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波本讨厭被搶功勞,實在不是因為他是多麽小氣的人。
恰恰相反,以前在日本公安工作的時候,他是出了名的慷慨熱情、朋友無數。
――沒錯,波本以前是做公安的。
他來到組織從底層一步步爬起,也不是因為追名逐利,貪圖錢財。
而是上司給他下達了指令:去酒廠卧底。
波本,是公安派來的卧底。
因為要向組織獻功,盡快得到晉升,更接近這個龐然大物的深層――他不得不抓緊一切機會,展現他的機智謀略。
得到代號後到手的第一個任務,就是顯露能力的關鍵時刻!怎麽可能、被突然冒出來的“前輩”輕飄飄地搶走!
是以他毫不含糊地用真槍實彈威脅面前的男人。面容消瘦、腳步虛浮,眼底有濃重的青黑,一看體格就很差勁,波本一把打十個都不在話下。但混到組織代號的人都有幾把刷子,他仍然謹慎地放備對方的一舉一動。
“所以說……”DRC幽幽地嘆氣,“貓咪的爪子太鋒利了,果然不好辦啊。為什麽就偏偏遇到這樣的……”
波本按捺下不耐煩,“還有多少廢話?”
“不多哦。”DRC說,“降谷先生。”
降谷先生。
波本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名字。
他的真實身份――日本公安降谷零。
對方明晃晃地亮出這張牌,波本可不覺得自己的卧底身份沒有敗露。他腦子裏想遍了各種後路,包括把對方毀屍滅跡、到自銷身份結束卧底生涯,握住槍的手更緊了些,頗為狠厲地盯着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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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什麽?還有誰知道?”波本咬牙切齒地說。
“能源塊。只要你送這個順水人情,組織不會有人知道你的身份。”DRC說道,“實際上,我也并非組織的家犬――你大可放心。”
波本心裏千回百轉,最終想到:如果他想加害自己,應該把這事捅到琴酒那去,而不是來要挾拿這麽個小東西。
恰巧樓梯間傳來腳步聲,波本不急不慢收回槍,冷冷道:“希望閣下信守承諾,否則――”
一切盡在不言中。
DRC順從地點頭,退後兩步。
兩人分道揚镳。
事後,琴酒問他,是不是見過DRC了。琴酒又說,DRC性格古怪,有時會撿其他人的便宜,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波本不置可否。
這次任務,組織終于還是認可了他。雖然過程遭遇了一些波折,但結果似乎沒有偏差。
波本向公安的上司傳遞消息,把DRC的事情仔細描述了一遍。不多時,他收到回複:按原計劃執行,靜觀其變。
是啊,畢竟這個組織太過危險,多少年來很少有人能打探到情報――他們當然不願意放過這樣的機會。
只是令波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從琴酒的話來看,DRC地位應該不比琴酒低,為什麽要用近似強取豪奪的方式,把那個東西順走?
在那次任務之後,波本卻再沒有發現DRC的蹤跡。整個人像是憑空消失一般,組織裏也從未聽到關于這個人的信息。
直到那次任務的一年後。
與波本同時獲得代號的組織成員蘇格蘭威士忌,任務中被發現是日本公安派來的卧底,身亡。據傳,擊殺他的人是同行的萊伊。
波本登上天臺,看到的就是蘇格蘭的屍體。
他在警校的同伴,一起被派來卧底的同事,最好的朋友之一蘇格蘭,不,諸伏景光,的屍體。
波本墜入了深淵。
作為蘇格蘭死亡事件的涉及者,波本被琴酒叫回組織談話。
波本很難擺出慣例的好臉色。從警校畢業的時候開始,他就知道未來是一條多麽兇險的道路。諸伏景光的死只是偶然,但身為卧底,他們每天都在刀鋒上起舞。
他們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盡管如此,他仍然忍不住怨恨。怨恨命運玩笑般的齒輪,怨恨任憑蘇格蘭去死的萊伊。萊伊殺了蘇格蘭,或者是蘇格蘭自殺,是哪一種并不重要。以萊伊那樣的身手,當然可以攔下蘇格蘭的自殺。因此真相并不重要,波本并不打算質問萊伊,一是他的卧底生涯還未結束,二是,蘇格蘭的死亡,已經體現了這個人的立場。
波本的臉色不好看,琴酒更是渾身煞氣。
琴酒和伏特加喊齊了涉事幹部,一一詢問後強調了抹殺叛徒的力度。波本心不在焉。他很快走到門外抽煙,破爛的工廠在月光下竟也顯得幾分溫柔。
如果沒有一群犯罪分子打擾雅興的話。或許真是,很夢幻的場景。
波本按掉煙頭,轉身,看到一個女人。四十來歲,平平無奇的長相,正疑惑地看着他。
組織裏沒有見過這號人物。
波本瞬間精神繃緊,心道:是路人麽?在琴酒眼皮子底下,不得不殺了――
他狠厲地拔出□□,對面婦女眼神卻無波動,一字一頓地說:“你心情不好?小貓咪。”
“小貓咪”這個稱呼,波本只聽一個人說過。雖然那個人已經消失了很久。
DRC。
波本狐疑地盯着她,沒有放松警惕:“易容術?連聲音都變了?”
