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玄音公主(二)

用膳完畢,三公起身告辭。

孫昭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掠過,及至崔宴,目光一沉,連忙道:“崔太傅請留步。”

尹相聞此,靜默不語。大将軍眸光一閃,別有深意地看了孫昭一眼,擡步便走。

崔太傅揚眉微笑,“七載未見,公主可好?”

“而今身不由己,何來安好?”冷風在屋外呼嘯悲鳴,孫昭将雙手攏在袖中,“離宮七年,有許多事要請教太傅。”

崔太傅彎了彎腰,“下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孫昭思慮良久,清靈的眸子泛起霧氣,“冬狩之事,太傅可知來龍去脈?”

“下臣并未随陛下冬狩。”崔太傅面上有隐約的淺紋, “聽聞那日,陛下與太子中了埋伏,大将軍帶人救援之時,只找到重傷昏迷的陛下,至于太子……竟是不知所蹤。”

如此說來,原是有人借冬狩之機誅殺天子。袖中的雙手已經握拳,孫昭強忍憤怒,“刺客何在?”

太傅搖頭嘆息,對上孫昭不可置信的眸子,“大将軍,竟是未留一個活口。”

齊骁竟然殺人滅口!孫昭咬了咬銀牙,杏眼圓睜,“你是說大将軍……或許犯上作亂?”

崔太傅面色動容,卻終是垂下眸子,道:“下臣不敢妄言,然而陛下冬狩之行的主事人,确是大将軍無虞。”

孫昭頹然坐在案前,雙目空洞,“太傅請回罷。”

門窗被風雪砸開,帶着撲簌簌的涼意,驚得孫昭不由哆嗦。她回頭看那漫天風雪,将樹木覆了個嚴嚴實實,白茫茫之中,唯有子有跪在門外,背後覆着新雪,眉梢落上瑩白。

“你怎在此處?”不知她在門外跪了多久,孫昭于心不忍,喚她起身。

子有仍是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她仰起臉,素白的一張臉上淚痕交錯,已經幹涸結冰,“殿下,請您救救太子洗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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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宮七載,對官員并不熟知,這太子洗馬又是何人?

若是換做七年前……孫昭知道,那個日日教授幼弟讀書與騎射的少年,白面粉唇,眉目如畫,俊朗勝似女郎。他信步宮中,多少女子芳心暗許,多少男子自嘆弗如。

見子有仍然未起身,孫昭心下明了,“太子洗馬,可是大學士楚天白的幼弟?”

子有不語,唯有默默點頭。

情窦初開的年紀,她也如那莺莺燕燕般,迷戀過太子洗馬,他恰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薄霧青衫,淺笑低談。可她卻是個乳臭未幹的娃娃,每每與他相見,她的心便沒由來地狂跳。

她曾在櫻花樹下踮起腳尖,試圖觸碰他發頂的金釵。他卻恭恭敬敬地跪在她面前,垂眸道:“若公主喜歡,下臣便将這金釵贈與公主。”

她是主,他是臣。

他尚且能對一個小小宮婢言笑謙和,卻于她面前斂眉低目。她與他,隔了千山萬水,隔了時光參商。

“楚雲軒?”孫昭自口中細細琢磨着這三個字,終是不情願道:“可是楚雲軒?”

子有不語,點頭如搗蒜,淚如雨下。

七年已過,竟然是他!孫昭匆匆起身,顧不得披上貂皮大氅,一把将子有扶起,道:“他在何處?”

“被大将軍困在天牢,生死不明。”子有的臉頰幹涸紅腫,一張嘴顫抖着發出微弱的聲音。

竟又是齊骁!孫昭行走得極快,子有在她身後一直小跑,才得以勉強跟上。大雪紛飛,落得滿城銀裝素裹,孫昭于天地之間忽然止步不前。

她擡起頭,見天幕低垂,昏暗壓抑。落雪如刀,随長風嗚咽,恣肆飄散,刺人骨血,紮得她心疼,然而這冰冷的疼痛,卻教她的情緒愈發清晰。

她在做什麽?

起步,轉身,回東宮。

路過子有身側,她紅着眼啜泣,“殿下不顧太子洗馬了麽?”

孫昭并未回她,聲音朗朗,“傳大将軍。”

室內熏着袅袅異香,教孫昭愈發困倦。信手翻開案上的書卷,盡是些官制史話,無聊至極。想到小弟平日裏只得讀這些書卷,她不由蹙眉,而一夜未眠的大将軍,竟也将一本索然無味的書讀得津津有味,實令她驚嘆。

一個走神,便有人推開殿門。寒風卷着雪花撲面而入,那人脫下披風,抖了抖其上的飛雪,遞給子有。

子有低着頭退出殿外,将大門閉上。

那人身披紅袍,乃是一品朝服。他大步向前,在她案前站定,英朗的眉目帶着風雪之寒,令人心悸。

“不過一個時辰,殿下又要見臣?”大将軍語氣戲谑,“齊骁受寵若驚。”

孫昭将心中的不滿、憤怒、疑惑盡數壓下。清亮的一雙眼眨了眨,道:“冬狩之時,何人輔佐太子騎射?”

