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七)沉睡的父王

冰棺前,我注視那個面目依舊年輕的男子,想在記憶裏搜尋關于他的溫情片段,卻失望地發現,沒有。父王日理萬機,根本無暇照看我,我在母後的鼓掌之間,生活得極其壓抑悲慘,他卻并不知情。

他對我而言,簡直就和陌路人一樣。

我生在戰亂的年代,父王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外征戰,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國事上,沒有一點關心可以分給我。

申央從身後走過來,悄無聲息,站在我的身旁。我立刻感應到他就在附近,我回頭,他好看的側臉便映進我的雙眸。這是曾經的我不敢奢望的場景,我們是一對只能互相傷害互相削弱力量的兄妹。這樣悲慘的兄妹是一輩子都不能這樣近距離相處的,哪怕是一個呼吸、一次碰觸都會引發強烈的感覺。我根本不敢設想,如果有一天我們爆發了争執,我會不會一時不慎傷到了申央。

這是我無論如何也不願看到的。這也是回到羅洯這麽久,我卻沒有主動和申央見過幾次面的原因。我問申央:“父王會醒過來嗎?”

他篤定地點點頭。他說:“父王只是重傷,待他傷症痊愈,就會醒過來。我們都會等他的,是不是?”

我用力點頭。是啊,父王,我還等着向他忏悔,等待他的原諒,等待他博愛的心分給我一些。我等待他以一個父親的身份來愛我。我問申央:“父王是個什麽樣的人?”

申央寵溺地揉揉我的發:“父王是個仁慈、嚴謹、英勇善戰……”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我叫停了,我說:“不是這方面的。”我思考片刻,問:“父王喜歡吃什麽?他喜歡什麽顏色?他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有沒有酒窩?他發怒的時候,額頭上會不會有皺紋?……他的眼睛是什麽顏色的?……”

申央眼睛笑得彎彎的,耐心地一一解答我的問題。末了,他擋在我面前,用雙手蒙住我的眼睛。“不要看了,你哥哥好不容易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你面前,你不想好好看看?”

我緩緩閉上眼睛,他的手掌的溫度傳達我的眼眶,抵達我的眼球。似乎整個視野都變得溫暖了。

他說的不錯。他這樣完好無損地出現在我面前相當不易啊。試想一下,他在那樣重傷的情況把我送回人間,還安排珞苓為我安排住處。那晚,我只是秉着抓住最後一棵救命稻草的态度,我向珞苓求助,請求她救回我的哥哥。

那時,我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我的人生在那一刻轉變,失去了法術,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孤苦無依,我只想在這個不屬于我的世界了此一生。後來,我愛上了顧安銘,再後來,璃姜對我的種種惡行激發出我的法術,與此同時,遺失的記憶滾滾如潮。我回到了羅洯。

很長一段時間,我找不到他,找不到申央。在那雷洞中看到珞苓時,珞苓跟我說申央傷重,我便信以為真,實際上,他在以山倫的名字帶領戰士們浴血奮戰。他非但沒有重傷,反而十分健壯。只有我的複仇計劃真正開始實施,也就是我把岩枯帶回王宮嚴密監視時,珞苓才把實情告訴我。

一方面,我們向岩枯隐瞞申央的實情,另一方面,封鎖岩枯的消息來源并間接限制他的行動自由。可笑岩枯居然還妄想留在我身邊再騙我一次。

星長老和月長老都是我和珞苓密謀殺死的,璃姜并不知情。原因自不用說,他們都是岩枯的人。怎麽說岩枯也做了一段時間的國王,如果手下都是不服管束的人,他的國王怎麽又能做的安穩?岩枯不能出宮門,他們卻能,倘若他們得到什麽重要消息報告給了岩枯,我們的“監禁”又有什麽用呢?珞苓殺人的手法十分利落,先是抽走那人的法力,然後吸走死者的靈魂。動作十分迅速,星長老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死者表情十分安詳。看得

我脊背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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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個藏冰石,不過是故弄玄虛而已,珞苓并非碰不得那個東西,她的恐懼和畏縮都是佯裝出來給外人看的。就像人類打針時會痛,但沒有人會因打針而痛死。小孩子會因為疼痛而哇哇大哭,而成年人卻能風輕雲淡地看待,相反,很多人生病了不願意吃藥,更願意打針加快病情的緩解、治愈。

對于珞苓也是這樣,她自己也會帶一顆藏冰石在身邊,長時間的接觸已經讓她對藏冰石有了一定的免疫力。至于藏冰石的來源,當然是我與岩枯在外面過夜時偷偷撿來的。岩枯把一袋子藏冰石灑滿地,缺少一個兩個他又怎麽會察覺的到?

