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霍小玉

那麽多的朝代裏,她最喜歡的朝代是漢唐,泱泱華夏,大國風華,無數後人仰望的樂土。

尤其是,在幾個羸弱的、被打得偏居一隅的朝代襯托下,大唐可謂是空前強大。

大唐的強大,建立在尚武的國風上,開國公主尚能獨領一軍戰功卓越,更別提這個時代的男人了。

所謂出将入相,先是将,在邊将開疆擴土,才有資格回朝競争宰相。

這種尚武的風氣下,培養了這個朝代特有的自信和熱血豪情,安史之亂這種事情,無論放在後世哪個朝代,都足以讓一個國家亡國滅種,而唐朝,在經歷安史之亂後,又延續了一百五十二年的國祚。

可見這個朝代的确有讓後人吹噓一輩子的資本。

然而讓人哭笑不得的是,這個能讓無數個朝代滅絕的安史之亂,在唐朝這裏,其實是可以用一年時間平定的。

之所有拖着打了八年之久,完全是因為玄宗肅宗的騷操作層出不窮。

作為一個後世人,霍小玉不迷信君王權威,當然,但凡看過封常清遺表的人,對皇帝再多的好感也會減到負數。

她第一次看封常清遺表時,渾身發冷——一個冤死前還念念不忘給朝廷出主意,如何去打安祿山的臣子,玄宗皇帝是如何狠下的心腸,将他賜死?

高仙芝和封常清的被冤殺,是玄宗皇帝最騷的操作,若是兩位将軍仍在,安祿山史思明這種蕃将,在他倆面前真的不夠看。

玄宗為國早死二十年,哪裏還有安史之亂的事情?

同理,肅宗的動作也騷出了新高度,自立皇帝,逼死親爹,還讓宦官掌兵權,如果說安史之亂的源頭是玄宗皇帝,那麽肅宗皇帝便是大唐滅國的源頭。

對于這兩位皇帝,作為後世人的霍小玉,心懷敬畏之心才是有了鬼。

如今局勢的最優解,是讓玄宗肅宗兩位皇帝湊在一處,別再一言不合開始秀智商下限。

兩位皇帝都尊為太上皇,立李豫為皇帝才是正道。

Advertisement

不為什麽不立李倓,原因很簡單,李倓有太宗皇帝開疆擴土之能力,卻無太宗皇帝問鼎九五的野心,這種情況下,強行把他推到那個位置,他也會自己走下來,再把李豫送上去。

既然如何,還不如一開始便讓李豫去做帝王。

李豫為帝,李倓為将,兄弟至親,君臣不負,才能徹底改善李唐時不時的宮變,和皇位繼承制。

李倓的營帳裏有筆墨,霍小玉提筆寫字,将李倓的處境報與李豫,至于有意推舉李豫為帝的事情,她卻沒有去寫。

李豫是何等聰明的一個人,一旦知曉李倓的處境,和她打算營救李倓的事情,便能推斷出她的打算。

這種情況下,無言勝過千言萬語。

霍小玉寫完信,裝在信封裏,交給張致遠,讓張致遠派心腹之人送給李豫。

李倓是孤身一人被宦官帶回宮的,麾下的親衛留守在軍營,其中不乏只忠于李倓的人。

張致遠很快确定了人選,親衛領命而去,飛馳的馬蹄蕩起陣陣塵沙。

随身空間沒有響起警報,代表着此時的李倓是安全的,霍小玉沒有着急回宮,帶着張致遠回到自己的莊子裏。

鄭淨持早起看完霍小玉的心,愁得吃不下飯,手裏握着信,焦急地在屋裏走來走去。

她的這個女兒,看似柔柔弱弱,實則是極其剛烈果決的性格,李益的事情她不是沒有勸過,可勸也沒有用,霍小玉還是險些将命搭進去。

都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昨夜霍小玉與她說的話,也叫她放心不少,終于能睡一個安穩覺。

誰知這安穩覺睡完之後,霍小玉又走上一條讓鄭淨持更懸心不下的路——霍小玉的信上說,昨夜送她回來的人,是當今的建寧王李倓。

皇室富貴,但也要有命享受才行,這些年來,皇室裏的人死得還少嗎?

她可不敢讓霍小玉去淌這趟渾水。

偏霍小玉是個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性格,偏她又是一個在風月裏打滾的老人,男女之事再通透不過。

昨夜她打眼一瞧,便明白自家女兒是徹底放下了李益,眉眼裏都是對錦衣明光甲的将軍的欣賞。

這原本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哪曾想這位将軍是建寧王。

皇室裏冤死的皇子公主不計其數,再怎麽富貴也只是一個富貴的火坑。

且皇室之人最薄幸,君不見玄宗皇帝喜歡楊貴妃時,萬千寵愛于一身,可到最後,不一樣為了保全自己賜死了楊貴妃?

