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措手不及(二)

孫昭艱難地擡起右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方才以發釵用力刺馬臀之舉,竟是生生傷了自己。

罷了罷了,如此一來,小弟與齊骁都平安了不是麽?

頭痛欲裂,她伸手摸了摸鬓發,觸之黏手。孫昭将掌心移至眼前細細瞧來,竟看不清顏色,只得從濃重的腥氣判斷,滿手是血。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有數十刺客沖将上來,将她團團圍住。孫昭努力睜大眼,依然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聽有人驚奇道:“玄音公主?”

原來刺客認得她?孫昭正欲張口,便覺有人将自己從地上提了起來,扛在肩上。她渾身如同散架了一般,沒有一處不痛。

孫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亦不知将要去向哪裏。她想要努力睜大眼,卻是痛得暈了過去。

只聽腦海中隐約是嘈雜的人聲,有人道:“小公子,她滿臉滿頭的血,恐怕……恐怕是活不成了。”

“胡說!”分明是溫文爾雅之态,聲音裏卻滿是戾氣。

她離宮七載,第一次與小弟相見,怎麽就活不成了?她不甘心,努力想要抓住什麽,伸出手來,卻好似握住了齊骁的手。

她下定決心自馬背上一躍而下的瞬間,腦海中有如走馬燈回環往複,竟是再也不能抱着齊骁了……

第一次與他相見,不過是幾個月前,他率羽林軍到曲陽觀捉她,吓得她遁入樹上,不吃不喝。

那時她以為,殺人如麻的鎮國大将軍定是要擒殺于她。

可他不是,他時而護她寵她,時而欺她戲她。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這般緊緊地抱着他,仿佛一松手,便會天人永隔。她抱着的這個男人,狂妄自大,獨斷專行,僞造聖谕,不拘禮數;可他正直敢當,鎮國安邦,內撫朝政,外禦敵辱。

她懼他,厭他,恨不能好生輕辱于他;

她信他,敬他,恨不能處處有他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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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人前,乃是威風凜凜的鎮國大将軍;他于人後,不過是心胸狹隘的好色之徒。

孫昭想到這裏,忽然笑了,她的指腹輕輕摩挲着那雙手,纖指修長,細致勻稱,倒是讀書人的手呢?

她的笑容戛然而止,雙手忽然僵住,“你是誰?”

孫昭睜大眼,夜幕降臨,周遭漆黑看不清來人。

“玄音……”他握住她逃離的雙手,柔聲喚她,“是我。”

聲音溫和如三月的暖陽,除了楚雲軒還能有誰,孫昭不由問道:“是楚大人救了我?”

楚雲軒沒有說話。

眼前一片墨色,孫昭看不到他的神情,愈發着急,“楚大人為何不掌燈?”

話一出口,孫昭只覺手上的力道漸重,楚雲軒的聲音顫抖道:“玄音,你看着我,我在這裏。”

孫昭努力了半天,忽然洩氣道:“外面是白晝?”

她看不見眼前之人,只能通過他的語氣來辨識真假。楚雲軒從來不會撒謊,而此時此刻,他卻像是要萬分艱難地回答她的問題。

“我盲了是麽?”孫昭心上百轉千回,卻終是語氣平靜。

她忽然被人抱在懷裏,楚雲軒的氣息落在她耳畔,“玄音莫怕,很快就會好。”

沒有白晝,沒有黑夜。或者說,不知何時是白晝,何時是黑夜。孫昭只能不分日夜地睜大雙眼,試圖勉強找到一絲明暗變化,然而數日以來,一切都是徒勞。

楚雲軒四處為她尋醫問藥,每位大夫都無能為力。

孫昭以為那日必死無疑,卻不想被楚雲軒所救。可如此一來,她心中更是疑惑,“楚大人為何不送我回宮?宮中太醫良多,還怕治不好小小的眼疾。”

言畢,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楚雲軒竟又是沉默。

究竟是何原因,令楚雲軒只能将她藏匿在此,見不得光?

孫昭心上一緊,雙手不由死死握住錦被,“是不是楚大人早就知道,我在城外遇襲?”

聽不到他的回答,她自言自語道:“定是如此……否則不谙政事的楚大人又怎會及時救我一命?”

只聽楚雲軒無力辯解道:“玄音,不是你想的那樣。”

孫昭牽了牽唇角,笑了。

她的烏發披散下來,垂在肩頭,一掌小臉因連日的驚吓與受傷,沒有半分血色。她空洞的眼神落在不遠處,也許是在看他,可是她看不到。

楚雲軒便這樣一動不動坐在她身側,他寧願這樣與她相距而坐,陪她到天荒地老。可她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和疑惑,她不久之前才對他建立起的薄弱信任,剎那間蕩然無存。

他曾在月輪之下,鏡湖之畔,将她濕漉漉的身子擁在懷中;也曾在別館之中,對她泛起情愫;更因她與齊骁的親密而醋意橫生。楚雲軒知道,哪怕是他納了貴妾,她卻也從未厭惡、疏遠過他,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

楚雲軒寧願此刻眼盲的是他,如此便再也看不到她那張因為失望而慢慢變得冷漠的臉。他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卻聽見她譏諷的聲音,“楚家是不是反了?”

