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初現端倪(二)

姜玉竹離去不久,太子洗馬便只身來長陵殿授課。時雨一見到楚雲軒,似刺猬般毛發倒立,“此處是公主香閨,楚大人是不是走錯了?”

楚雲軒唇角一揚,笑道:“下臣奉了陛下旨意,教授公主讀書。”

時雨自是知道楚雲軒的身份,可一想到此人将與殿下相處一室的情景,便為自家主子擔憂,于是鳳目一挑,心道:孤男寡女,成何體統!

楚雲軒心知公主在廣陵殿時曾險些遭人暗算,如今子有離宮,身邊并無一個得力的宮婢。他常在宮中走動,卻也未見過時雨這般的領班宮婢,稍稍一回想,他便聯想到了齊骁。再觀這婢子言行舉止,竟是霸道異常,與那人有些相像。

“既然如此,請大人在簾後授課,莫要沖撞了公主殿下。”時雨雙手叉腰,倒是氣派。

隔着薄薄的紗帳,孫昭緩緩吐出一口氣,她雖聽得出時雨的刁鑽語氣,卻也因時雨而順了一口氣。若是此時此刻與楚雲軒相見,她是何等無地自容。她為了保全自己,便将子有硬生生塞給楚雲軒做了貴妾。

她看得出子有愛慕楚雲軒,楚雲軒卻不為所動。然而在父皇的施壓之下,他終是幫她圓了謊。每每思及此處,孫昭心中就難受得厲害,夜裏睡覺之時,胸口都像是壓了千斤巨石,折磨得她徹夜難眠。

清風拂動,掀起紗帳的一角,楚雲軒不由擡頭去看,但見紗帳後的女子捂着胸口,形容痛苦。難怪方才看到太醫院的人匆匆離去,楚雲軒伸出手,下意識便要掀開紗帳,卻被身側的時雨“啪”地一聲打在手背上,神情警惕道:“楚大人這是做什麽?”

楚雲軒連忙收回手,尴尬地後退了幾步。

“楚大人心中……可是在記恨我?”紗帳後的女聲微微顫抖。

楚雲軒怔忪半晌,原來她因此而自責,因此才不願見他。

隔着紗帳,孫昭看到素衣長袍的男子雙手抱拳,向她躬身行禮,而後緩緩道:“殿下救我一命,雲軒感激不盡,又何來記恨?”

孫昭一時啞然,便聽楚雲軒又道:“若是陛下知曉我觊觎公主,深夜帶殿下出宮,便是殃及楚氏一族的重罪。殿下肯将子有賜給我,乃是救我一命,保全楚氏全族。”

楚雲軒的聲音溫和清晰,字字落在孫昭耳中,有如寒冰。

觊觎公主?孫昭琢磨着這四個字,忽然想起齊骁對她說過的話。齊骁說,我知你對楚雲軒用心,他亦有投桃報李之意。

孫昭忽然覺得心上一酸,原來他亦有投桃報李之意,如此便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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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早課,孫昭斜倚在榻上,頗為懶散。外面陽光溫熱,她卻困乏的厲害。這倒也難怪,自從那夜她和時雨同去翳月殿回來,便染了風寒,每日疲勞虛弱,提不起精神。

那一夜,她本授意時雨夜裏潛入翳月殿中,欲從兩個年邁的宮婢嘴裏,逼問出母妃溺亡與崔宴之間的聯系。哪知當夜狂風驟起,一陣疾雨将她二人的妝容盡毀,頗為狼狽。

來到翳月殿之後,孫昭與時雨面面相觑。兩個女子臉上的妝容早就花成一片,頭發擰做幾股,貼在臉上,衣衫似落水般淩亂不堪。

二人相視許久,竟是忍不住竊笑。

這一笑便驚動了殿裏睡覺的宮婢,翳月殿偏僻異常,本就比別處冷些。那宮婢捧着暖爐,披着長衫開門來瞧,一見到她如遇鬼魅,便吓得扔了手中的暖爐,大叫道:“鬼啊!”

“夜半三更,吵什麽吵?”另一個宮婢打着哈切揉了揉眼睛,剛一出屋,便驚得跌坐在地上,兩股戰戰,再也站不起來。

“娘娘……娘娘……”那婢子忍不住大哭,“求您放過奴婢吧……”

任憑孫昭如何遲鈍,此時也察覺了兩個宮婢異于尋常的反應,毫不猶豫道:“泉下清冷,不如……你二人與我去做個伴可好?”

說着便要伸手去拉摔倒在地的宮婢,哪知宮婢一陣瑟縮,竟是暈了過去。

孫昭再看摔了暖爐的那一個,面色慘白地靠在廊柱之上,裙底早就濡/濕一片,竟是吓得失了禁。

翳月殿的兩個宮婢将她當做落水的母妃,一五一十地全部招認。二人乃是從林貴妃的貼身宮婢手中得了好處,竟是在鏡湖附近将賢妃缢亡後投入水中。

既是缢死,為何看不出端倪。太醫院的姜玉竹雖然年輕,尚且能從屍身猜到兩個宮婢死于非命,四年前那群食皇祿的老太醫,為何沒有一個人肯說真話!

