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千裏姻緣

【15】

盛于璟最終還是回了S市。

下飛機的時候,原本晴空萬裏的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仿佛連老天爺也不歡迎他。

難得的是,竟然是盛顯揚親自開車來接的他。

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不過是借着來接他的名義,想在這最後時刻,再多給他打幾劑預防針。

“今天是老爺子的生日,待會兒在老爺子面前,嚴肅一點,少耍你那貧嘴。”

“不管你舅舅他們家說什麽,你能忍則忍,別耍脾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少出點風頭。”

果然,他一上車,盛顯揚就開始囑咐,唠叨的模樣像管着家長裏短的居委會大媽,見盛于璟靠在座椅上,閉着眼不做應答,也不知道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他忽然提高聲音,嚴厲一斥,“聽到了沒?”

盛于璟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懶洋洋地開口,“銀行卡都被你停了,沒錢吃飯,耳朵餓聾了。”

“……明天就給你解凍!”

“明天吃的飯飽不了今天的肚子。”

“等一下就給你解凍,行了吧?”盛顯揚忍不住罵了一聲,“臭小子!”

盛老爺子喜靜,盛家老宅遠離嘈雜的市中心。

複古的建築前是一片花園,花園裏的綠植被修剪得整整齊齊,入眼便是一片寂靜的綠,雨花石鋪成的小路從正門口向內蜿蜒,路的盡頭,是一扇實木大門,古老而厚重,仿佛将門內外分隔成兩個世界。

車行到正門口,緩緩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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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于璟下了車,已然是和方才完全不一樣的氣場。

從踏上這片土地的第一秒開始,他的眼裏,就覆上了一層無法消融的寒霜。

而他的出現,也讓門內那個嘈雜的世界,在一瞬間,變得安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其中幾道,過于紮眼。

目光掃了一圈,盛于璟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再走到盛老爺子跟前,眼中冷意稍稍緩解,難得恭敬地颔首,只是表情依舊寡淡,“祖父。”

“阿璟回來了。”

老人的一句話,讓幾近凝結的空氣重新活絡起來。

站在盛老爺子旁邊的盛常義笑眯眯地開口,“阿璟不會不認識你舅舅和舅媽了吧?”

“老公,你說什麽呢?阿璟這內向的性子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鄭雪蘭假意替他辯解了一句,又熱情地問:“阿璟現在讀大幾了?快畢業了吧?在學校學得怎麽樣啊?”

盛于璟聲音淡淡,“還好。”

簡短冷淡的兩個字,模棱兩可地把對方所有的問題全部應付。

旁邊的年輕男生嗤笑了一聲,“整天在學校不務正業打游戲,也叫還好。”

“盛燃,怎麽這麽說你堂弟呢?”

鄭雪蘭不輕不重地斥了自家兒子一句,不動聲色瞥了眼身邊盛老爺子的臉色,又狀似無意地說道:“大學嘛,就是用來玩的,不像你已經畢業了,你得替你爺爺管好公司,阿璟還小,再多玩兩年也沒事。”

盛于璟懶懶地垂着眼,吊兒郎當的模樣,“說的是,我還小呢,公司的事還輪不到我操心。”

盛燃斜了他一眼,眼裏是滿滿的蔑視和不屑。

近兩年,盛老爺子身體沒以前那麽硬朗,也越來越遠離人群,連今天的七十大壽也不願意大肆操辦,只讓盛顯揚和盛常義兩家到了場,遠沒有前兩年那麽熱鬧。

吃飯前,盛常義獻寶一樣向盛老爺子獻出一幅畫,說是什麽國內著名的大畫家孟憲清的絕筆畫作。

盛老爺子行商數年,年輕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年紀漸長,愛好也跟着風雅起來,喜歡品茶觀畫,但他又不懂山水,行內人看專業行外人看熱鬧,相較于水墨國畫和西方印象主義,他更喜歡超級寫實主義。

而孟憲清,是他最鐘愛的一位大家,家裏已然收藏了五六幅孟憲清的畫作。只是孟憲清隐退太早,畫作越來越難收集。

如今收到這幅孟憲清隐退前的最後一幅作品,盛老爺子自然是眉開眼笑。而盛常義也絲毫不謙虛,十句話裏三句拍盛老爺子馬屁的,剩下的都是講說盛燃如何如何孝順,如何如何歷盡千辛萬苦得到這幅畫。

一頓飯,全在盛常義父子的吹噓中過去,盛顯揚時常腆着臉賠笑,更多時候,是看着身旁空座位的酒杯,一聲不吭地發呆。

所有人面上的表情、眼裏的情緒、表面上的笑意、暗地裏的算盤,比那幅出自大家之手的名畫,更像一幅畫。

可笑又可悲。

盛于璟只充當着一個不動聲色的旁觀者,卻還是覺得索然無味。吃完飯後,他準備離席,卻聽盛燃開口,“今天借着孟老先生的這幅《四世同堂》,祝爺爺壽比南山,盛家圓圓滿滿,将來也同這幅畫裏一樣,四世同堂。”

盛燃一說完,盛常義就拍手叫好。

盛于璟卻動作一頓,卻也只是僵硬了一秒。

他嘲諷地呵了一聲,“圓圓滿滿。”

所有人都停下了笑聲和動作,不約而同看向他。

男生站起身,目光在身旁兩個空位置上掃了一眼。

居高臨下地望着桌上一圈人,唇角諷刺地勾起。

“這兩個空座位擺在這裏,你們也好意思說圓圓滿滿?”

