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等到天已經大亮的時候,羅維諾覺得自己大概是睡不了了。他一閉上眼,就出現那些殘忍冷酷的畫面。
身體從內到外,都十分沉重,他去洗了個澡。淋浴的時候,他仰着頭,讓水噴到自己臉上,将正在往外流的眼淚沖掉。
當他洗完澡之後,他又回到了床上,他現在身心俱疲。但是他必須得面對,無論現在心情有多麽的沉重多麽的絕望,他都得振作起來,費裏西安諾還在等他。
他的手機響起,他一下子坐了起來。
他接起電話,是費裏西安諾的老師打來的,他們告訴他,費裏西安諾手術結束,已經脫離了危險,但是尚在昏迷當中。一個名為路德維希的德國人幫忙支付了費用,并且他想見羅維諾一面。不知道羅維諾能不能盡快到德國去?
一聽到費裏西安諾脫離了危險,羅維諾胸口狠狠的舒了一口悶氣,心情好像都恢複了不少。羅維諾當然想盡快到德國去,越快越好,他迫不及待的想去到費裏西安諾的身邊。
他打電話訂購了明天到柏林的機票,之後下午去學校和夜店請了假,來到這兩個地方讓他很忐忑,因為他害怕會遇到某個人。所幸并沒有。
收拾了點東西,第二天,乘飛機去到看柏林,他去到了那家醫院,見到了費裏西安諾。
費裏西安諾尚在昏迷當中,他全身都纏滿了繃帶,打着石膏,身上插着各種管子。羅維諾見到了那個德國人,他坐在一旁,看着費裏西安諾。路德維希真人看上去比照片上有氣勢得多,打起來自己當然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他還是看他不爽。
路德維希也看見了他,單憑臉就知道這是費裏西安諾常常提起的那個哥哥羅維諾,他對他打了招呼。
之後的幾天,羅維諾都住在醫院裏,他申請了陪護。路德維希經常來看費裏西安諾,說起來是他為費裏西安諾付的手術費,盡管還是對他有偏見,但是這一點還是必須得感謝他。
路德維希感覺到了羅維諾不是很喜歡自己,總是愛找自己的茬,但是他不知道理由。其實他本來以為費裏西安諾的哥哥是一個可靠的人。因為費裏西安諾總是誇自己的哥哥,并說哥哥很酷很帥,為了自己拼命打工賺錢。但是真的見到了他的哥哥,相處起來,意外的發現……
羅維諾是真的愛自己的弟弟這一點路德維希倒是看出來的,他的擔憂全都寫在臉上。但是很酷很帥……這在哪裏?明明兩兄弟一樣,一樣的愛做奇怪的事,一樣的呆,一樣的蠢,一樣的愛給人找麻煩,并且哥哥性格好像還比弟弟幼稚。但是卻和弟弟一樣,微妙的完全讓人讨厭不起來,只能讓着他。這也算是他們的優點吧。
但是他發現,這個哥哥的精神狀态不是很好,并且總是挂着嚴重的黑眼圈,看上去不能十分完好的休息。難道是因為弟弟還沒醒過來,所以一直在擔驚受怕?
費裏西安諾的情況越來越穩定,現在只用等着他醒過來就好,他現在是羅維諾最大的希望。羅維諾和路德維希可以在費裏西安諾的身邊陪着他,看着他,等待他醒過來。
在這之後的某一天,那天早晨天氣很好,羅維諾坐在窗前,陽光暖暖的灑在他的身上,小鳥停在枝頭唱歌。他看着綠黃色的嫩樹葉,它們煥發着勃勃生機。今天就像是會發生什麽好事似地。也确實,費裏西安諾在這樣一片大好的景色當中,慢慢的睜開了眼。喜悅不言而喻,羅維諾覺得自己的心情久違的放松,上一次覺得喜悅仿佛是上個世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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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天的,費裏西安諾的精神恢複得很快,盡管他還渾身纏着紗布打着石膏,但是卻依舊一副患了多動症的模樣。看到羅維諾他很高興,路德維希守在他身邊也讓他很高興。只是哥哥總是會找路德德麻煩,他感到有些困擾。
路德維希非常細致的照顧着費裏西安諾,并且照顧得很好。和他渾身肌肉的外表看起來不同,他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十分體貼。他平時總是面無表情,嚴肅着一張臉。但是看向費裏西安諾的時候,能夠明顯看得到,他目光裏那份寵溺。
