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田果洗漱完畢後一邊對着鏡子梳頭一邊對姥姥說:“姥兒,我上午去趟門頭溝,午飯給您準備好了,就放在外屋桌子上,中午您湊合吃一頓,下午我就回來了。”

“門頭溝?又去下鄉勞動啊,不是前天剛回來嗎?”姥姥剛睡醒,人還有點蒙。

“不是去勞動,是我自己有點私事。”田果走進裏屋,站在床邊幫姥姥疊好被子,“昨天天氣預報說,今天是晴天,氣溫預計25度,一會兒我幫您把椅子放到院子裏,老人得多曬曬太陽補鈣,你別老在屋子裏弄針線活,春天空氣好,該出門走走就出去走走,屋子裏光線暗,您老做針線活以後眼睛該生毛病了。”

把椅子放在海棠樹下,田果又囑咐了姥姥幾句後就背起書包出了門。同上次的路線的一樣,先坐公交車到六裏橋長途汽車站,然後再倒車去門頭溝。

今天司機開得快,不到三個小時就到了,不過不像上次那樣有針對性地停在了棗莊村口。人家固定站牌,田果蒙,出門時忘記這點了,等背着書包下車後才發現自己站在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沿路栽了兩排白楊,風一吹,綠葉刷拉拉作響。

再往遠處看就是大片大片的麥子地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位拉紅磚的老大爺正巧趕着驢車走過,田果趕緊攔住問:“大爺,麻煩問一聲,這裏是哪兒?”

“你要去哪兒啊?”

“去棗莊!”

“這裏有三個棗莊,東邊一個,西邊一個,北邊還有一個,你要去哪個?”

田果說:“我要去吳大桂住的那個棗莊。”

吳大桂就是“吳叔”。

一聽吳大桂,老大爺立馬明白了,用馬鞭向道路北邊指了指:“你得往那邊走啊,沿着那條大路一直往北。先經過莘莊,然後才是棗莊。”

“還遠不?”

“看你咋過去了。要是坐拖拉機吶就快一些,興許二十來分鐘就到了,若是坐馬車驢車吶就慢一點,得三十分鐘,若是靠這兩只腳走過去吶,估計得中午以後了。”

田果是平足,估計走過去兩只腳也就完蛋了。看了看大爺的驢車,覺得還算結實,就說:“大爺,我看你這車挺好,租您的車過去行不?沒事,價錢您定!該多少就是多少,別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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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田果心裏有一個價位,嘴上大方心裏早已盤算好,等着老大爺報出價格後,她再裝可憐殺價。

結果,老大爺壓根沒她機會,聽見要租車,連忙擺手道:“哎呀,不租不租,俺家這毛驢拉一車磚頭就夠累了,再多一個你非把它累病了不可,現在一頭驢子貴得很,俺們一家老小就靠它賣力賺錢養活嘞。”

“是是是,這驢子是累,可我也不沉啊,您別看我個子高,其實我100斤都不到,還不如一袋子玉米粒沉,你行行好,把我帶到棗莊行不?實在不行放在莘莊也成,您說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我一個大姑娘獨自站着也不安全,萬一來一個壞人,我就拉倒了!這樣,為了您這頭驢子,我今天下血本,出兩倍的價錢,行不?”

“哎呀,咱倆不順路啊!”大爺口吻軟了,開始猶豫。

“順路順路,我都出兩倍價錢給您了,還不順路?”

“兩倍有點少啊,俺家這驢子嬌貴的很......”

田果咬咬着牙,心想你家驢子是黃花大閨女做的啊?既然這輩子投胎做了牲口,就應該拿出點牲口該有的敬業精神,任勞任怨那是本分!我都出兩倍的路費了,還是不行?

無論如何田果是不會出三倍價錢。三倍太多了,她寧可爬過去。就在這時,大老遠開過來一輛拖拉機。

“田果!”司機喊了一嗓子,似乎是覺得不可思議。

“利生?”

“哎呀,真是你啊!”利生高興地喊道,黝黑的臉龐被陽光曬得發亮。拖拉機開的快,沒幾秒便停在了田果跟前。“你咋來了呢!”

“我......”田果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拖拉機上又站起了一個人,個子高高的,皮膚曬得黝黑,身上穿着農村常見的白褂子,袖子挽着,露出結實的小臂,頭上戴一頂大草帽,暗影下,一雙好看的眸子正炯炯有神地望着田果。

“咦?煥然哥!”田果颠颠跑過去,仰起臉對着他笑。

上午,鈕煥然陪着利生去了趟鎮上,一是把村裏新收的蔬菜送到鎮供貨站,二是把下個月結婚要用的一些東西先買回來。

“上來!”他伸出一只手把她拽上拖拉機,田果風塵仆仆的,煥然就問她:“你怎麽來了?”

拖拉機上擺滿了結婚要用的東西,田果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坐下來,然後才說:“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從城裏帶了點東西給吳嬸和二喜。”

煥然剛要問“買的啥東西?”前方利生回頭喊了句:“哥,要開車嘞,你趕緊坐好!”