她雖出家四年,這一次卻是下了決心要違背曲陽觀的戒律,毫不猶豫地對時雨道:“不留活口。”

又氣又惱,加之連夜淋雨,孫昭第二日便染了風寒,在長陵殿閉門不出,只有太醫院提點姜玉竹每日問安請脈。姜玉竹每日請脈之後,并未提風寒之事,只是勸她舒展心胸,以免憂慮成疾。

孫昭每每點頭稱是,待姜玉竹一走,便又陷入了母妃溺亡的悲傷之中。若說貴妃林氏乃北齊細作,那麽崔宴定然脫不了幹系。

不論是齊骁的确鑿證據,還是崔宴殘留了貴妃的的害人毒物,都将矛頭直指崔宴。可父皇卻毫無保留地信任他……難道說,原本就是父皇授意!

孫昭驚得一身冷汗,忽然從榻上坐起,卻被陣陣襲來的陰風驚吹得打了個噴嚏。奇怪,方才還陽光明媚,此時怎會黯淡如子夜?

“時雨?”孫昭一擡頭,便見兩個面色慘白的宮婢站在她近前,毫無血色的雙手便要掐上她的脖頸。

二人紅了眼道:“殺人償命,公主又何能例外!”

孫昭吓得兩腿發軟,轉身便要向殿外跑去。卻被厲鬼模樣的宮婢扯住了長裙,重心不穩跌倒在地。

那宮婢面上的皮肉漸漸腐爛開來,露出陰森的牙齒,笑得詭異。

“孫昭!”

忽然不知是誰一把奪過她的身子,揉進懷裏,一遍遍喚着她的名字。

齊骁低下頭,但見懷中的女子從夢魇中驚醒,滿頭滿臉的汗水,一雙明媚的桃花眸,竟是蓄滿了淚。

“倒是做了什麽噩夢,吓成這般模樣?”齊骁以衣袖輕輕擦拭她的面頰。

孫昭吓得渾身發抖,不停地往他懷裏鑽。那裏有溫熱陽剛之氣,猶如熾烈白日俯瞰九州,令她周身泛起溫暖。

“齊骁,我殺、殺人了。”她氣若游絲,唇齒間的話語斷斷,說不真切。

“翳月殿的兩個宮婢?”齊骁面上肅殺,“犯上弑主,該誅九族。”

孫昭捂着胸口,面色苦楚,“你都知道了?”

齊骁沒有回答,只是将她的臉貼在他胸口。他征戰沙場,殺人如麻,自诩陰寒之物不敢近身,定然能令她的昭兒安心。

孫昭的呼吸漸漸平靜,耳邊是他穩健有力的心跳,鼻端是他灼烈的男子氣息,竟然令她面頰生熱,心跳地更厲害了。

見她的模樣愈發局促,齊骁輕輕握住她的手道:“還在怕?”

“好多了。”她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艱難地挪出他的懷抱,“此處乃是後宮之所,大将軍怎麽來了?”

“幾日不見,殿下就不惦念下臣?” 言畢,齊骁又悄無聲息地握住她的小手,仔仔細細地觀瞧,“倒是又瘦了不少。”

“若是大将軍真的體恤本宮,可願幫我一個忙?”

她倒是反應機敏,只是眼前這位玄音公主,很少有求于他,平日裏與他針鋒相對,今日為何服了軟?

“昭兒且說說,何事令你煩憂?”齊骁将她的一雙手捧在懷裏,以拇指和十指輕輕揉捏她的每一根手指,直至指端溫熱,便又繼續揉撚下一根手指。

孫昭低頭看他,但見他容顏俊美,輪廓分明,眼角眉梢帶笑,與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鎮國大将軍實在很不一樣。

他一邊揉捏她的指尖,一邊道:“這樣纖細柔軟,若是被我不慎捏斷了如何是好?”

孫昭忽然感覺指尖一痛,便是驚得張大了嘴。

近前的男子揚起臉,眼角掩不住笑意,“昭兒為何一直盯着我看?”

她的手還被他緊緊攥着,孫昭擔心他一個用力,那幾根可憐的手指便會落下終生難以彌補的殘缺,不由彎了彎嘴角,擠出一個笑容:“本宮觀大将軍容姿俊逸,一時多看了兩眼。”

齊骁聽罷,不由笑道:“公主殿下素來嘴硬,今日必是遇上了難事。”

“我聽聞今夜父皇要宴請遲蘇,明日送他回國,可我卻只能在此養病。”被齊骁看穿心思,孫昭也不躲閃,“我思前想後,父皇視崔宴為心腹重臣,若要除他,恐怕只有遲蘇這一條路可走。”

“本将與遲蘇有幾分交情,于是殿下想托我做個說客,助你一臂之力?”齊骁劍眉一挑,英武非凡。

孫昭沒料到他亦是這樣直白,愣了半晌,忽然點頭道:“不錯。”

“下臣先前被崔太傅彈劾,說我與北齊細作往來密切,我又怎敢在此時冒險?”齊骁反問。

未曾料到齊骁如此作答,孫昭一時語塞。她的确只想到了齊骁可以助她,卻未曾想到與遲蘇暗通關節帶來的後果——将置齊骁與不義。

“昭兒不必擔心。”齊骁反倒笑了,“若有昭兒的信物在身,我便不懼這一遭。”

信物?她無權無實,何來信物?孫昭疑惑地眨了眨眼,見齊骁忽然伸出拇指,在她的唇瓣上摩挲了一番,然後撫上自己的唇角。

孫昭腦中“轟”地一聲,猶如煙花綻放,琳琅滿目。

齊骁定定瞧着眼前的女子,桃花眼中蓄滿盈盈的水珠兒,一張臉憋得通紅,竟是要急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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