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一天的事,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再提。
從那以後,蘇顏雪漸漸淡出了大家的視線,蘇家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蘇淩悠在處理。他适應能力很強,頭腦也轉得快,再加上十分會處理關系,凡是和他有過交集的人,都是對他滿口稱贊。
所有人都知道蘇家大公子回來了,上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其中多是一些和蘇家有着生意往來的。他們不會在乎蘇家的家事,不會在乎蘇家的家主是誰,只要能賺銀子就好。
與此同時,若是合作的對象是個相談甚歡的人,更是能夠鞏固雙方的交情。
無論怎麽看,都是蘇淩悠更能勝任這個位置。
所以沒過多久,“蘇家家主将要易位”的消息便在洛城不胫而走。
蘇淩悠老早就聽到了這個消息,他相信蘇顏雪比他聽到的更早,一時間,心裏暗暗的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情緒。
這真的是她要得到的結果嗎?
若說他一開始不相信蘇顏雪的話,可現在呢?
蘇顏雪做的一切無非都是為他樹立威信、幫他拉攏更多的關系。這樣的話,要不了多久,即使蘇顏雪不想讓位,外部的輿論也會逼得她不得不讓。
心裏的信念竟在一點點的動搖。
原來,他時刻所想的都是如何奪回蘇家、如何殺掉蘇顏雪,而現在,蘇家幾乎唾手可得,至于殺掉蘇顏雪,有時他甚至都會忘掉這個想法,直到再次想起,心裏又是一陣莫名的惶恐。
惶恐?究竟在怕些什麽?
離開蘇家後,娘親幾乎每天都在教導他那對母女是如何的陰險狡詐、要如何報仇雪恨、要如何把失去的一切全都奪回來。
這種深埋心裏的仇恨支撐他過了十多年,而當他親眼所見、親身體會,竟對娘親所說的那些産生了懷疑。
娘親曾經告訴過他,蘇家家主之位一直是有能力者居之,且不分嫡庶男女。蘇顏雪的娘親想要争寵,可遲遲沒有孩子,她便在外面得了個野種,可生下來之後卻發現是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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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不足盈月,身體一直不好,她連正常的生活都需要人照看,更別提修習家主的武功。見繼任無望,她一直心懷不軌,暗暗的想要策劃些什麽。直到那次,蘇淩悠的爹爹不經意說出要正式對外宣布蘇淩悠為蘇家的少家主,她居然放了一把大火,想要燒死他們母子。
陳叔算是娘親的陪嫁随從,一直護在左右,在那場大火中救了他們一命,母子二人這才躲過一劫。
況且他已經見過乳母,她是陪嫁丫鬟,跟着母親到了蘇家,十分的忠心,斷不會因為一點恩惠便依了蘇顏雪。
她應該是知道些什麽,可一想起老人家現在那個樣子,若是再提起當年的事,定會讓她格外難過。
蘇淩悠想了想,也只好作罷。
長夜漫漫,寂寥無眠。明天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蘇淩悠沒心思去喝花酒,只能拿着酒壺酒盞跑到院子裏吹冷風。
結果很不巧,剛剛三杯酒下肚,就見到了蘇顏雪。
蘇顏雪剛從外面回來,本來是要給他送東西,卻發現他不在房中,問過鳴晔後,才知道他一個人跑出來喝悶酒。
“這是蘇家各地管事的名冊,好好看一下。”
蘇淩悠淡淡的瞥了一眼,卻沒有伸手接下。他把手中的酒盞遞了過去,“離年底還有一段時間,明天再看也不遲。”
看他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蘇顏雪便把名冊放到了桌子上,從他手中接過酒盞,仰頭一飲而盡。
“為何要把蘇家還給我?你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麽?”