他坐下後,拖拉機才“突突突”往前開去。一片青黑色煙霧中,趕驢車的老大爺郁悶地搖搖頭說:“這城裏來的女娃娃不實在,說要租俺的驢車咋回頭就上來了那小子的拖拉機?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白讓俺高興一場。”

坐在颠簸的拖拉機上,田果一側是兩個印着大紅字的痰盂,另一側印着喜字的兩個暖水壺,其餘的還有喜糖,茶葉,煙酒禮盒,榛子松子瓜子花生之類的幹果,一袋子一袋子包好,紙也是喜慶的大紅色。這些東西不容易壞,方便儲藏,而像糕點餅幹之類的東西要等結婚前二天再去鎮上購買。估計都置備齊了,還要再跑四五回。

“就是跑一百回,俺也樂意嘞!”利生喜滋滋地開着拖拉機,咧開的嘴角幾乎開到耳朵根下。

水壺易碎,田果就抱着,那時候也不講究包裝,塑料繩子一綁就完了。所以坐在對面的鈕煥然看着懷裏抱着兩只紅暖壺的田果,暖壺反光,把她的臉蛋也映得紅紅的,像抹了好幾層胭脂米分,煥然忽然覺得特別喜慶。

一路曬着陽光,頭頂熱,心裏更暖,他有一種錯覺,仿佛結婚的不是利生和二喜,而是田果和他。

這麽想着,他把草帽摘下來用一個甩飛镖的動作甩到田果腳邊,“喂,戴上。”

“不用。”田果沒那麽嬌氣。曬太陽多好好啊,補鈣又預防抑郁症。

煥然皺眉,用腳踢踢她新刷的白球鞋:“快戴上,一會兒該曬黑了。”

田果無奈,動了動懷裏兩個暖瓶示意自己不方便。煥然嘆口氣,屁股挪了個位置改坐在她身邊,然後拿起草帽待在她頭上。

“你幾天沒洗頭了?”剛把帽子戴上,田果就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

煥然笑:“從來沒洗過,就等你今天過來聞一聞呢,怎麽樣,比花露水好聞嗎?”

“沒有花露水好聞,但功效肯定跟花露水差不多,我要是戴着這帽子過夏天,保準三伏天都不招蚊子。”

她的揶揄讓他哈哈大笑,前方開車的利生回頭看了眼,總覺得這畫面很美好。“煥然哥,你該找媳婦嘞。”

“是麽?”煥然嘴角染着笑意,垂眸看着田果刷得一塵不染的白球鞋道:“我也覺得是。”

利生想讓田果去他家吃飯,田果說不了,我還是去二喜家吧。利生的拖拉機正停在二喜家門口時,正巧吳嬸從地裏回來,看見田果,煥然,還有自己的準女婿都來了,大手一揮把三人都拉進了屋。

“呀,田果姐,你咋來了呢?”聽見動靜,二喜從廚房裏跑出來,花布圍裙上還占着白面米分,“正好,今天俺家吃茄子鹵面,快進屋喝口水,一會兒咱就吃飯了。”

利生可不舍不得讓自己媳婦一人忙活,從缸裏舀出一瓢水洗了洗手,就鑽進廚房去幫二喜準備午飯。這邊,田果是背着書包跟在吳嬸身後進了正屋。吳嬸去給她和鈕煥然倒水,田果說:“嬸子,您別忙活了,我不渴。”然後從書包裏拿出昨天在副食店買的兩瓶水果罐頭,一盒茯苓餅,二兩酸三色水果糖,和一盒奶片。

“哎呦,你這丫頭來就來吧,還帶這麽東西幹嘛,是錢多了沒出花?”吳嬸嗔怪道,把兩杯水放在桌子上,又招呼院子裏的煥然,“小鈕同志,進來喝水。”

煥然有時會跟着利生來吳嬸家,但總是站在門外等,吳嬸只知道他姓“鈕”,不怎麽愛說話,但幹起農活滿利索,走路虎虎生風的,尤其是一雙眼睛長得好看,炯炯有神,就跟那夜晚的星星似的。吳嬸就兩個閨女,感嘆若是再來一個閨女一定找媒人說給小鈕同志。

煥然客氣了一陣才走進屋子,挨着田果坐好,看着滿滿一桌子價格昂貴的硬貨,他疑惑地看了眼田果,思索一陣,見吳嬸走進裏屋不知忙什麽,就輕輕拽了拽田果衣袖,“出來,我有話問你。”

田果覺得吧,鈕煥然這人什麽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說話愛用命令口吻,仿佛別人都該聽他的。這一次,田果特意磨蹭了一陣才走出去。

煥然語氣有點沖,問她:“米田果,你一個月掙多少錢?”

“沒多少。”田果語氣淡淡的。

“既然知道沒多少,你給吳嬸買那麽多東西幹嘛?你是不是錢多了沒出花?”他面色很臭,仿佛田果花的是他的錢。

田果沒打算告訴鈕煥然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說:“二喜下個月結婚,我來一趟不容易,總得買點像樣的東西吧。”

“噢?像樣的東西?那你應該去大栅欄的瑞蚨祥再買幾批絲綢過來,那更是好東西!”

田果覺得鈕煥然這氣生的莫名其妙,我又沒花你的錢,至于麽。再說了,你哪裏知道我心裏的小算盤。求人辦事光靠一張嘴哪行,不得送點像樣的東西裝門面。她不想跟鈕煥然吵,主要也清楚他其實是為她好,畢竟她那點家當确實太過寒酸。田果調整了一下表情,自我批評道:“嗯,今天出手是大方了點,以後會注意的,對了,這兩樣東西給你,專門從副食店買的。”

煥然垂眸,看着田果從随身帶的布包裏掏出一盒大前門和一袋無花果。“下午我就走了,這兩樣東西你拿好,煙少抽點,一天十根就差不多了。還有這無花果,你還愛吃吧?記得小時候你一次能吃四五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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