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慢慢的,蘇淩悠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那只竹蜻蜓靜靜的躺在桌上,周身格外的光滑,似乎常常被人把玩。蘇淩悠輕輕的握住它,一時間,思緒萬千。

“她怎麽會這樣?”

眼看鳴晔那邊已經處理妥當,蘇淩悠來到床前看了看,發現她依舊昏睡,臉色卻比剛才好了很多。

“剛剛我和她比試了一番。”

鳴晔默不作聲的轉過頭,看着窗外的明月,似乎在竭力壓制自己的情緒。許久,張口道:“出來一下,有話和你說。”

蘇淩悠依言來到了外面,這時,又聽他說道:“蘇家已經是你的了,能不能放過她。”

“我為何要聽你的?”

“當年她還只是一個孩子,根本沒有做錯什麽,況且,她已時日無多,我不想她負着你的恨意離開。”

“什麽?”蘇淩悠大驚失色。

鳴晔從袖中拿出一小瓶藥,神色複雜,“這藥能讓她像正常人一樣的修習武功、打理家事,可也對身體有着極大的傷害,這麽多年,她一直都是這麽撐過來的。”

心裏已經分不清到底是什麽滋味,他急急掩去眼中的慌亂,兀自鎮定,道:“告訴我,這些年蘇家到底發生了什麽?”

原來,那一場大火過後,蘇淩悠的爹爹就病倒了,眼看着他病的日漸嚴重,蘇家頓時陷入了一片慌亂。

幾個外家的叔伯想要趁機奪取蘇家,無奈之下,只好立蘇顏雪為蘇家的少家主。可她的資質根本不能服衆,只好借助藥物來維持基本的體面。

趁着爹爹還在的兩年,蘇顏雪盡了最大的氣力學會了該學的一切,把蘇家打理的井然有序,讓所有人都沒了借口。

“知道她為什麽一直帶着面紗嗎?那天園子裏起火,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她沖進了火場,灼傷了臉,若不是被人及時發現,早就死在裏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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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我說過許多關于你的事,她說,認識你之前,她一直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是你讓她知道了世上還有那麽多值得留戀的景色,讓她知道活着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

“她喜歡你,喜歡了這麽多年,尤其是當她知道你們不是親兄妹的時候,她說一定要找到你,把蘇家還給你,不論你有什麽心願都要替你完成,就像當初你答應她的那樣。”

蘇淩悠靜默片刻,沉聲道:“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對于你來說或許沒什麽用,但是能再見到你,她的心願已了。還有半年多的時間,希望你能多陪陪她。”

時值初秋,卻是從未有過的噬骨的寒意。

蘇顏雪真的命不久矣,這對自己來說難道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嗎?奪回蘇家、殺掉蘇顏雪,這不僅僅是自己心中所想,更是娘親的夙願。

回到蘇家前,他曾想過這條路要走的如何艱難,可現在看來,達成目的簡直是不費絲毫的氣力。

應該高興才對的吧,可是為何心底有個聲音在呼喊:這些都不是她的錯,她不應對此負責,她也不應該死。

究竟什麽是對的?什麽又是錯的?

他清楚的感覺到,心裏的信念竟在一點點的動搖……

自那以後,蘇淩悠總是下意識的避着她,可是因為日常事務又不得不與她時常見面。每次見面,他都是強裝鎮定,不去看她,也盡量不多說話。一次兩次還好,時間久了,蘇顏雪便發現了他的異樣。

“最近怎麽了?”

“沒事。”蘇淩悠依舊看賬,頭也不擡的回着。

蘇顏雪愣了一下,似乎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又試着問了一句:“武功修習的怎麽樣了?”

“還好。”又是極其簡潔的兩個字。

見他如此,蘇顏雪也就不再多問。她叮囑了幾句關于賬簿的事,就起身離開了。

眼看着門緩緩關上,蘇淩悠大大的松了口氣。有些事說的明了,他反而不知道該如何與蘇顏雪相處,可一想到她時日無多,心裏卻又有種淡淡的悲戚。

他離開蘇家十多年,這裏對他來說變得十分陌生。其實仔細想想,除了蘇顏雪、鳴晔、和幾個貼身的婢女之外,竟沒有誰能和他說得上話的。

苦悶無處排解,憋在心裏難受的厲害。

蘇淩悠想起了自己的乳母。他常去看望老人家,也只是和她說些外面的趣事以及自己的近況。他已經沒有剛剛回來時的那股沖動,不想再讓老人家為自己憂心,所以除卻剛見面的那次,之後再也沒有提及蘇顏雪的事。

他猶豫再三,在園子裏兜兜轉轉的,最後還是停在了小院門前。

院門半掩,似乎有人在裏面。

是蘇顏雪嗎?

她也常常來這裏,但從未和他同行。蘇淩悠一時好奇,暗暗的竟想知道她們二人在說些什麽,于是凝神屏氣,故意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的來到裏屋外面。

“傻孩子,何苦這麽委屈自己。”是乳母的聲音。

蘇顏雪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有些事他早晚都會知道的,他肯聽您的,以後……”她只說了一半,似乎想着要如何說下去。這時,又聽乳母說道:“說到底,終歸是他們母子虧欠了你,這麽多年,苦了你了。”

什麽?虧欠?

蘇淩悠聽的莫名其妙,他怎麽也不想相信,這句話竟是從自己的乳母口中說出來的。心裏有股子隐隐的沖動,想要直接沖進去問個明白,可理智卻告訴他,應該繼續聽下去。

整整大半個時辰,蘇淩悠都在靜靜的聽着,聽罷卻只能苦笑一聲,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按照乳母所說,那場大火的始作俑者竟是他的娘親。

當年,她嫁到蘇家後,家主對她疼愛有加,可是過了沒多久,卻又娶了一房小妾,也就是蘇顏雪的母親。

蘇顏雪的母親出身名伶,從小跟着戲班走南闖北,見過形形□□的人,自然知道要如何對上一個人的脾氣、讨得他的歡心。

漸漸地,他的娘親便受到了冷落,家主去她那裏的次數越來越少,有時十天半月都見不上一面。

蒼老的聲音幽幽傳來:“夫人她瘋了啊,她想讓老爺回心轉意,竟拿母子二人的性命做威脅。要不是被人及時發現,小公子他、他……”

蘇淩悠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他只覺得好累好累,自從回到蘇家後,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颠覆以往的認知。

錯的人是自己才對,他默默的想着,要對這一切負責的人是自己才對。鳴晔說得一點都沒錯,她才是無辜的,她被自己牽累了這麽多年,到頭來,自己竟還想要殺了她。

真是可笑……

突然間,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大宅對他來說竟變得十分可怕,他拖着沉重的腳步,徑直奔向大門,逃似的離開了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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