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花菱在亂葬崗守了整整一天一夜,依舊沒有看見晚生的身影。

她知道,晚生答應她的絕不會食言,但不知為何,心中是如此的忐忑不安,她又等了一天,直到傍晚時分,決心不能再這麽等下去,于是随手在身上抹了些臭臭的泥巴,将自己僞裝成了乞丐的模樣。

街上的人步履匆匆,似乎和以往沒有什麽分別,花菱本來還在犯愁要用點什麽方法才能打探出晚生的下落,可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卻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這些人,好像都是奔着城門的方向去的。

花菱不明所以,跟着人群向城門而去,結果一看……

那人……是晚生……

寒風瑟瑟的城頭,兩名士兵正在向下順着繩子,繩子上吊着一人,渾身血污髒亂不堪,他瘦弱的身體在空中來回打晃,似落葉般輕飄飄的。

“此人乃敵國奸細,幸得太守大人及早發現,将之處決,如今曝屍三日,以儆效尤!”

一聽此人乃敵國奸細,人們口中叫罵不止。

“狗娘養的,竟敢投靠敵國。”

“這種人就應該全家處死!”

“可憐我的兒啊,上次就因為這幫奸細作祟,害他失了性命……”

人們随手撿起地上的石頭瓦礫,還有的拿出籃中的青菜雞蛋,紛紛向那人投去,似乎像是不解氣一樣,簡直想要再将他打死一次。

花菱腦中嗡嗡作響,她已經分辨不出究竟怎麽回事,只是本能的伸手攔着周圍的人,口中喃喃,“不要打,他是我相公,不是奸細。”

只可惜人們已經紅了眼,只顧打着罵着,根本沒人聽她到底在說些什麽。

“別打了,別打了!”花菱淚流滿面,他抓住一個人的手臂,苦苦的哀求,“求你別打了,他不是的,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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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厭惡的看了花菱一眼,她現在渾身髒臭不堪,活脫脫的一個讨飯的乞丐模樣,而且口中喃喃不停,好像腦子還有點問題,“滾開,哪裏來的髒東西!”說完一腳将她踢到在地。

整整兩個時辰,打罵的群衆換了一批又一批,花菱拼命的哭着攔着,可沒有一人願意聽她說的,直到月朗星稀,那些人才轉身歸家。

花菱身上受了不輕的傷,打的踹的都有,頭上也被人砸出了血。她對自己的傷視若無睹,精疲力竭的跪坐在地,呆呆的望着那個熟悉的身影。

你說好會回來找我的,說好了這是最後一次,我們要回江南安家,從此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你從來沒有騙過我,為何這次……

她強撐着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向城門,卻被一隊士兵攔了下來。

“李忠将軍有令,不許任何人靠近!”

花菱不管不顧,依舊執拗的想要上前,奈何嗓子已經喊破,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這人是瘋了吧!”

士兵惱怒非常,用力一推,又将她推個趔趄。

“還不快滾!”

花菱怔怔的站在原地,士兵牢牢的盯着她,已經明晃晃的亮出了刀,“你若再敢上前,便把你當做叛賊同夥處置!”

看着花菱似被自己喝住,士兵非常滿意現在的狀況。

上前就是個死,這世上有誰不怕死呢。

花菱亦是怕死的,因為她突然想的明白,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人死了就什麽都做不了了,不能給他報仇,不能為他送葬。

所以她要活下去,活着才有一切一切的可能,活着才有希望……

晚生的死在城中引起了不小的波瀾,居民們提心吊膽,生怕再出一個這樣的奸細害的自己家破人亡,而軍中更是開始了嚴密的搜查,确保再無奸細混入城中。

可沒過幾日,又一件事在城中悄然發生。

某日清晨,東街的王掌櫃正要開鋪子,突然發現自己鋪子門口有一本小冊子,裏面的字跡難看的很,歪歪扭扭的,像是被燒過的炭塗抹上去的一樣。

本以為是哪個小孩子的胡亂玩鬧,可細細一看,卻發現了其中的秘密。這小冊子竟是一本賬簿,上面記載的金銀珠寶數以萬計,看的王掌櫃眼冒精光。

這得多少家財才能有如此大的手筆,王掌櫃急急翻着剩下的書頁,想要看看能不能發現賬簿的主人是誰,誰知到了最後一頁,吓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韓太守贈烏納爾。”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說清了所有的賬目緣由,王掌櫃也不知該不該信,只覺得手中簡直捧了一個燙手的山芋,想要扔掉怕被人發現,不扔掉又怕引火燒身,于是他一咬牙一跺腳,将它扔在了自家的竈膛內,随着一把火燒的只餘灰燼。