兒女情長,是皇室之人最不屑的東西。

鄭淨持愁得不行,盤算着如何去勸說霍小玉。

勸說霍小玉的說辭尚未相好,鄭淨持便聽到仆人說霍小玉回來了的聲音。

鄭淨持連忙放下書信,顧不得整理衣服鬓發,便急匆匆走到院子裏。

鄭淨持走到院子,才發覺霍小玉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邊還有一個張致遠。

好在這個時代民風開發,鄭淨持與霍小玉又是特殊行業裏的人,衣衫不整也沒什麽,張致遠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後,很快便适應了鄭淨持的裝扮。

張致遠在側,鄭淨持也不好多說什麽,先讓仆人帶張致遠去花廳吃茶,自己領着霍小玉回屋。

丫鬟剛把房門關上,鄭淨持便打開了話簍子:“我的玉兒啊,阿娘雖然想讓你嫁入高門,可……可從未想過讓你嫁入皇室。聽阿娘一句勸,建寧王是天潢貴胄,不是咱們這種人高攀得起的。”

霍小玉忍俊不禁:“阿娘,你想到哪去了?”

李倓的确是一個讓人一見誤終身的人,但眼下這種情況,真不是能談情說愛的時候。

外有叛軍未平,內有玄宗肅宗不斷作妖,她縱然生出了那種心,也要看看環境允不允許。

她這次回來,是問鄭淨持要紫玉釵的。

紫玉釵是她十五歲時,父親霍王爺花費重金打造的,長安城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安史之亂爆發,她的父親戰死,她被逐出霍家,身上值錢物件全部當完,只剩下這支紫玉釵。

後來她為李益相思所累,一擲千金打聽李益的下落,紫玉釵也在這個時候被她拿去當了。

再後來,李倓和張致遠聽說她一番癡心被負,押着李益來到她身邊,臨走時又給了她許多錢財讓她度日,她的母親趁此機會又将紫玉釵贖了回來。

如今那枚紫玉釵,就躺在她母親的妝奁箱子中。

她這次回來,是來取紫玉釵的。

李倓因軍功頗受将士敬重,但敬重有限,他能調動的,只有新募集來的士兵,只有這些士兵,想要推翻李亨是不夠的。

更別提她除了推翻李亨,還想做其他的事情。

她需要更多的兵,多多益善。

霍小玉笑了笑,道:“我為清倌人,終非長久之道。若我一世身在娼家,他日魂落九泉,如何面對寵我愛我的父王?”

聽到霍小玉提及霍王爺,鄭淨持眼圈一紅,道:“阿娘也不想你一輩子如此。”

霍小玉道:“如今就有一個好機會,不僅能讓我脫離娼家,更能讓我認祖歸宗,不堕父王威名。”

霍王爺在世時,最寵的女子是鄭淨持,正是因為如此,鄭淨持帶着女兒重操舊業時,對霍王爺充滿了愧疚。

霍王爺是鄭淨持的軟肋,每次霍小玉提起霍王爺,鄭淨持便情難自制,頗為失控。

鄭淨持紅了紅眼,道:“什麽機會?只要能叫你認祖歸宗,不辱王爺清名,叫我頃刻間死了,我也甘願。”

霍小玉拿着帕子,擦了擦鄭淨持的淚,道:“紫玉釵。”

霍王爺戰功赫赫,在軍中久負盛名,戰死之後,他曾帶過的士兵極為懷念他。

玄宗肅宗屢出昏招,冤殺衆多名将,将士們的不滿情緒達到頂峰,肅宗開了奉玄宗為太上皇的先河,再來一位奉肅宗也為太上皇的皇帝也不算什麽稀奇事。

紫玉釵是霍王爺的象征,有紫玉釵在手,配合着将士們積怨甚深的情緒,再調停得當,不難指揮士兵擁立李豫為帝。

鄭淨持并不是尋常只知道倚欄賣笑的女人,她跟随霍王爺多年,對于政治的敏感度還是有的。

正是因為如此,霍小玉才敢将打算說給她聽。

此時臨近午時,院子裏繁茂的枝葉遮住了陽光,枝葉之下,陽光變得細碎斑駁,點點光暈落在鄭淨持的臉上。

霍小玉靜靜抿着茶,等待着鄭淨持的回答。

不知道過了多久,鄭淨持終于道:“我全聽你的。”

鄭淨持回屋取回紫玉釵,目光溫柔地看着紫玉釵,手指輕撫着,對霍小玉道:“王爺待我恩重如山,此計縱然失敗,我也無悔。”

勸服了鄭淨持後,霍小玉開始部署。

張致遠去做新兵的策反工作,只待霍小玉拿到李倓的令牌,便讓新兵們以請肅宗李亨閱兵的名義,圍困長安。

鄭淨持多年積累的人脈仍在,給王孫貴族們談起高仙芝、封常清冤死的事情。兔死狐悲,讓這些人對肅宗李亨的忠心大減,在衆将擁立李豫為帝的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至于霍小玉,自然是深入大明宮,營救和勸說李倓,別再動不動赴死了。

活着不好嗎?