羅維諾想起曾經也有一個人這樣溫柔的對待過自己,他按住了胸口。他不會責怪自己為什麽忘不了,曾經經歷過的許多事情讓他明白,忘不了只是因為時間不夠長,等時間夠長了,什麽傷痛都能走出來,他一向就是這麽得過且過的樂天性格。直到你死,每一天對于你的餘生來說都是新生的第一天,人總是要調整好心态向前看的,盡管他看得沒多遠,但不影響他前行。
費裏西安諾的好轉讓羅維諾的心情在慢慢變好,但是費裏西安諾看出了他有心事。于是在兩人獨處的時候,費裏西安諾便關切的開口詢問。他是自己的親兄弟,也是自己唯一仰賴的人。羅維諾選擇将發生的事告訴了他,因為找個人傾聽,會讓自己好受一些,但是他并沒有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說出來,也沒告訴費裏西安諾自己差點出賣自己的身體。費裏西安諾聽完之後,有些遺憾的說道:
“耶?我以為安東尼奧哥哥是喜歡你的說。”
“怎麽可能呢白癡。”他也曾經有過這麽自作多情的時刻,“而且,你哪裏以為出來的啊,你根本沒見過他幾次。”
“感覺啊,很明顯。”
“所以說,你是個白癡。”很明顯這是錯誤的不是嗎。
“可是安東尼奧哥哥……”
“夠了,別再提起這個名字,媽的。”羅維諾下了禁令,他只是想讓費裏西安諾聽一聽,沒讓他發表意見。
“VE……”費裏西安諾看出了羅維諾的煩躁,他只能轉換了話題,“說起來,為什麽我那麽倒黴呢?哥哥你還記得不記得,有一次我們走在一起,一個塑料桶掉了下來,直接扣在了我頭上。這次卻掉下來一個人,好可怕的說……”
“別用這種歡樂的表情說這種沉重的事!你這個笨蛋!”他這次可是差點就被砸死了!
費裏西安諾對于不能自己帶羅維諾一起在德國游覽游覽感到很失望,德國可是個很美麗的地方。他又不能讓路德帶哥哥去,因為路德不擅長幹這個,而且哥哥不喜歡路德。
一天,趁費裏西安諾在睡午覺,路德維希請羅維諾到走廊外,他有些事想和他談一談。
“談什麽?如果是關于錢的問題……”他現在暫時沒辦法償還他。
“并不是這個,我幫費裏西安諾是出于自願,你不用當成你的負擔。”路德維希這樣說道,他記得費裏西安諾對他說,哥哥負擔起了一切關于債務的問題,讓自己盡量好好讀書。
“那你想說什麽?”
“費裏西安諾畢業之後,我希望你可以允許他到德國來。這也是他的願望,但是他說想經過你的同意。”
羅維諾怔住了,他應該拒絕他。但是他沒辦法這樣做,他看得出這個德國人對費裏西安諾是真心的,而費裏西安諾也不想離開他。如果他強拆散他們——他有這個能力嗎?既然他們都已經決定好了,又何必來問自己。
“你們只不過在一起這麽短的時間,為什麽就決定了以後的事情該死的?”這是羅維諾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時間是很短,但是就像上輩子就相識一樣。”路德維希說道,“和他在一起,我從沒那麽快樂過。”
“你們在一起要怎麽辦,難道他媽的要結婚嗎?”羅維諾白了他一眼,他只是在擠兌他。
路德維希一怔,羅維諾問出這樣的話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了想,回答道,“也不是不可以。”
跟路德維希相處下來,會發現他是一個十分正宗的德國人,嚴謹,細心,耿直,他說出來的話,絕對言出必行。如果他這樣說了,就代表已經這樣決定了。羅維諾沒想到他真的會這樣,一時語塞,過了一會兒,他說道:“等費裏西安諾回意大利,直到他畢業,你們要分隔一年的時間混蛋。你們身處在兩個不同的國家!一年诶,你們早就忘了彼此了吧該死的。”
“只是一年而已。”路德維希看着他,認真的說,“一年,什麽也改變不了。”
這還真是愚蠢,一定會忘記的,他擔保,但是羅維諾不想和他做這種愚蠢的辯論,時間會證明一切。
“還有,費裏西安諾告訴我,你們現在的家庭經濟負擔,主要是來源于他的學費。他說你承擔的太多了,這本來應該是他的責任,而且他還幫不了你,這讓他經常感到很難過。”
“那個白癡……”他居然在想這種事情,為什麽要這樣想呢!他們是親兄弟不是嗎,他們應該互相依靠,互相依存。而且,相比起費裏西安諾,羅維諾本來就是完全沒有用處。費裏西安諾現在應該好好學習,而自己能做的只是想辦法賺錢。