王掌櫃這才稍稍放了心,但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接下來的幾日,不斷的有人發現這種小冊子,知道的人越來越多,韓太守贈烏納爾金銀之事傳的沸沸揚揚,甚至傳出了韓太守本為胡人、這些年潛伏漢地只為與敵軍裏通外合的傳言。

言語雖弱,亦能作為殺人利刃。

眼見軍中也鬧得人心惶惶,李忠将軍當即下令,捉拿韓太守父子二人。所謂樹倒猢狲散,某個原本看守城門的小兵又道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太守會定期向城外運送一批貨物,只是往日裏迫于太守的威嚴,并沒有人敢上前盤查。

李忠将軍順藤摸瓜,将負責送貨之人揪了出來,那人一見太守翻身無望,當即招認了所有的事情。

他本為太守的一個遠房親戚,深得太守的信任,韓太守每次搜刮之後,都會命人好好整理,将金銀珠寶分門別類的裝于箱內,再由他護送出城、向烏納爾進獻供奉。

韓太守通敵賣國一事就此結案,依律處死。行刑當日,城中萬人空巷,人們追着囚車,打着罵着,守衛的士兵攔都攔不住,還沒等到刑場,韓太守便被人當街打死。而韓澤命大一些,總算是撐着最後一口氣挨到了砍頭的時刻。

劊子手一刀劈下,韓澤身首異處,人們拍手稱快,陣陣呼喊叫好之聲不絕于耳。

唯有一人,看着眼前的場景依舊面帶倦容。

她的臉上蒼白的近乎沒有血色,周圍的聲音似乎并未對她産生多大的影響,她只是默默的低着頭,緊緊抱着懷中的小瓷甕,淚如雨下。

晚生,你看到了嗎,我算是替你報了仇,你若有知,可以好好安息了……

三月的江南細雨如絲,朦胧的雨幕中,一身着湖綠衣裙的小丫頭飛快奔跑,一溜煙的功夫便沖進了路邊的一個酒肆。

“娘,我回來了~”小丫頭一邊擦着臉上的雨水一邊高聲喊着,完全不去顧忌周圍的客人,“城東李掌櫃訂的酒水已經送過去了,娘,快出來收銀子啦~”

“你這小丫頭,天天大呼小叫的,一點也沒有女孩兒的樣子。”一個中年男子佯裝呵斥,他是這裏的常客,小丫頭一見是他,立刻嘟起了嘴,模樣很是俏皮,“哼,我娘說了,管她什麽規矩不規矩的,活的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周圍的人一片哄笑,“小丫頭小小年紀居然還會講道理了,來給我們說說,什麽叫活的自在啊。”

“就是……就是……”她一時解釋不清,小嘴嘟的又高了些,“哼,不理你們了,我去找我娘。”不等別人叫住她,便飛快的跑入了後院。

“娘……”小丫頭很是委屈,一把抱住娘親的手臂,委屈道:“娘,他們又說我。”

花菱沒有理會她的話,趕忙扯着她去換下身上的濕衣裳,“怎麽出門也不帶着傘。”

小丫頭嘿嘿一笑,“偶爾忘了,娘你不要生氣嘛。”說着便拱到花菱懷裏撒嬌。

花菱拿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便轉了個話題,“好了好了,你一會兒自己去玩,不過記住了,別到處瞎跑就行。”

就知道這招好用,每次只要一撒嬌,娘親是絕對不會再生氣的。

“那我去找隔壁的二丫玩,晚飯時再回來。”

看着她活潑的身影,花菱眉宇眼角全是溫暖的笑意,她轉身去了裏屋,朝着裏面供奉的排位,悠悠嘆道:“晚生你看,向晚都長這麽大了……”

那時她離開天水,本想着回到江南便和晚生一起長眠于此,卻意外的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這是她和晚生的孩子,無論如何,她都要好好的将她撫養長大。

“你在下面再等等我,等向晚嫁了人,我便下去找你。”

花菱自顧自的嘆着,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好多的事,雖然每天都要來這裏看看他,但不知為何,想要說的永遠都說不完的樣子,不知不覺的已經過了好久好久。

“得了,我明兒個再來看你。”花菱提步要走,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麽,神色一變,怒目而視,“這幾日你都沒來看我,是不是在下面勾搭了哪個狐媚子!”說完她怒氣沖沖的指着晚生的牌位,“聽到的話今天就過來看我,要今兒個還是夢不到你,等我下去就要你好看!”

以前就是這樣吵吵鬧鬧的,現在如此,今後亦将如此。即便和他已經陰陽相隔,可一切的一切,似乎什麽都未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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