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怔怔站在那裏，其實沒有太能理解對方最後對他說的那段話。只是他還記得對方看着他的魚尾, 他的魚鳍, 臉上露出的那遺憾神色。

他有些茫然地歪了歪腦袋, 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這樣的形象不應該是對方最喜歡的嗎？他從小到大最愛擺弄的玩具, 不就是這樣的人偶嗎？

所以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他将背後的螺殼輕輕放下, 裏面有什麽東西滾了出來。他傾身，将一個破碎的模型拿了出來。

那是一個非常粗陋的人魚模型, 五官基本都扭曲了，根本看不出表情來。而且它還被摔碎了，只剩下頭部還是完整的，其他的部分雖然被人用十分笨拙的方式粘合了, 但是裂縫依舊很明顯。

他看了看手中的模型, 又擡頭看向車隊遠去的方向。

沉默良久，他抓着模型的五指間, 柔軟而透明的蹼就像陽光下的冰雪一般，慢慢融化。

在他身上已經顯得有些搖搖欲墜的鱗片與魚鳍, 也開始加速脫落。那些鋒利無比的針刺, 像是失去了支撐着它的力量, 迅速枯萎軟化。

而這一切，都比不上在他的那條一直讓顧鈞按不釋手的尾巴上出現的變化更加驚人。

在鱗片掉光之後，那上面柔軟的魚皮以及底下的血肉也開始出現皲裂, 然後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刀刃在上面切割一般片片掉落。

到此時，地面上已經到處都是從他身上流下來的藍色液體。

而他也微微蜷起了身體，喉間發出痛苦的□□。

每一次蛻變, 都伴随着他從未體驗過的痛苦感受。

就像他第一次将自己強大的意識切割成片，将其中的一片放入到這一個脆弱世界中。就像他随後又擠入到這樣一具弱小的身體中，又一次接一次地重塑身體。

當巨大的魚尾被切割掉大半的血肉，他再也堅持不住地跪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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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起頭，口中粗重地喘息着，眼睛卻直直地望着車隊離開的方向。

在他身後，一雙修長而緊實的雙腿正在逐漸形成——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适應了這雙腿。

剛開始每踏出一步，下肢的那種酸疼感都異常難以忍受。可是他還是伸手，再一次将那個螺殼背到背後，然後一步一步朝前邁步而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在每邁出一步，似乎都能聽到下肢的骨骼發出的極度痛苦的抗議。可是緊随其後，他的力量也開始灌注到這新的肢體中。

當他走出屬于度假村的內部道路，開始行走在馬路上之時，他蹒跚的腳步已經變得連貫而迅速。

沒過多久，他開始奔跑起來。

感受着風在臉上輕柔刮刮的力度，聽到背後的螺殼由于空氣的注入而發出輕微的嗚嗚聲，他卻不是為何意識深處卻升起了一股陌生的情緒。

既然他不喜歡原之前的形象，那麽現在，他應該不會再趕他走了吧？

這麽想着，他忍不住張開了嘴，想像那對方樣從喉間發出細小而連貫的聲音。

可是這個表情卻讓他看起來無比猙獰，口中露出的尖牙恐怕能吓壞小孩子——

顧鈞他們啓程的時候開了三輛車，一輛是房車，一輛就是那輛防彈車戰盾，另一輛則是普通的SUV。

戰盾開在最前面，SUV殿後，裏面坐的都是戰鬥力，而中間則是一車的老弱婦孺。

行程比顧鈞想的順利了一些，度假村本來便就處于城市邊緣，周圍人不多，怪物也少，他們很輕松的就上了國道，中間沒有遇到什麽事情。

只是在上了國道之後，就沒有那麽好開了。

他們時不時就能在路面上看到抛錨停在那裏的車輛，有些明顯看出能夠看出來是遭受到了黑鴉的攻擊，而另有一些車況相當慘烈，卻看不出來是由什麽生物造成的。

顧鈞他們開得并不快，主要是需要避開那些車輛。有一次他們甚至遇上了兩臺報廢的車橫躺在路面中央，攔住了去路。

于是他們不得不下車，确認安全之後，幾人合力将報廢車輛移開，才能繼續前行。

從這裏去往西陵市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近點，但卻是要橫穿一個比較繁華的城市。另一條則從這邊繞開往南方繞了一大圈，才能抵達西陵。

衆人商量過後，最終還是選擇了第2條路。他們車上的物資足夠，保險起見還是要遠離城市。

“那一片不算繁華，但是沿路有許多工廠。”坐在SUV裏的游方碩指着地圖上他們即将前往的地方，對顧鈞道，“那些工廠生産的東西，有一部分東西我們可能用得上，到時候可以考慮在這裏進行一次補給。”