“啊,差不多吧。”婦女岔開話,“你們談的差不多了嗎?我來找琴酒。”
波本把□□收了一點回來,朝正在談話的人扭了扭頭。婦女對他溫和地笑笑,毫不設防地将後背留給他。
他擰了一下眉,跟着走過去。
還在談話的琴酒突然停下,突然轉身射擊!
□□□□瞬間發出五發子彈,全部嵌入女人的軀殼中!
突然的變故讓其他所有人猝不及防,就連向來冷靜的萊伊也微微一驚,全都拔出□□應對。然而中年婦女一動不動,甚至仍然保持着溫柔的神情。很快其他人發現不對勁――女人的身體裏,沒有一滴血流出!
琴酒“啧”了一聲,冷冷道:“每次和你見面都這麽麻煩。”
伏特加茫然左右擺頭,“這,這是怎麽回事?這人是誰啊?”
萊伊同樣露出問詢的神色。
“叫她DRC就行。”琴酒冷淡地說,“算是你們的前輩。”
“很快就不是了喲。”女人笑着補充,琴酒的臉色更差了。“啊――你們談完了嗎?我再等一陣也可以。”
“就在這裏說,現在。”琴酒冷淡地點上煙,“給你的後輩們一個好榜樣。”
“離――離開組織,這不是叛徒嗎?!”伏特加吃驚,“老大,按照組織的規定,這樣的人必須處決啊!”
波本默默靠在牆邊,冷眼觀察着。按照他獲得的情報,酒廠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叛徒。但琴酒居然還算是冷靜地站在DRC面前――這個人身上滿是謎題!
但如果他成功地全身而退,打破了規則,能成為酒廠的突破點,也未可知!
此時,琴酒沉默了。
伏特加更為着急:“老大!這時候放過人,以後難以服衆啊!”
萊伊問:“如果要離開,單獨談的贏面更大,為什麽要當着其他人說?不妨把目的提出來。”
DRC笑了笑,“目的麽?并沒有特殊的目的。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僅此而已。貝爾摩德和BOSS那邊,已經說過了,回複是‘只要說服琴酒,随意去留’。所以,才匆匆忙忙趕過來,組織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吧。”
DRC看了眼琴酒,“那個東西的研發,已經步入穩定吧?”
琴酒慢悠悠地吐出煙圈:“一個許諾。今後不洩露組織秘密,不與組織為敵。”
“「當我得到自由時,便有了歌聲。」”DRC說,“我讨厭被威脅。”
伏特加目瞪口呆,他從沒見過有人對琴酒這麽猖狂!琴酒一退再退,這個看上去平凡無奇的女人,竟然還敢得寸進尺?!他立即想扣動扳機對她一通狂掃,忽然又想起女人進來時的那一幕:琴酒打出五發子彈,這個人卻毫發無傷。
“不必再提要求,琴酒。”DRC說,“我從未掌握組織的秘密――哈哈,或許除了我幫你們賺的幾筆巨款?那些責任可都在我這個黑客的頭上,組織沒有任何風險。你現在想留下我,只是舍不得資金的來源――承認吧。”
波本突然明白,DRC在幾人面前找琴酒攤牌,是為了求一個“見證”。見證DRC清白地離開。
“一個黑客,不會背叛,因為唯一能背叛的人是他自己。”DRC說,“組織也從未信任過我。當初的加入,我為了錢,你們為了技術。公平的交易。我賺夠了,組織研發出了穩定的藥物。我只是疲倦了。僅此而已。”
DRC諷刺地挑眉:“如果有一絲一毫的信任,加入組織十多年,除了你和貝爾摩德,可不會沒一個人知道DRC的名號。”
琴酒嘆出一口氣,冷淡地說,“從前不知道你口才這麽好。”
“跟着教科書一句句練的。還滿意嗎?”