“蘇家本來就是你的,不過是想替你完成心願而已。”
他越發不能理解蘇顏雪的想法,“你在家主之位上做的好好的,何苦派人把我帶回來,說什麽要替我完成心願,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要殺了你。”
“那很好,等你修成書中的武功,自然能夠殺了我。”
啪的一聲,蘇淩悠帶翻了桌上的酒盞,伸手掀起她的衣領,把她拉到近前,“蘇顏雪!你……”
他心中莫名的惱怒,至于為何,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蘇顏雪依舊沒什麽反應,只是輕輕的推開他的手,緩緩道:“當年那一場大火燒了大半個蘇家,你和你的娘親不知去向,從那以後,爹爹也病倒了。”
她試着一點一點的回憶當年的事,“蘇家只剩下我一個孩子,身體不好又能怎樣,除了我之外,沒人能夠接替家主的位置。這麽多年,我也累了,你既然身為蘇家長子,自然是要擔起這個責任,家主之位,你是最合适的人選。”
蘇淩悠雙拳緊握,過了許久,才緩緩放開。他走到園中,折下兩根花枝,把一根交給了蘇顏雪,“你不是說随時奉陪嗎,我們再比一次。”
“好!”蘇顏雪痛快的點頭答應。
那一瞬,劍雨翩然,花落滿園。蘇淩悠一邊和她對招,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被她逼得招招敗退。可即便如此,他的嘴角卻挂上了一抹笑意。蘇顏雪看的愣了一下,被他抓住了機會,花枝直指咽喉。
蘇顏雪認命的閉上眼睛,等了片刻,卻沒等到意料之中的結局。
“你……”
蘇淩悠依舊在笑着,他似乎心情大好,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花枝,道:“今天不算,我們日後再比。”
說完,他把那花枝丢到一邊,拿起桌上的名冊就要回房。這時,他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悶哼,然後便是酒盞落地碎裂的噼啪聲。
蘇顏雪面色慘白,倒地不起。
那一刻,蘇淩悠心底一沉,下意識的想要沖過去,可卻怎麽都邁不開步子。
現在這裏只有他們兩個,若是放任她這樣下去,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讓她死,這不正是自己的夙願嗎,為何要過去救她?
可是這陣莫名的心慌又是怎麽回事?
剛剛比試的時候,他曾想了很多很多,雖然想通了一部分,可其他的多少還是有些摸不到頭緒。
至于現在……
不,不對,自己要堂堂正正的殺了她才是,現在即使她真的死了,也不能算是自己贏了她!
他怔在原地猶豫了好久,還是一步步上前,把她抱起送回了卧房。
夜色漸深,況且他對這裏也不算熟悉,無奈之下,只能找來了鳴晔。
看着鳴晔忙前忙後的樣子,蘇淩悠覺得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就在屋子裏面來回轉悠。
這是他第一次進來蘇顏雪的屋子,屋子裏面格外的整潔,所有東西都是規規矩矩的放在它該放的位置,沒有一絲雜亂。
牆上挂着兩把寶劍,一柄長弓,至于姑娘家用的妝奁首飾、胭脂水粉,蘇淩悠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他幽幽的嘆了一聲,正待去看看蘇顏雪的情況,卻不經意的瞥到了桌上的一個小物件。
是一只竹條編成的小蜻蜓,一端用線拴着竹竿,拿在手裏輕輕一晃,小蜻蜓便像飛起來一樣。
是這裏孩子常見的玩物,不過這只有點特殊,那只小蜻蜓腦袋上被人畫了一個紅點,所以蘇淩悠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是當年乳母給他編着玩的,只是後來……
床前輕紗半掩,遠遠的看不真切。蘇淩悠遙遙的望了一眼,口中喃喃道:“原來是你……”
彼時年幼,雖然同為蘇家的孩子,但由于娘親的關系,再加上蘇顏雪身體抱恙,所以他們兩個一直都沒有見過。
那天他拿着乳母編織的小蜻蜓跑到花園玩耍,卻遠遠的看見一個倒在地上的孩子。那孩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比他小上幾歲,小臉蠟黃,也沒什麽血色。
蘇淩悠想去叫人,可也不能把她放在這裏不管,于是費力的把她扶到背上,背到了最近的一個亭子裏。
她好像還有點意識,緊緊的抱着蘇淩悠,口中喃喃的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麽。蘇淩悠脫不開身,只好留在那裏陪她。
過了好一會兒,那孩子總算醒了過來。她怯怯的看向蘇淩悠,小聲的道謝,然後便劇烈的咳嗽起來。蘇淩悠一邊安慰她,一邊撫着她的背。見她好像緩了過來,便問道:“你是誰?怎麽會倒在園子裏?”
她有些緊張,不停的揉搓着衣角,任憑蘇淩悠問了好久也沒有回答。
“好了好了,你別怕,我不問就是了。”說完,便把手中的竹蜻蜓塞給了她,“這個送給你。”
竹蜻蜓一跳一跳的,立刻就吸引了她的視線,她顫巍巍的接過,嗫嚅着問道:“真的可以送給我嗎?”
“當然。”蘇淩悠笑的格外開心,“你回去記得好好養身體,等身體養好了就來找我玩,我叫蘇淩悠,你可記住啊。”
一聽到這個名字,孩子怔忪了片刻,她緊握着手裏的竹蜻蜓,試着開口:“那我明天可以來找你玩嗎?”
“可以啊!”蘇淩悠也沒有想太多,只是正愁沒有人陪他玩,所以當時就點頭答應,“那我就在這個亭子裏等你。”
兩個孩子勾了勾手指,就此定下了約定。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都是偷偷的約在這裏玩耍,直到那一場大火,蘇淩悠便再也沒有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