終究我們下手的速度還是晚了一步,不知死活的月長老即使死了同伴也不知收斂,竟把在戰場上看到疑似申央的人的消息告訴了岩枯。珞苓不得不把“奄奄一息”的申央接回王宮,向岩枯及衆人昭示女王的哥哥受到重創,性命堪憂。

有一點岩枯沒有說謊,他的确沒有重傷申央,他所看到的那個威力無邊的人,就是珞苓假扮的,雷洞中環境惡劣、視線模糊,以至于他根本沒有分辨出來。珞苓和申央合夥演了一場戲,申央假裝被珞苓傷到體無完膚,同時給本來欲與之結盟的岩枯重重一擊,讓他意識到自己處在危機重重的環境中,于是毫不猶豫地丢棄下命懸一線的申央獨自逃走。

自那以來,他一直以為潛在中隐藏着一個無比強大的敵人,殊不知,這個敵人是以珞苓為原型自已臆想出來的。至于後來我與珞苓的懷疑、争吵,都是演給岩枯看的。我知道他有監視我一言一行的習慣。意識到隔牆有耳,我就會說很多撲朔迷離的話,就是為了攪亂他的思維。一方面,他疑惑是誰殺了他的耳目,一方面,總有人懷疑是他動手行兇。與此同時,我會懷疑自己人,這會讓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的身上。

第二次決定除掉星長老這個大患時,我們決定找一個頂罪的人,徹底洗脫我的嫌疑。這個人無疑就是珞苓,因為密謀殺死兩位長老的計劃只有我知她知。為了盡量讓她的嫌疑最大,我們冒險動用了幽谷這個虛幻的空間。

幽谷是聯通各個世界的通道,是一片黑暗、無邊的空間,可以幻化出無窮的幻境,像迷宮一樣讓人找不到出路。于是我被投進幽谷中,被莫名其妙的板磚追殺,被鷹一樣的惡鳥圍攻。恰到好處的時間點上,讓岩枯也進入這個空間看到我受苦的樣子。他把我帶出去後,命案也随之發生,借着珞苓對岩枯向來深刻的成見,這個殺人并嫁禍他人的罪魁禍首只能是珞苓。

璃姜會為珞苓說話是最讓我意外的,原來她也是知恩圖報的,珞苓救她一次就能換回她的一句好話、一句辯解。我微微有點怒氣,本公主從前對你也不薄啊,你怎麽就他奶奶地恩将仇報?

我向她投過去淩厲的一眼,她很快會意,及時改口了。要的就是把所有的罪責退到珞苓身上,讓岩枯深信不疑。這是在為申央的“消失”制造機會,馬虎不得。

岩枯不負衆望地中計了,在他心裏,我不足為懼,倒是珞苓這個人神秘可疑,而且出乎意料的強大,這才是他最該堤防的人。

後來的出宮尋找,我硬拉上他,除了想折騰折騰他之外,還是考慮到他的消息來源的原因。哥哥的戰争正進行到緊要關頭,若是讓岩枯知道申央這個戰神一樣的人物投入了戰場,或者知道他精心布置的軍隊即将毀于一旦,這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說起那個矮個子、黃眼睛、大鼻子的小男人,純屬子虛烏有,我說出來,只是故弄玄虛,混淆視聽。一個人所能關注的事情都是有限的,岩枯如果多分出幾條神經處理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情,自然沒有餘下的頭腦認真思考更為關鍵的問題。對于我的這一計策,劫匪“大叔”很有看法,他說:“宛習,你這裝神弄鬼的,真是太吓人了。”

實際上這幾天,珞苓都是在劫匪“大叔”的營寨中等待時機,同時也時刻注意我的安危。如果有什麽突發情況,即使失去他那顆鮮紅的心髒作為解藥,珞苓也要将他當場斃命。

等到戰事結束,申央大獲全勝的時候,我已經不需要岩枯的性命作為什麽籌碼,這就是他死去的信號。這一次,我又失算了。我以為申央會很快回來,這次他卻真的受了傷,雖然不是很重,卻昏迷了整整一天。我們只能在少了一個重要助手的情況下解決掉岩枯這個禍害。