幹嘛那麽死心眼,為了天下去送死?

懷着這種心情,霍小玉回到長安。

外面戰亂不斷,長安城門的防衛比以前嚴格了許多,好在霍小玉的名聲在外,守衛們沒怎麽攔她的馬車,便讓她進城了。

進城之後,霍小玉回到自己城裏的院子梳洗換裝。

毒酒白绫甚至刀砍都用上了,也沒殺死李倓,宦官們暗暗稱奇,将此事上報肅宗。

各種法子殺不死李倓,肅宗着急也沒用,只能暫時先将李倓關押。

霍小玉的随身空間能定位到李倓的位置,戰亂不休,軍心浮躁,再加上衛士們是武人,素來敬重軍功卓越之人,對于肅宗李亨要處死李倓的事情頗為不滿。

可不滿也沒用,李亨是皇帝,作為皇帝的衛士,他們只有聽從的份兒。

衛士們有意放水,霍小玉又使了些銀錢,折騰到天黑,終于又見到了李倓。

殿裏的燭光搖曳,月華掠過窗臺,将燭光照得皎皎一片。

李倓随身的佩劍早已被收走,在軍營裏穿着的明光甲換成了皇子的錦衣,錦衣外又穿着着紫色罩衫,在溫柔月光下罩衫如煙似霧,将李倓襯得越發不像凡塵俗世之人。

饒是見慣了漂亮皮囊的霍小玉,見此也微微一怔。

披甲的李倓英武,着錦衣的李倓清冷,無論哪一種,都是世間難尋的絕色。

霍小玉走了過去,珠簾晃動,李倓微微擡頭,劍眉微蹙,放下了手裏翻閱着的書,道:“是你?”

“不是妾,又能是誰?”

霍小玉撩開珠簾,走到李倓身邊,盈盈下拜後,起身對李倓道:“妾此次前來,是求大王救廣平王。”

讓李倓上位,基本上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同理,讓李倓反父親李亨,也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當廣平王李豫的性命收到威脅時,李倓的不可能去做,便成了不得不做。

李豫在李倓心裏的位置,遠比涼薄的父親李亨重要多了。

所以她才讓張致遠給李豫飛馬報信,讓李豫不顧一切趕回長安。

李豫回到長安,新兵擁立,老将半推半就,在別人看來,李豫這是蓄意謀反。

李倓若不配合李豫振臂一呼,“犯上作亂”的李豫只有死路一條。

李倓眼睛輕眯,打量着面前柔弱的霍小玉,燭火下,她眉心的小痣越發殷紅,像是鮮血染就。

須臾之間,李倓猜到了其中關聯,聲音微冷:“你做了什麽?”

霍小玉莞爾一笑,道:“沒做什麽,不過想請大王救一救廣平王罷了。”

李倓抿了抿唇,眸光幽冷,停了好一會兒,他道:“你調得動城外将士?”

“調不動。”霍小玉搖搖頭,道:“所以妾才需要大王的令牌。普天之下,能不用兵符便能調動兵的人,只有大王一個。”

李倓冷冷道:“若我不給呢?”

霍小玉笑了一下,道:“那便請大王給廣平王收屍罷。”

李倓眸光驟冷,握着書的手指微微收緊。

霍小玉道:“不引起騷亂的逼宮或許很難,可再怎麽難,大王也沒必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換。”

“陛下今日能賜死大王,明日便能賜死廣平王。他日大王與廣平于黃泉路上相見,大王是否會後悔今日的決策?”

李倓冷冷地看着霍小玉,沒有說話。

他以為他救了一個可憐的亂死女子,卻不知這個女子手段之深,讓人防不勝防。

僅僅是因為他救過她一命,她便做到這種程度?

他不信。

她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麽?她究竟是誰的人?

她的計謀險之又險,稍微不注意,便是身敗名裂,萬劫不複。

她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機會,一舉害死他和他大哥。

如果他和大哥死了,最大的受益者,便極有可能是她真正的主人。

片刻間,李倓從安祿山想到李輔國張皇後,想了半晌,總覺得有哪些不對。

他不是沒有聽過霍小玉的名字,長安城最有名的清倌人,為負心漢相思致死的薄命女子。

她的前半生,為愛生,為愛死,不像是功于心計的人,更不像會處心積慮害死他的人。

李倓一手背在身後,看着霍小玉,聲音少了幾分剛才的冷意,問道:“你是誰的人?”

霍小玉眨了眨眼,笑着道:“大王,我是你的人。”

“以前或許不是,但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