琴酒透過額前長長的銀發,環視四周的組織成員。月光正盛,天清微涼。
“組織成員DRC,”琴酒說,“因行動失誤,已被槍決。”
琴酒扔出他打出子彈的□□,在清冷的工廠裏發出沉悶的響聲。
DRC禮貌地彎腰,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波本看着DRC消失的方向,突然說:“我先走了。”
他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離開,或許是厭惡與萊伊相處太近,或許是為了DRC的那句“你心情不好”。他來到工廠旁邊的車庫,坐進車裏,疲憊地長舒一口氣。
“很難受嗎?”後座有人說。
從後視鏡裏波本看到,DRC理所當然地坐在後面,中年婦女的臉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滾下去。”波本說。
“紳士都會送女士回家吧?”DRC眯着眼笑,“安吉爾酒店,麻煩啦。”
剛好和波本順路。
他猶豫了一下,發動了馬自達。
深夜的日本,街道上霓虹燈閃爍,人聲稀少。波本一邊轉着方向盤,偶爾瞄瞄後視鏡。DRC側頭看着流光溢彩的街道,忽然說:“很美呢。這裏。”
波本笑了一下。
“你應該很喜歡?”DRC問,“蘇格蘭先生,也是這樣嗎?”
“當然喜歡。”波本說,“我們都……熱愛着這片土地。”
“熱愛?真是一個美好的詞。”DRC說,“祝你不變初心。”
車窗前出現安吉爾酒店的側影,波本把車停在路邊,左手一伸,車門落鎖。他轉過身,盯住對方:“作為路費,請你回答幾個問題。”
“一,你為什麽能不破壞車鎖就進來?這次如此,兩年前也是如此。”
“二,你的真身究竟是男是女,就算中槍也毫發無傷?你會經常變換外貌,因此琴酒需要射殺來确認你的身份,對吧?”
“三。你――為何會知道,我們的身份?!”
接二連三的問題抛出,逼仄的環境中,波本鋒利的眼神在黑暗中發着光。
DRC心想:“這樣的眼神。就是這樣的眼神。好像要洞穿一切的眼神――那麽激烈,那麽真實,那麽的……”
“缪斯。”
DRC說出這個名字,在心裏描繪波本的輪廓。他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個沒關系的詞,稍微愣住。
他回過神時,DRC微微一笑,說:“我并非你的敵人;我将是你的追随者。”
波本莫名其妙。
“現在不是談論這些的時機。如果你想知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DRC說,“我從罪孽中誕生,不配與缪斯為伍。”
“如果命運不将我抛棄,将賜予追随缪斯的資格。那時,我會來尋找。我期待着那一天。”DRC溫柔地看着他,微笑:“我的缪斯。”
DRC輕輕推開把手,本該已經鎖住的門卻輕而易舉被打開。DRC站到車外,朝他稍稍鞠了一躬,然後離開。
波本愣愣地看着走進酒店的背影,伸手揉揉眼睛,卻觸及一些淚水。他匆忙沖進酒店,問前臺小姐剛才進來的人在哪間房。小姐驚懼地回答:
“從一個小時前……這裏就沒有客人進出了,直到先生你進來。”
波本又去找酒店經理調監控,時間調回過去,酒店內外,卻根本沒有見到人影!
波本呆在監控錄像面前,直到被經理不耐煩地當做神經病扔出酒店。
他心裏又出現一句話。
“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