顧鈞點點頭。說到補給，他就想到了自己身上的情況。

很顯然他們這批人的戰鬥力不弱，但是如果再遇到之前的那種狀況，恐怕還是有相當大的危險。

如果當時他能夠驅動體內的靈，那麽根本不需要人魚先生的出現，他就能把事情解決。

可是現在他體內沒有足夠的能量供給靈，他能感覺到，它們始終在緩慢消耗着他體內殘存的一些力量。

等到有一天将這些殘留都消耗完畢之後，他就徹底成了個普通人了，甚至可能是個死人。

可是現在到底有什麽辦法能夠挽回這個情況？

這世上還有什麽東西，是能夠喂飽這些靈，然後讓它們乖乖聽話的？

就在顧鈞沉思期間，駕駛座的反光鏡上卻有一摸藍光閃過。顧鈞一愣，随後他忽然搖下車窗，伸出頭朝外看去，緊接着便大聲朝駕駛座上的比亞喊道：“停車！”

比亞的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他一下子猛踩剎車，汽車輪子發出“呲”的一聲，又溜出去一段路才徹底停了下來。

這時比亞伸頭往後看，卻看到了一副相當詭異的畫面——一個□□的蝸牛人正拼命從遠處朝他們奔來。

車子還沒徹底停下，顧鈞便調下了車。随後他看着那個朝他們急奔而來的巨大蝸牛人，對方那頭湛藍的頭發飄蕩在空中，在陽光下反射出來的光芒，簡直閃瞎人眼。

顧鈞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這一幕，卻還是朝對方跑了過去。

等到兩人相會時，顧鈞看着對方臉上咧着嘴露出尖牙的怪異表情，又忍不住想笑。

笑完，他将上衣脫了下來，圍在了對方的腰腹處。在對方疑惑的表情下，他開口問道：“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們人魚真的能變出雙腿來？”

不過顯然人魚先生還沒能進化出語言能力來。

顧鈞只能先把他拉上車，找了條褲子給他套上。一邊明知道得不到回答，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這樣就沒事了？不用水了？”

路子卻已經在一旁笑倒了，“鈞子哥，你可真夠厲害的。人魚公主為了人類王子變成人，你也讓咱們的人魚先生生出腿來了啊？”

從前面趕來的幾人聞言，看到“人魚先生”現在的樣子，也是大吃一驚。随後聽到路子的話，大多數人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

大家對于這位救了所有人一命的人魚先生印象還是很好的，如果能與對方同行，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當時跟他分別時，大家還有些傷感呢，沒想到這麽快對方就追了上來。

程阿姨和陳嬸見狀，趕緊從房車裏整理出合适的衣物給人魚先生換上，

有了人魚先生，SUV裏就顯得有些擁擠了，又見對方始終黏在他身邊，顧鈞于是便帶着他上了房車。

随後一陣熱鬧過後，車隊重新出發了。

房車裏熱鬧多了，大家都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人魚先生的雙腿，程頤還忍不住有些小嫉妒地說道：“現在大長腿都滿大街了嗎？人魚先生的腿怎麽也這麽長？”

“你也不看看人家之前那條接近兩米多的尾巴，都快趕上我之前的那條了，能不長嗎？”顧怡笑嘻嘻坐在房車的沙發上，底下的尾巴雖然斷掉了，還是愉快地一翹一翹的。

“對啊對啊，而且大長腿多漂亮啊，不然鈞子哥還不一定看得上呢！”路子也跑過來湊熱鬧。

另一旁，顧鈞卻懶得搭理他們的調侃，正拉着人魚先生教他怎麽坐下來。對于剛剛學會站立的人魚先生而言，保持平衡已經非常艱難了，現在卻又要屈膝又要不跌到，真是相當為難他。

顧鈞看着他像個小孩子似的緊緊拉着他的手腕不肯放開，腿上要蹲不蹲地十分辛苦，忍不住捂着額頭笑了出來。

随後他也不管對方什麽感受了，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按，終于将他按到了座位上。

人魚先生吓了一跳，直到屁股接觸到了下面柔軟的坐墊，發現身體真的沒有失去平衡，才不由舒了口氣。

随後他在座位上動了動，發現坐着确實比站立輕松很多，這才擡起頭看向顧鈞，又朝他露了露尖牙，卻把一旁的路子給吓了一跳。

“怎、怎麽了？鈞子哥你別動手啊，好好說話，人魚先生要是不懂你的意思生氣了怎麽辦？”路子看到人魚一臉猙獰的樣子，結結巴巴勸說道，一邊卻拉着顧鈞往後躲。

“哈哈哈——你傻的啊！”顧怡卻在一旁笑倒了，不停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人家那是在笑！在笑啊笨蛋！”

“哈哈哈——”衆人至此才終于讀懂了人魚先生的表情，忍不住一起大笑起來，連游老爺子都被逗笑了。

聽着從前車傳來的歡笑聲，後面SUV中的比亞忍不住好奇，“他們在笑什麽？”

游方碩卻面無表情看着手中的地圖，臉色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