整個大廳的空氣,因為他這一句話,瞬間凝結,所有人的表情都仿佛是被凍在了臉上,僵硬又可笑。

盛常義臉色漲紅,“阿璟,今天這種大喜日子,你說這種話做什麽?”

盛于璟歪了歪頭,同他對視,眼底寒涼如水,“怎麽?我媽和我哥就配不上這種大喜日子了?”

“阿璟!”

盛顯揚怒斥出聲,又擔心地去看盛老爺子,老人蒼老的臉龐此刻毫無血色,雙眼卻充血一般的紅,渾濁的眼裏蒙上了一層霧。

盛于璟離開座位,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虛僞的是非之地,孤傲又決絕。

他走出大門,想開車離開,卻恍然想起車鑰匙沒在他手上,低聲咒罵了一句“靠”,他邊往外走,邊掏出手機在網上打車。

離市中心的弊端在此時顯現,沒有人願意接這過分偏遠的一單。

天空漸漸飄起細雨,悄無聲息地鑽進他的衣領,沾濕他的衣服。

徒步走了半個鐘頭,終于攔到了出租車。

“去高鐵站。”

丢下一句,他便靠在座椅上,疲憊地閉目。

司機卻是個過分健談的人,一路上,從“小夥子你怎麽跑這麽偏的地方,還好被我遇上了,不然你今天走到黑也走不到車站喔”,到“他是從北方一個小縣城過來打工的,今天是他開業第一天”,再到“今天可能會下暴雨”。

盛于璟至始至終都沒有應聲,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沒睡着,只是眉頭始終緊鎖着。

車子一停,他就馬上睜開了眼,把錢付了,就馬上下了車。

擡頭看見“S市汽車站”這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時,盛于璟擠出了今天的第二聲髒話。

今天第一天開業的司機把他送到了汽車站。

而此時天空一直在飄的小雨也不合時宜地加大陣仗,雨勢漸大,一顆顆砸在他臉上,仿佛在嘲笑他的倒黴與無能。

不順的事往往成雙成對出現,糟心事一樁樁一件件壓下來,讓人更煩躁也更疲憊。

盛于璟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企圖壓下心中的無名火,全身的神經卻還是不聽話地愈來愈緊繃。

“盛……于璟?”

耳畔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軟軟糯糯的,語氣之中顯而易見的懷疑與不确定。

盛于璟愣了下,循聲望過去,怔住。

舉着卡通小黃傘的女生眯了眯眼,看清楚了他的樣貌後,揚起一抹驚訝的笑。

她跑過來,聲音清脆好聽,透出沒有絲毫修飾的歡喜,“真的是你呀!”

按理說,江萌現在本應該在家,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上,吃着她老爹做的鹽酥雞,看着她最喜歡的電視節目。

但她卻悲催地,背着書包,來了車站。

而讓她悲催的罪魁禍首,就是她尊敬的母親大人,孟校長。

在她到家發現家裏一個人影都沒有,于是給江老師和孟校長打電話時,孟校長才告訴她,江老師買菜中了個國慶七天雙人游的大獎。寶貝女兒在大獎面前一文不值,二老開開心心旅游去了,連個通知都忘記給江萌。

江萌絕望了。

因為她覺得自己可能不是親生的。

于是她跑去翻家裏專門裝着各種證件和證明文件的大櫃子,去看看有沒有

什麽領養證明,領養證明沒翻到,卻翻到了她和她哥的出生證明。

這下江萌更絕望了。

因為她竟然真的是親生的!

絕望過後,是單身狗寂寞如雪的平靜。江萌不敢一個人待在家,只得臨時買一張大巴票,去投靠住在鄉下的外公,于是就這樣悲催的出現在了車站。

偏偏今天天氣還突變,好好的晴天突然就下起了雨,不幸中的萬幸是,她帶了把陽傘,小得可憐的陽傘勉強能幫她承受住這飄搖的風雨。

江萌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太慘了,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慘的人了,直到她在車站看到一個神似盛于璟的人,走過去一看,還真是盛于璟,無論從表情還是從狀态,看起來都是不太走運的模樣。

而且他還沒有傘,孤零零地淋着雨,這樣一比,好像比她還慘。

江萌瞬間有種找到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欣慰感,以及“竟然真的有人比她還慘”的莫名其妙的心理平衡點。

她小跑過去,舉着傘的手擡高了些,堪堪遮住盛于璟頭頂,“你怎麽也在這?”

盛于璟低着頭,垂眼望着她。

小姑娘高舉着傘,仰着腦袋,眼底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竊喜。

明明昨天才見過,卻恍若隔世。

他低嘆了一聲,認命又無奈,“怎麽偏偏是你……”

偏偏是在最狼狽的時候。

遇見的人,偏偏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身世悲慘盛于璟(不是

憐愛我們阿璟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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