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晚生很小的時候,一場災荒奪去了父母的性命,只有五歲的他只能沿街乞讨為生。在他的印象中,那時死了好多好多的人,官兵們每天都會拉着板車,收走成堆的屍體。
能夠活着,是晚生覺得最慶幸的一件事。不用像自己的父母一樣,屍身腐臭後才被人收走,只匆匆的卷了個破草席,往亂葬崗一扔,便是最終的歸宿。
晚生拼命的活着,髒的臭的什麽都不在乎,豬食、死老鼠、發了黴的黑饅頭,為了活着,甚至從狗嘴裏搶過食物,除了人肉,能吃的都已經吃過。
那天,他為了一個已經臭了的肉包子,跟另一個小乞丐打作一團,無奈人小力薄,三兩下的功夫便被人打倒在地。他跌破了腦袋,血水糊了一臉,眼前亦是猩紅一片。他擡起手臂,用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正待起身去尋別的食物,突然看見一片青色衣角。
“你是誰?”晚生對他有些好奇,他分明看見眼前那人在打量着自己,可又沒有像讨飯時別人眼中的那些厭惡。
那人不語,靜靜的看着晚生,過了許久,似微微的點了點頭,又從随身的包裹中拿出了一個白面饅頭,“吃吧。”
此時的晚生已是餓極,根本顧不得這人就是是何意圖,一把搶過饅頭狼吞虎咽,不消片刻的功夫,便被他吃個精光,連落在手中的渣滓都被他舔了個幹淨。
“還想吃嗎?”
晚生拼命的點頭。
“那便随我來。”
當朝者崇信道教,朝奉修仙之法,這人為了混個日子,也投入了道教,無奈“法術”不精,日子過得頗為潦倒。後來,他便打起了勞苦大衆的主意,以一身道士的行頭開始了坑蒙拐騙,可這也不是個長久之計,畢竟坑騙之時需要有人配合,他孤身一人,很多時候無法施展,便決心收個徒弟。
都說時也命也,他路過此處正巧看到了晚生,雖則一身狼狽,但眼中光華不減,看起來倒是個頭腦清明的孩子,若是稍加培養,日後肯定有用得到的地方。
從那天起,晚生便跟着師傅一起走南闖北,日子過得依舊艱苦,但和原來讨飯的日子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他勤快的學習師傅交給他的各種坑騙的技巧,師傅當衆施法時要如何應和,在群衆猶豫不決之時要如何引導他們乖乖的拿出銀子,由于晚生腦子頗為靈光,不消一年的功夫,已經成為了師傅的得力助手。
師傅對他相當滿意,亦覺得自己眼光尚佳。
直到有一天,晚生不知從哪裏帶回來一個骨瘦如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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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頓時暴跳如雷,“你這是作甚!知不知道現在光是你我二人尚可解決溫飽,哪有多餘的吃食分給她!”
吼聲吓得那孩子連連後退,顫着身子躲在了晚生的後面。晚生緊緊握着那個冰冷的小手,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轉向師傅,目光堅定,“師傅,我的食物可以分給她,以後我會少吃一點,求師傅收下她。”
無論師傅再如何威逼利誘,晚生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最後,師傅只丢下一句:“你帶回來的人你負責,我不會分給她任何吃的!”便怒氣沖沖的離開。
晚生心中歡喜,“聽到了嗎,師傅同意你留下了。放心吧,以後有我的吃的,便不會讓你餓着。”
看着孩子怯生生的望着自己,晚生笑着問道:“我叫晚生,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緩緩搖頭,默不作聲。
“那我給你取一個吧,名字可是很重要的。”有名有字方為人,一個堂堂正正立于世間的人。可說來容易,雖然他随師傅識過字,但要說到起名字,還真是讓他犯了難。
偶然間,他想起了以前讨飯時,在江南聽過的一首詩:菱花落複合,桑女罷新蠶。桂棹浮星艇,徘徊蓮葉南。
這首詩什麽意思晚生不懂,但是像是菱花、蓮葉一類的詞還是能明白的,晚生突然覺得女孩子就應該像花一樣嬌嬌豔豔的,于是想給她取名為菱花,又突然覺得這名字略顯俗氣,思來想去,便将兩個字對調了一下。
以花為姓,以菱為名。
“花菱,以後叫你花菱可好?”
女孩默默的點點頭,從那時起,花菱便成為了她的名字,晚生總是花菱花菱的叫着,每次都是格外的歡喜。
多年後,花菱曾經問過他,當初為何要執意留下自己、還為自己取了名字,晚生則是一臉嫌棄的模樣,嘴角一撇,不屑道:“還不是相公我英明神武心地善良,那時候啊,看着路邊一只黑瘦黑瘦的猴兒,哎呀呀,那叫一個可憐,還尋思牽回去養活着玩呢,誰想到,媽呀,竟然養成了一個悍婦,這個後悔啊。”
于是便迎來了花菱暴風驟雨般的襲擊。
一想起這些,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揚,那些相伴過的時光,無論何時都是覺得如此溫暖。
他怔怔的望着花菱離去的方向,即使濃重的夜色已經掩去了她的身影,依舊舍不得移開目光。
“花菱,你不知道,當年啊,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喜歡你,說不清為什麽,即使當時你髒的要死,長得枯瘦枯瘦的一點都不好看,可我還是一眼就喜歡上了你。總覺得,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求師傅收留你,你會成為我的師妹,将來變成我的娘子。”
“那時候的你瘦瘦小小的,我就一直牽着你的手,無論到哪兒都不放開,誰想到,這一過就是二十年。”
“其實你不知道,我真的很想和你回江南,就在遇到你的那個地方,我們找個地方住下,那是我們的家,我和你,還有我們的孩子,我是真的很想……”
晚生再也說不下去,捂着臉,泣不成聲。
“快看!他在那裏,快抓住他!”
不知不覺間,追兵已經到了身後不遠處,晚生如夢初醒,急急抹了把眼淚,轉頭就跑。
冰冷的空氣嗆進肺中,胸腔炸裂一般的疼痛,身後的追兵不斷的喊聲陣陣傳來,驚的他拼命的向前跑,只可惜,最後仍被逼入了絕境。
深不見底的懸崖橫絕在後,斷了他所有的退路,慌亂中,他急忙從地上拾起一根粗壯的木枝,當做武器擋在身前。
數十個火把熊熊燃燒,亮如白晝,為首那名将領高聲呵斥:“大膽叛賊,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叛賊?晚生确保自己的耳朵沒有出錯,真真切切的聽到了這個詞。
追兵的衣裳他熟的很,正是府衙衙差的官服,應該是韓澤的人,他急忙解釋:“小的并不是什麽叛賊,小的只是出城替韓公子去取……去取一件東西,不巧回的晚了,請各位官爺帶我去見韓公子,到時一問便知,小的真的不是叛賊。”
見為首将領面露猶疑,晚生心中大喜,自己現在還是有用的,只要沒将賬簿交出去,韓澤一定不會殺了自己的。
“剛才是誰說要見本公子?”
是韓澤的聲音,晚生急忙大喊,“公子救我!”
韓澤緩緩從人群中走出,呼嘯的山風中,依舊拿着那柄不合時宜的扇子,他打量了一眼晚生,道:“通敵賣國之人,本公子如何能救。”
什麽?通敵賣國?
“此人乃敵國奸細,僞裝成道士模樣欺騙城中百姓,妄想獲取我軍情報,其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誅之!”
晚生已經聽不清後面韓澤又說了什麽,最後的時刻,只記得一大批衙差向自己湧來,明晃晃的刀身晃的自己眼睛生疼,之後,便再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