“下臣與太子洗馬。”他直視她眼眸,回答幹淨利落。

“太子遇襲時,洗馬何在?”孫昭順勢又問。

“楚大人的馬被流矢所傷,未能追趕上太子。下臣曾懷疑他與刺客案有牽連,而今已證明清白,送他回府休養。”大将軍一邊回答,一邊細細觀察孫昭的表情。

她雖木着一張臉,難辨喜怒,可眸子裏滾動的情緒卻十分精彩。齊骁不由冷笑,她不惜将他喚回東宮,便是為了此事?

區區一個太子洗馬,竟令她牽腸挂肚至此?

太子洗馬……大将軍在腦海中迅速找到此人,他因教授太子騎射,與此人有過數面之緣,大學士楚天白的幼弟,确有蓋世才華,為人恭敬謙卑,進退張弛有度,若不是太過文弱,亦有争鋒朝堂,位列三公之才。

再瞧玄音公主,自聽聞太子洗馬回府休養以來,盈盈目光溫柔似水,一張臉明媚如夏日暖陽。

強悍冷靜如她,竟能露出這樣的表情?

“本宮想見他……”孫昭總算說出心中所想,卻被大将軍忽然迫近的俊臉驚得後退。

齊骁的面容近在咫尺,他低頭看她,“陛下昏迷多日,殿下無論如何,也要先見上一見。”

他離她頗近,近得嗅得到她周身的芬芳。見她眸中滾落的失望,他唇角一勾,漾起無人察覺的微笑,自作主張便執起她的右手。

開門,出殿,自子有懷中取了披風,将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往萬壽宮而來。

他只知她恨皇帝,卻不知她恨到不願與他相見。他雖駐守邊陲,卻也聽聞七年前那場□□。那一夜七夕,貴妃滑胎,玄音公主被貶庶人,賢妃身入冷宮。

而後三年,貴妃竟再也未誕下半個子女;賢妃不堪冷宮寂寥,投湖自盡。彼時陛下似有悔意,召玄音公主回宮,哪知公主死命不從,執意前往至曲陽觀出家。

眼前的消瘦女子,竟然驕傲強悍至此!齊骁自披風中觸到她的小手,索性攥在掌心,不肯放開。

“大将軍此舉何意?”孫昭面上不見羞惱,取而代之的是淡漠詢問。

“殿下不在宮中的這幾年,可曾聽過齊骁的事跡?”大将軍既不松手,也不回頭。

“将軍名動天下。”孫昭娓娓道來,“本宮尚在襁褓之中,便聽嬷嬷們口若懸河,日夜不休地講述大将軍的豐功偉績。”

這女子,看似褒揚,卻是在罵他為老不尊。齊骁也不怒,反而将她的手捉得更緊,“成王殿下與我同年,卻是公主的叔父。”

“呀。”孫昭佯裝恍然大悟,“本宮豈不是要喚将軍一聲叔父?”

她欲抑先揚,先将他捧至天上,忽的又将他仍在泥潭。什麽名動天下?什麽叔父?他在她眼裏不過是半個老頭。

齊骁的聲音驟然拉長,“成王府上的姬妾,也不過十五六歲。”

如此一來,她若嫌他老,便是順帶将叔父也一道踩在腳下。孫昭咬着唇沉默不語,唯有一雙眼骨碌碌地轉動。

齊骁冰冷的臉上浮起暖意,擡頭仰望萬壽宮的牌匾,旋即放開孫昭的手,“下臣在此處恭候。”

“好。”孫昭揚起臉,于蒼白白色中只身前行,正如她七年前孤身一人,憤然離宮。

龍涎香氣萦繞大殿,婢子宮人跪了一地,齊聲道:“參見攝政公主千歲。”

床榻之側有一人起身而立,紅腫的眸子含着氤氲水霧,目光含悲帶痛,她絞扭着手帕凄然一笑,“殿下,您來了。”

孫昭信步向前,猶自強裝鎮定,将披風解了,交給身後的婢子。便又轉過頭,對絞扭着手帕的婦人淡淡道:“貴妃娘娘辛苦。”

“這是臣妾的本分。”貴妃偷眼看她,但見長身纖瘦,烏發柔順,五官美好精致,竟像極了榻上的龍顏。貴妃不由心上一痛,若是她的孩子尚在人世,也将有如此風姿,秉承天顏不衰。

孫昭在榻前立了半晌,問過陛下的飲食起居,又與貴妃寒暄一陣,實在無話可說,只得起身離去。

貴妃快步追上,紅着眼怯懦道:“皇後……公主可是要去皇後宮中?”

孫昭眸子清亮,探究的目光看得貴妃不由微微低頭。貴妃似是有話要說,又礙于此處是萬壽宮,不得暢所欲言。孫昭看在眼裏,展顏一笑,“本宮的去留,無須向貴妃娘娘禀報。”

貴妃面色蒼白,索瑟如枯葉之蝶。如今玄音公主還朝,又怎會忘記七年前那場動蕩……

孫昭将貴妃驚恐的神色盡收眼底,不由心結舒展,報複的快感于胸中生根發芽。

萬壽宮外,大将軍齊骁長袍而立,于冰雪中如傲然若松柏。孫昭眨了眨眼,看到他的身側,早就過了出閣年紀的玄清公主嬌羞如小女兒狀,笑盈盈地說着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下集看點:

千呼萬喚始出來,公主終于有機會與男神單獨相處,眉目傳情,卻被大将軍察覺出其中□□,oh on,是情愫。

于是,大将軍并不那麽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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