“我想,今後請讓我和他一起來承擔這件事吧,你不用為他這樣辛苦。他已經是成年人了。”
羅維諾看着他,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可靠的德國男人,至少可靠的程度是自己的倍數。比起自己,費裏西安諾依靠他更好吧。
“随便你們。”羅維諾說道,“你最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如果你敢對不起他,我他媽絕對會打爆你的蛋。”
“好。”路德維希輕輕點頭,卻是一份鄭重無比的承諾。
後來費裏西安諾的身體逐漸好轉,現在只用安心養傷就可以了。有路德維希照顧他,羅維諾覺得自己沒什麽需要擔心的,而他也是時候離開了,他不能一直賴在這裏。
他開始思考,自己該做什麽。自己一直以來,都想讓費裏西安諾能夠依靠自己。但是現在,費裏西安諾找到了更好的依靠,他不必再為那個白癡弟弟瞎操心。
路德維希主動接過了自己身上的重擔,或許現在他可以試着開始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既然決定了,那就這樣。
回到意大利,回到家中,恰好遇到了鄰居。鄰居告訴他,有一個男人來找過他幾次。
“棕色的頭發,綠色的眼睛,挺年輕的,大概這麽高……”
羅維諾垂下了眼,事到如今他還來幹什麽呢?他不會再沒出息的天真的對他期待什麽了,就是因為自己的天真,才落得今天這個下場。羅維諾回到家中,桌子上靜靜的躺着他的手機卡,他去德國用的是德國的手機卡。他拿起那一張卡,又想起了某人,他應該打過電話給自己?或者發過短信?下一秒,他就将那張卡扔進了垃圾桶。
他辦理了退學手續,他不是讀書的料,意大利大學對于畢業的把關很嚴,學分不夠那就回去留級,反正學到這個地步只有等着多留級幾年的份,他早就想放棄讀書全身心的去工作了。只不過如果能畢業,他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賺更多的錢,幫助費裏西安諾還債。不過現在費裏西安諾依靠的人已經不是自己了,自己可以不用管這些事,然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該死的學校見鬼去吧!
至于夜店的工作,他并沒有去辭職,他害怕遇見一個人。反正長期曠工的話,他們自己會将他解雇的。
他将現在的房子退租,他打算很徹底的離開。不過房東太太很好心的租給他了一間倉庫,他可以把費裏西安諾的東西都放進去,他一次性付清了一年半的租金。等費裏西安諾回國,想怎樣他自己看着辦。
羅維諾離開了這個城市,只要留在這裏,走在街上,總有幾率會遇到。他就是擅長逃跑,那張臉無論如何都不想再看到了,他恨透了他。
他坐着火車,回到了南意大利自己小時候居住的海邊的小鎮。他在短期內換過很多次工作,最終他在一個孤兒院裏找到了一份最穩定的工作,作為廚師,為十多個孩子們和其他工作人員準備食物。和他一樣擔任廚師的還有其他的人,輪流工作,每個星期有一兩天的休假。盡管只是準備一日三餐加上下午的點心,但其實工作量卻是很足。
空閑的時間他會陪孩子們一起踢踢足球,教他們跳舞,孩子們很歡迎他。唯一覺得不滿的地方就是這裏的女人都是修女,他不能調戲她們,而且得背着她們偷偷說髒話。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和以往沒什麽不同。
小麥最近又在漲價,餐廳裏做的比不上自己的披薩,有孩子将吃不完的點心偷偷拿去喂螞蟻,他們踩死螞蟻的時候會被修女罵。
陽光如同自己記憶那般暖暖的,自己在躺在草坪上什麽都不想做全是陽光的錯。南意大利的陽光簡直就是一種人生極樂的享受。
走在小鎮的街上居然還有人認得自己,如果認出自己那就和他們打個招呼。當然,是女孩子的話要有特殊優待,必須得友好的拉住她們的手用熱情的眼光看着她們。
生活就這樣慢慢前行,日子過得清清淡淡,但是全都如人所願,實在無事可做的時候就去睡覺,還有比睡覺更美妙的時光嗎?
