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馳嘴上說吃什麽都可以,實際上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挑剔得比豌豆公主還厲害。

太油的不吃,太辣的不吃,太膩的不吃,煙熏火燎的燒烤碰都不碰一下。楚奚拽着他從街頭問到街尾,最後在一家馄饨店前停了下來,無奈道:“這是最後一家了,還不吃就沒什麽好吃的了。”

江馳掃了一眼店裏的陳設和衛生環境,終于勉為其難地點了點他金貴的腦袋:“好吧。”

楚奚松了一口氣,怕他反悔,拉着他的衣袖走進去。

店裏的人不算太多,這在放學後就人聲鼎沸的小吃街是一件稀少的事情,楚奚還以為是店家做的不好吃,直到看到牆上貼着的價格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價格太高了。

每種馄饨後面的标價都要超過市價好幾倍,對于一般學生而言,除非是腦抽了才會來他家吃飯。

兩個人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兩份鮮蝦馄饨,一份價格一百八,殺豬也不過如此。

而楚奚沒有半點被宰的自覺,還滿懷期待,想知道這家店的質量能不能配上這價格。

等着馄饨上來的時刻,楚奚随意和江馳聊了兩句。

他只是看了本以江馳為主角的書,書嘛,肯定不會不遺巨細地寫清楚他經歷的每一件事,他對于主角未來會成為什麽樣的人很清楚,至于主角是怎麽做到的、以及主角不曾書寫的過去,他并不是很清楚。

但這不是他的錯,而是作者這個廢物自己沒寫。

就像江馳未來會知曉父母去世的真相,從而走上複仇之路,三年後終于手刃了仇人。

這樣一件波瀾壯闊的大事,作者只用了一句話概括。

[三年以後,神秘消失的江馳重新歸來。]

除此之外,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沒透露,楚奚能知道才怪。

不過這也是許多言情文慣用套路,對感情戲詳細描述,對角色事業線一概而過,讀者只用知道主角多牛逼就ok。

懷揣着了解主角就是拯救自己的心态,楚奚斟酌着語氣,随意問道:“你平時都喜歡吃什麽啊?”

江馳:“随便什麽都可以。”

怎麽又是這句。

楚奚敲了敲桌子,不滿道:“你現在說這句話,你覺得我還會信嗎?”

“為什麽不信?”江馳反問。

“因為你表現出來的和你這句話完全不一樣啊。”

“不一樣又怎麽了,你很在意嗎?”

“對啊。”楚奚想都沒想。

江馳停頓了片刻,忽然無辜地笑起來,他眨眨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在意我的事?”

楚奚:“……”

這位小朋友真是很聰明。

“因為我覺得我以前對你太過分了,現在想要補償你,這個理由行不行?”楚奚一本正經。

“這樣呀——”江馳本就發育得慢,聲音還帶着少年氣的綿軟,刻意拉長的語調裏仿佛攙了融化的棉花糖,每個字都甜得能滴出水來:“好吧,我相信你一回。”

楚奚看看他的表情,不太信。

但他也沒法說別的了,老板娘親自端着馄饨過來,擺在桌子上:“來,嘗嘗,不好吃不要錢。”

楚奚對她笑了一下:“謝謝。”

馄饨看起來非常飽滿,皮輕薄如紙,可以看見粉白的蝦仁,湯底是清湯,撒着細嫩的青蔥,賣相非常好看。

他用湯勺舀起一顆,吹了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入口的一瞬間,他就知道,一百八并沒有白花,人家真的有真才實學。

蝦仁鮮香裏透着些微的甜,馄饨皮和一般的面皮不同,甘香又有嚼勁,總而言之,好吃。

一份馄饨對于青春期的男孩來說還是不夠吃,兩個人又點了一份三鮮的,吃完以後,楚奚結了賬,給司機打電話,讓他過來接他們。

天色漸漸昏暗,只剩一抹橘色夕陽殘留在天際。

小吃街熱鬧維持不久,只有學生放學後的一小段時間,學生散了,擺攤的也要收攤趕往下一處熱鬧的夜市。

繁華的城市大多相似,高樓大廈鱗次栉比,車水馬龍晝夜不息,但相似中又處處不同,名勝景點無法複制,散落于細微處、組構成城市血管的街道名也不可能一模一樣。

這是一座全新的、陌生的城市。

而他在這裏,看似擁有凡塵俗世中讓人向往的一切,又一無所有。

楚奚此時此刻,才有一種穿書的真實感。

與此一同浮上來的,是淡淡的、揮之不去的茫然無措。

好像一腳踩了空,不知道會摔倒在哪,只能本能地閉上眼睛,等待疼痛的來臨。

他的心情肉眼可見低落下來,垂頭喪氣的,像一只落水的、可憐巴巴的小動物。

江馳拽了拽他的衣袖,把他從走神裏拉出來:“你怎麽了?”

楚奚轉頭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問題,只覺得他的眼睛明亮得灼人。

真是奇怪,天都黑了,他的眼睛怎麽還是這麽璀璨。

可能這也是主角光環吧,楚奚胡思亂想着,卻也不得不承認,江馳的存在讓他心情好過了一點。

見他不說話,江馳想了想,遲疑地問:“你是不是想家了?”

