望向眼前之人。
朱紅的朝服刺得她眼痛,玄音別開臉不看他。
大将軍的聲音中帶着戲谑,“玄音公主?”
既不叩拜,也不施禮,齊骁就這樣坐在軟榻旁瞧她,“公主哭喊了一夜,不知下臣能否有幸為您分擔憂愁?”
“我已拜師曲陽觀,道號玄音,再無什麽公主殿下。”玄音開口,略帶沙啞的嗓音好似一只貓爪,撓的人心裏慌亂。
“昨夜縱火,下臣亦是無可奈何。”齊骁的手指輕輕拂過玄音的鬓發,“公主莫不是還在生氣?”
好個輕浮的大将軍!玄音側臉,躲開他的手指,“大将軍請自重。”
“請公主這便還俗。”大将軍俯下身來,在她耳畔輕聲道:“前日冬狩,陛下遇襲,太子下落不明,下臣此舉,不過是權宜之計,望公主海涵。”
玄音久居曲陽山,不知宮中之變,聽聞此事,仍是震驚不已,她轉念道:“若玄音不從呢?”
“下臣只好如昨夜般,放火燒了曲陽山。”齊骁的眼睛一刻也未離開過玄音的臉,昨日他怎麽沒有發現,她的側臉與太子竟然如此相似。
聽到她的威脅,那羽毛般的睫輕顫了一瞬,面上便恢複了波瀾不驚的情緒。
心思缜密,難辨喜怒,這個傀儡,這一步棋,果然沒錯。齊骁唇角微彎,竟似心中歡喜。
“應天順時,受茲明命。玄音公主,學勤好問,慈惠愛民,委以賞罰之權,任以軍國之政。三公攝政,以輔公主。”齊骁一字一頓道:“欽此。”
玄音這才卻發覺齊骁并不是對她說話,她轉過頭去瞧,卻不知衛相何時已至內殿,正端坐案前奮筆疾書,竟是在草拟聖旨。
齊骁言罷,自懷中取出一物,印在聖旨之上。明晃晃的玉玺教玄音不由自主地坐起身來。
好個衛相,好個大将軍!
僞造聖旨!還有什麽是大将軍齊骁不敢做的?
衛相擡頭,恰好看到公主殿下坐起身來,錦被自肩上滑落下來,露出鵝黃色的薄薄裏衣,少女已是十七歲的年紀,清晰的鎖骨之下,是平滑白皙的肌膚,再往下看,胸前柔柔地隆起兩座小丘。
衛相雖然二十有二,卻尚未娶妻,不知閨房之樂,見到少女盈盈的身段不由面皮一紅,幹咳一聲別過臉去。
大将軍随手拾起一件衣裳,擲在玄音臉上,将她蓋了個嚴嚴實實,“公主殿下的名諱是什麽?”
“單字昭。”衛相低頭回答。
“孫昭。”齊骁琢磨着這個名字,“自今日起,你便是攝政公主孫昭。”
攝政公主孫昭?孫昭心中憂慮,究竟是如何情境,才能教她這個出塵女冠的公主還朝攝政?
“請公主殿下好生配合本将軍,直至太子還朝。”
把持朝政,威脅公主!孫昭心中不忿,卻只得忍氣吞聲。
東宮內侍子無在門外跪下,“早膳已經備好,請大将軍用膳。”
孫昭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随即又被她杳無聲息地藏入心中,任憑大将軍何等尊貴,終究是下臣。此處是東宮,他何以同太子平起平坐?
孫昭仍在腹诽,便被齊骁連人帶衣裳從榻上提起,“請公主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孫昭更加驚訝。
“昨夜火大,殿下身上盡是煙熏臘腸的香味。” 齊骁卻像是沒看到她的不滿一般,墨色的眸子帶着譏諷,“教下臣不知是該用膳,還是該用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完成這一章的時候,斜眼瞟了一眼時間,此文居然是月更,妥妥的姨媽文……
本文宗旨,希望能夠短小精悍,速戰速決,提升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