啊啊,這樣的日子真是太棒了。
住在孤兒院裏,他基本沒什麽花銷,他可以将錢都存起來。
有時他忽然會想,要不要攢起錢來,開一家自己的披薩店,或者意大利面店?可以讓費裏西安諾一起來幫忙,如果他不到德國去。但是如果費裏西安諾還是堅持要回到那個德國人的身邊,那或許他可以和他一起去德國。把弟弟交給那個肌肉男果然還是讓人不爽,如果他欺負費裏西安諾怎麽辦?費裏西安諾一定打不過他,他得看着費裏西安諾。
他将這些想法通過郵件告訴了費裏西安諾,費裏西安諾也說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另外費裏西安諾補充,他畢業一定會回到路德維希的身邊,所以哥哥還是做好一起走的準備吧。這讓羅維諾十分的惱火,然後他開始說挑撥離間的話,他說費裏西安諾就是個麻煩的白癡,路德維希以後一定會受不了他,然後讨厭他,再然後趁他回意大利的時候忘了他。
之後費裏西安諾就沒了回音,實際上身在德國的費裏西安諾已經哭了,他哭着撲到了路德的懷裏,問他會不會忘了自己,喜不喜歡自己,得到的結果是不會,喜歡。他才停止哭泣,然後将這件事告訴羅維諾。
這兩個該死的!羅維諾合上了手機。他忽然有些嫉妒費裏西安諾了,盡管他從小就沒少嫉妒過他。費裏西安諾的名字,意味着幸福。而這個小傻瓜,也總是能得到幸福。
南意大利的陽光要溫暖得多。但是當開始進入到冬天時,天氣還是會轉冷。北意大利的話應該會慢慢開始下雪。并且進入冬天之後,天黑得特別早,十二月之後下午四點半左右太陽就緩緩消失。
羅維諾的腿傷讓他讨厭極了濕冷的天氣,所幸這樣的日子目前還不算太多。
快要到孩子們結束午覺的時間了,羅維諾在廚房,為他們準備下午的點心。
“……後來他們讓我只用在家等消息就行,于是我就等了兩個月,雖然早有耳聞,但親身感受之後不得不說你們意大利人的辦事效率太讓人嘆為觀止了。直到現在,結果都還沒下來……”在羅維諾身邊喋喋不休的年輕男子名叫戴納,和他一樣同樣是廚師,他來自法國。這個人總是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并且說話很不看氣氛,嘴皮子很賤,或許他是故意的。要羅維諾說,他的嘴皮子可比他做菜的手藝利索多了。
“很明顯,你被耍了。還有別把你的口水噴到盤子裏畜生!把奶酪遞給我。”
“怎麽會,我臨走前那家主人還送了我一只烤雞,他是那麽的和善。”
“所以說你太單純了,單純的人眼裏什麽都是好的。讓開點別妨礙我,混蛋。”
“您為什麽總是把人看的那麽糟糕,而且,別總覺得您的地位比我高,我可是從阿弗爾大學[*一所法國大學]畢業的優等生。”
“什麽優等生?畢業後只能在考試從來不及格被老師找上家門大學都沒念完的混混學生手下工作的優等生?你的大學老師教你畢業後來孤兒院給人做菜?”
“所以說,您別總是指使我。我現在的處境只是暫時的,我還在等消息。”
“在你心裏,暫時這個詞代表的時間容量有他媽的兩年之久?為什麽你他媽的總是那麽單純,要被騙多少次才夠?快改改你的單純吧,否則會被騙到血本無歸。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你該去死,畜生。”
“您別老說我單純啊,而且我認為單純是靈魂的一種很美好的品質,單純的人更容易獲得幸福,老實說我很羨慕單純的人,為什麽您總是覺得單純等于被騙?您經常被騙嗎?”
“這是什麽等式關系?你他媽覺得我單純?”
“老實說……好的,我不說,您把手放下,別老是打我。”
“快把這些點心給我都端出去,畜生。”
羅維諾陪孩子們一起吃點心,盡管羅維諾總是擺出一張臭臉的樣子,但其實心地很好很善良,也不會為難小孩子,還經常陪他們一起玩,而且能做出美味的食物,會跳帥氣的舞蹈,孩子們都很樂意和他在一起。
“你們等下要一起去踢球嗎?”羅維諾問孩子們,大家都高興的回答要。
“這不行,等下愛瑪小姐得讓他們去洗澡。”戴納阻止道。
“切。”
于是吃完點心之後,羅維諾自個兒回到房間。費裏西安諾發來了郵件,說會在聖誕節的時候回國來,那還有半個月。聖誕節對意大利人來說是個很隆重的假期,并且意大利人的家族觀念濃重,出門在外的人盡量都會回來家人團聚。
羅維諾告訴他,自己得在孤兒院陪這些孩子,為這些孩子準備聖誕大餐。如果費裏西安諾不過來這邊的話,就乖乖待在德國陪他的肌肉男吧。
聽到哥哥允許自己和路德維希一起過聖誕,費裏西安諾很開心,他還告訴了羅維諾,一月底的時候他仍舊會回來,他要回學校處理一些事情。
一月底,那個時候沒什麽事,自己應該可以請假幾天去看望他。好久不見了,将近一年,不知道那個家夥有沒有什麽變化。他的傷已經痊愈了吧,沒有像自己一樣留下什麽病根。
一想到可以和弟弟團聚,心裏就十分溫暖。
畢竟費裏西安諾是自己在世界上最親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