“不是楚家反了,是大将軍反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原是廣陵殿的婢子子有。不,此時今日,應是太子洗馬的內子。她柔聲道:“齊骁弑殺太子、鎮國公主,惡貫滿盈,已是全國通緝的要犯。”

果真是出嫁從夫。

孫昭聽聞,卻是垂下眸子,露出一個平和的笑容來。如此說來,齊骁并未落入賊人之手,那麽小弟便也活着。

楚雲軒苦笑,一聽到齊骁,她便這般不設防地綻放出笑容,真是諷刺。

孫昭低頭淺笑,楚雲軒便一動不動地看着她,神情痛苦。子有站在不遠處,将二人的神情盡收眼底,忽然握緊了雙拳道:“夫君去歇息罷,臣妾在此處伺候。”

楚雲軒面上帶笑,疲憊道:“不必了,你先下去。”

“楚大人且慢。”聲音正是來自于身側的孫昭,她輕啓朱唇,聲音冷漠:“留我在此處擾了楚大人,實在是不妥。”說罷便要掙紮着起身。

“你有傷在身,不能下榻,我離開便是。”楚雲軒的聲音輕柔,竟是在挽留。

她雖是這樣說,實則是下了逐客令,哪怕此處并不是公主寝殿,而是楚雲軒的府邸。楚雲軒雖然不舍離去,卻終是不得不走。

廊檐迂回反複,子有于廊下緊緊跟在夫君身後,他卻一路疾行,未曾停下。子有咬了咬嘴唇,溫柔道:“夫君也要愛惜身子,莫要不分晝夜地……”

話未說完,卻被楚雲軒的聲音打斷,“我沒事。”

楚雲軒脾氣溫和,如此這般打斷她說話,已是極為不悅的表現,子有不知自己錯在何處,試探道:“夫君愛慕殿下?”

言畢是長久的沉默。

子有在宮中五載,心心念念地喜歡了他五載。太子洗馬為人正直,不會撒謊,他的沉默,便是默認。

子有心上一酸,她早知道他日日往廣陵殿而去,不僅僅是教授公主讀書、習字那樣簡單。可是尚主者不能入仕,他又怎能觊觎公主?

“子有自知身份低微,但夫君亦不能喜愛公主。”子有道:“否則會害了全家。”

“全家?”楚雲軒回頭看她,“犯上作亂的楚氏全家?”

“夫君不要聲張。”子有連忙上前,拉着他的袖子道:“夫君已被禁足,萬不可再壞兄長大計。”

“好,好,好。”

楚雲軒一連三個好字,聽得子有心上痛楚。

“你在宮中多時,我只道你分得清是非黑白,不想卻也是趨炎附勢之輩。”楚雲軒言畢,竟是頭也不回地離去。

子有站在廊下,雙目蓄不住滾滾而下的淚水。他才華蓋世,身居太子洗馬多年,卻未有升遷,她自诩略懂朝政時局,不過是想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他從來看不到她的好。一如他納她為貴妾之舉,不過是為了保全玄音公主。

公主生來高貴,她生而為婢,難道是她的選擇?

自玄音公主盲了眼,楚雲軒便夜夜睡不着覺,他時常于黑暗中睜大雙眼,試圖去感受她心中的無助與苦楚,仿佛這樣一來,他便能感同身受。

黑暗之中,纖柔的身子忽然覆上他,便是要剝落他貼身的裏衣。

“子有。”楚雲軒忽然将她推到一旁,兀自起身道:“別這樣。”

“為什麽?”黑暗之中看不清她的容顏,楚雲軒只能聽到她的話語帶着哭腔,“你既納了我為妾,夜夜以禮相待卻是何故?”

楚雲軒自知理虧,心上卻煩悶不已,“最近諸事繁忙,待我……”

“不分晝夜陪在她身邊,有何繁忙?”子有倒是被他氣得笑出聲來,“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是不值一提的賤婢?因而夫君待我不同?”

“夫君錯了。”子有不住地抽泣,“我雖是奴婢,卻對你一心一意。”

見楚雲軒不語,子有更是火上澆油,“可她卻不是,齊骁時常夜宿廣陵殿,二人一同用膳、一同沐浴,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在寝殿纏綿。人言女冠放浪,偏你還以為她冰清玉潔,早就是被齊骁破瓜的不潔之身!不,或許早已在曲陽觀與人私通!”

“閉嘴。”黑暗之中,子有忽然覺得頸項上多了一只手,夫君那好看的、平日裏握筆的手在她喉間漸漸收緊,竟是要殺了她!

冷冽殺氣直逼咽喉,子有吓得渾身顫抖,卻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暗夜之中,楚雲軒嘆息一聲,他如此待她,并非有意,只是如此一來,他便再也聽不到那些令他心痛之事,他怕,他害怕子有口中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點更文,大家肯定在看春晚捏~

不論如何,新年快樂!

本文預計二十萬內可以完結,開始後半部分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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