于是珞苓不惜豁出性命将他活捉回去。毋庸置疑,如果沒有藏冰石的話,事情會好辦得多,但可惜我沒能将藏冰石偷出來。直到最後一次與他親密接觸,也就是他抱着我躲開珞苓的攻擊的時候,我仍然沒有找到他的藏冰石随身藏在什麽地方。

可是珞苓不在乎。即使這樣,她也決不放棄。

至于我培育的那些花樹,我是做了長期準備的,如果我不能很快消滅岩枯。這些花樹孕育的辭鴿将是我的信使軍團。如今看來,我實在是多慮了。于是我不得不再多慮一次,等我離開了,這些花樹及鴿子該由誰去照顧。最終,我把我的軍團托付給了申央。

在整個計劃中,璃姜所起的作用就是認真演她的戲,因為很多事情她都不知情,所以基本上是本色出演,這樣更容易令人信服。璃姜不是一個傻子,岩枯追殺她那麽久,即使她為他探聽消息,為他做事,甚至她的母親莊琳為了救她心甘情願做他的信使,聽他使喚,背叛舊主,他仍然沒有放過她。

他甚至會一怒之下殺死對他來說已經沒什麽價值的莊琳。有了這個前車之鑒,她還會委身于他?璃姜并不傻。她知道什麽人可以信任,可以合作,比如我。因為我們的目标相同,就是讓岩枯去死。和我這個有地位、有權利、并經受過欺騙和痛苦的人合作再合适不過了。勝算很大,又不用擔心背叛。至于我的報複,這個更不需要擔心,如果我想除掉她,我早就動手了,不會讓珞苓去救她。我不是一個瘋子。

何況,如果我真的要跟她計較,即使她逃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她。畢竟,她人單勢孤。與岩枯比起來,我更值得依靠。

在岩枯還是國王的時候,我發現他和璃姜在床上茍合偷歡之前,就應該意識到自己危險的處境。那一次,岩枯終于下定決心除掉我這個麻煩,幾乎吸走了我的全部能量,把我丢給璃姜處理。我擡起頭,正看到他的嘴一開一合,用唇語說着:“殺掉她。”

無聲無息的話語,早就殺死了我的意識。

我想,璃姜是不敢不動手的,于是,她将我折磨一番後,把奄奄一息的我投進羅洯河中。她怎會知道,那時的我,只想一了百了。可是,申央卻救了我,在毫無生還餘地的情況下,他創造了奇跡。

我離開後,岩枯即遭到反噬,怒火中燒的他将全部怒氣發洩到璃姜身上,璃姜逃了出來,卻擺脫不了被人追殺的噩夢。

她這些年,過得何其凄慘,我也是感同身受的。如果她不是受到珞苓的幫助逃出羅洯,去了人間,恐怕她如今,只剩下累累白骨。

璃姜剛剛被我帶回羅洯的時候,惶惶不可終日,幾乎要發瘋。那時候,她一心認為我要殺死她。試想,無論是誰,在被兩個人追殺的情況下都不會好過。當她發現藏冰石可以保護自己的性命時,她一度以為可以擺脫噩夢。可是,藏冰石的威力并不像她想象得那麽大。我功力尚淺,下手很輕,于是她的傷口可以瞬間愈合。可是碰到岩枯這樣厲害的主,藏冰石也救不了她,她一樣會死。

只是岩枯還想利用她,不屑于殺死她。被璃姜重重刺傷的我,意識朦胧中,對他說的話,讓他覺得我對他還有感情,堅定了他繼續伺機利用我的決心。

為了配合他,我還像以前那樣說傻話、辦傻事,堅定以前的愛好,即使位高權重,有各種美味可以挑選,我仍然堅定不移地熱愛冷漢堡。事實上,我迫不及待和過去的種種告別,我恨透了冷漢堡。

我養那麽多的花樹其實也是為了迎合岩枯,向他表明我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傻子,雖然在用一些花樣彌補掩飾自己的愚蠢,但是從骨子裏,我還是沒有任何改變,我還是他所認識的宛習。

但是歸根結底,我并沒有把十足的信任交給璃姜,因為我害怕她會背叛我。如果沒有岩枯這個可怕的對手,我就不會如此警惕,但是璃姜實在太膽小了,她只會歇斯底裏地尋求生存的機會。我唯恐,岩枯給她一個條件,一句許諾,她就會毫不猶豫賣了我。所以,我對她最大的期望就是,不出賣我。她做到了。這是我獲得勝利的一大助力。

昨天,她向我辭行。我們客氣且疏離地互相祝福。終究合作一場,沒有友情,卻有了屬于合作者之間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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