楚奚笑了出來,随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年齡上的差異讓他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代入成了“哥哥”這一角色,對江馳也忍不住更溫柔:“是啊,有一點。”

江馳不知道該不該躲開他的魔爪,站在原地,表情猶豫。

楚奚好像也發現,這樣的動作,對于他和主角而言,還是有點過于親密了。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看到司機過來,說道:“我們回去吧。”

江馳:“好。”

司機車開得很穩,楚奚頭靠在窗上,一言不發。

司機每天接送他們倆,深知這倆吵架有多厲害,他就沒見過楚熙不陰陽怪氣嘲諷江馳的時候,今天這麽安靜,他反而有些不習慣。

但他又不敢問,怕引火燒身,自己挨罵。

這位大少爺性格是真的壞,奈何命好,投了個好胎,家裏背景深厚,縱容他胡來,真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

回到家,反派的父母依然沒在家裏。

書裏寫他們很忙,極少回家,沒怎麽陪過兒子,也因此對他越發溺愛。

然後養出了一個驚天大SB,執着和主角對着幹,最後慘被主角切片。

雖然書裏沒寫,不過楚奚覺得,以反派高深莫測的家庭背景,他的父母怎麽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兒子是個什麽貨色?

無非就是覺得沒陪兒子心有虧欠,索性任他胡來,反正家大業大兜得住他。

可惜主角不是他們,事實也證明,一切橫亘在主角面前的障礙最後都會被主角斬于馬下,再深的背景在命運之子面前也得GG。

洗完澡,楚奚從書包裏扒拉出作業,認命地坐在書桌前,收起心思,開始寫作業。

語數外都還好說,可是關于這個世界的,他就抓瞎了。

楚奚有點煩躁,不知道該不該去問江馳。

但是說老實話,他現在不太想看見江馳。

江馳之前那一番仿佛意有所指的話讓他有些頭疼,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他沒想過遵循反派的性格生活,除非他想被主角切片。但他也沒想到,主角會發現得這麽快。

正常人誰會往魂穿這種魔幻的事情上面想啊,主角你怎麽就不能正常一點呢!

他還沒想好要怎麽和主角坦白呢。

然而他不去找江馳,不意味着江馳不會來找他。

篤篤的敲門聲過後,是江馳滿是少年氣的嗓音:“我可以進來嗎?”

“……”楚奚哽了一下:“進來吧。”

江馳也洗完澡了,頭發半幹,穿着白色的睡衣,顯得更瘦。

他手裏端着一杯蜂蜜柚子茶,放在楚奚面前:“阿姨讓我拿給你的。”

“哦,謝謝啊。”楚奚接過來,剛要喝,就聽江馳補充了一句:“這是你最喜歡的飲料。”

楚奚:“……”

他的手頓在半空,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這就要過來掀牌了?果然是小孩子,沉不住氣。

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無奈道:“你想說什麽,直接一點。”

“哦,”江馳微微俯身,和他對視:“從昨天你給我擦藥的時候,我就懷疑你了。”

“……為什麽?”

“因為楚熙不是這麽好心的人呀,”他有點害羞地眨了一下眼睛:“一個一直以來都以羞辱你、甚至欺負你為樂的人,忽然好心好意給你擦藥,你不會懷疑嗎?”

楚奚:“……會。”

“是吧,”江馳繼續道:“你聽課、回答問題、做作業,這些都可以用洗心革面敷衍過去。但是我還發現,你今天不管去哪裏,都要刻意跟着我,好像沒有我你就不認識路一樣,連你最讨厭的葡萄汁也能喝下去,一個人就算再怎麽變化,也不可能忘記他周圍的一切和喜好吧?你能告訴我今天值班的傭人叫什麽名字嗎?”

楚奚:“……”

對不起,他不能。

“另外,你有幾次用‘我’這個字來指代你自己的時候,都會卡一下殼,因為你并不認為那是你,對不對?”

楚奚:“…………”

“但是別人叫你的時候,你又答應的很幹脆。”江馳又靠近了一點,兩人的距離近到可以感覺到彼此呼吸的地步:“所以我猜,你是楚熙,又不是楚熙。你和他同名,是不是?”

楚奚:“……………………”

“你不說話,”江馳語氣有點微妙的得意,像第一次抓到了娃娃的小朋友:“所以我是全部猜中了?”

楚奚無奈道:“是啊,你好聰明啊。”

“那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嗎?又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把全部都交代了。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不行,起碼現在還不行,江馳尚不可控,他不能這麽快就把自己的底牌也丢出去。

于是他嘆了口氣,半真半假回道:“我是叫楚奚,本來是溪水的溪,但是算命的說我命中有難,用溪不好,就去了三點水,結果沒想到我還是掉水裏淹死了,然後我就變成了現在這樣……至于為什麽對你好?因為我發現這具殼子原先的主人虐待你,而你又特別像我弟弟,我于心不忍,自然想對你好一點。”

說到最後,他還不忘打個親情牌。

沉默片刻以後,江馳冷靜地“哦”了一聲:“這樣啊。”

“你不好奇真正的楚熙去哪裏了嗎?”楚奚忍不住問。

江馳提到楚熙就皺眉:“他天天欺負我,我讨厭死他了,才不好奇他死活。”

楚奚點點頭,對這個答案一點也不意外。

“你說我像你弟弟,你會對我好。”江馳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但又有點迫切:“這句話是真的嗎?”

楚奚的心情難以言喻。

他似乎明白了一點江馳的想法,他們倆一個家破人亡,一個死而複生,兩個一無所有的人,合該一起擁抱取暖。

“是真的。”他輕輕地說。

“那好,你記住了,”江馳舔了舔唇,不甚明晰的喉結微動,認真無比地說:“我喜歡吃甜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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