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舊日時光的山丘（四）

NO.12

“叮咚——”在去往《愛在花開的季節》殺青宴的路上，方若绮的手機響起了郵件進來的提示音，她拿起手機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字寫着“收到一封來自直希的郵件”——終于等到了！但方若绮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将手機收了起來，因為此時黎華也在車上，而且自己工作還沒有結束，她不希望因為郵件的內容而在工作中表現異常。

然而硬撐着的她，終究還是沒能抑制住急切的複仇之心。在殺青宴進行到□□的時候，她趁大家喝得正高，躲到衛生間裏查看了郵件。

“小绮

抱歉沒能及時回信，最近工作太忙，而且，我其實也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的問題，畢竟我的話對你來說肯定是殘忍的。但既然你問了，那我想，如實的回答應該能幫助到你吧。

你剛消失在大衆視野的時候，我們這個圈子都亂了。粉絲們對你的久未露面感到困惑，通過各種渠道向公司打聽你的消息；而團隊也因為center的缺席亂了陣腳，許多舞蹈都需要重新編排。那個時候，公司還只是說你因病缺席。後來時間久了，公司就改口說你退出了。但奇怪的是，這一切都進行得很低調。新聞未見報道，就連我們也沒有被正式通知，大家都是從不明來源的小道消息裏聽來的，只是公司也默認了。那之後，就開始出現了關于你失蹤的種種傳言。有人說你因觸犯戀愛禁止條令而被團隊除名，并且和別人私奔了；有人說你誤入歧途跑去拍性感寫真堕落了；有人說你因得罪了人而被毀容或是致殘，不得已躲了起來；甚至還有人說你已經不在世上了……都是些惡毒的話語。但是，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種會做出羞恥之事的人。而且上次在巴黎見到了你，我能感覺到你一定有什麽苦衷。我知道你不願意講，但請記得，當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一直都在。

祝一切安好。并且，期待你的早日回歸。

直希”

看直希的回信，方若绮躲在衛生間裏無聲地痛哭不能自已。原來，自己在日本已經變成一個那麽不堪的人；原來，自己已經成為了團隊不願提起的污點……那些一票一票把自己送上人氣冠軍寶座的粉絲們，應該恨死自己了吧，那些曾經并肩奮鬥的隊友們，應該也對自己失望至極了吧……雖然方若绮未曾奢望自己出事之後在日本娛樂圈還會有一席之地，但就像直希所說的，這些對她來說都太殘酷了。盡管如此，方若绮還是很感謝直希的如實相告，也感謝她願意相信自己。“謝謝你，溫柔的直希前輩。”

方若绮蹲在衛生間的格子裏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意識到自己已經腿腳發麻，才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走出去。鏡子裏的她把方若绮自己都吓了一跳：頭發淩亂，眼袋浮腫，神色憔悴，一副丢了魂的模樣。方若绮胡亂地用冷水給自己洗了把臉，低頭走出了衛生間。

回到酒席上，方若绮看到的依然是觥籌交錯的熱鬧場景，似乎沒人注意到她離開了那麽久。“有時候做個這樣透明的小角色，也挺好。”方若绮坐到最角落的那個位置上，将酒一杯一杯地往喉嚨裏灌，肆意享受着作為一個無名氏放縱的權利。數不清到了第幾杯的時候，她終于徹底倒下了。

其實方若绮的離席，并非沒有人注意到，至少黎華是看在眼裏了。他出去找過她，當然沒找到，女生廁所這樣的地方也不是他能進去的。當他再看到方若绮的時候，她已經趴倒在角落的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黎華那永遠挂着微笑的臉罕見的陰沉着，他皺着眉頭，二話不說就把方若绮抱了起來往後門走去。

這時候王瑞恩追了上來。他原本想找黎華去和投資人應酬，沒想到看到黎華正抱着方若绮準備離開。看着倒在黎華懷裏迷迷糊糊的方若绮，王瑞恩吃了一驚。

“若绮她……怎麽了？”

“喝醉了，我現在要先送她回去。你幫我跟那些老板們知會一聲吧。”黎華的話不給王瑞恩任何挽留的餘地。

“好。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我的人我自己來處理。”說完便抱着方若绮離開了。

飯店離公司員工宿舍不遠，于是黎華決定将方若绮送回家。只是他沒想到，員工宿舍竟然沒有電梯。黎華只好抱着方若绮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爬到了6樓。方若绮那背包跟百寶箱似的，裏面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大堆，黎華翻了半天終于找到了鑰匙，打開了房門。

好不容易把方若绮抱到床上安置好後，快要累虛脫的黎華終于坐了下來，長長地嘆着氣。此時他也跟關古威一樣，以為方若绮是戀愛了又失戀了，因為方若绮近日來不停翻看手機的習慣也沒有逃過他的法眼；在前往殺青宴的路上，他也分明看到了她飛快的将閃過的手機藏了起來，大概是遇到了什麽不願面對的事情。再加上之前方若绮的種種小動作，他斷定她定是遇人不淑才會如此失意。他在心裏笑這個女孩傻，也為她感到心疼。但是這個猜測，在接下來又将很快被他自己推翻。

原本黎華打算把方若绮安頓好就離開，但看着這個平時幾乎滴酒不沾的女孩今夜竟醉得如此失态，他還是決定留下來照顧她。黎華打開冰箱，想為自己找瓶飲料，不曾想，卻在冰箱裏看到了許多做好的壽司，還有一些使用過的日料材料。

“她不是說自己不吃日本料理嗎？”黎華心裏咯噔了一下，知道方若绮欺騙了自己。

黎華曾覺得方若绮是個謎，沒想到還是個不太能猜透的謎。

想要探尋真相的好奇心，讓黎華開始仔細地觀察方若绮的住處。之前的幾任助理也都住在員工宿舍裏，所以黎華也偶爾會到訪這裏，大概知道員工宿舍原本是什麽樣子。但是眼前的這間房間，大概是他見過的最雅致的陋室了。房間的東西不多，被收拾得整整齊齊；牆上挂着一根不知從哪來的枯枝，其貌不揚，但奇怪地彎曲着的枝幹倒是有幾分藝術感；大門與客廳之間放着一個“屏風”，木頭框架上布滿了陳舊的痕跡，卻被新糊上了略微泛黃的宣紙；窗臺上那幾只陶瓷讓黎華覺得很有意思，要麽是歪了嘴的茶壺，要麽是陷了瓶身的瓶子，怎麽看都是失敗的陶瓷作品，沒想到出現在這裏，卻又和房間的格調很是匹配。整個房間就是這樣簡簡單單，卻又能讓人感到舒服，看似一無所有，卻又處處體現了主人熱愛生活的小心思。黎華靜靜地坐在客廳裏，見慣了奢華的他，倒是很享受當下的這份簡單。

除了耐人尋味的房間細節，桌子上的那個相機也同樣吸引着黎華的注意。他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打開了相機。一個笑靥如花的女孩出現在了相機的顯示屏上。她光着腳丫走在海邊，雙手抓起被海水浸濕了裙邊的白色裙擺，細發在海風裏飛舞着，陽光将她白皙的皮膚映得暖暖的；許是被人喚了一聲，女孩回過頭來，留給鏡頭一個漫不經心卻又如陽光般明媚的笑容，那雙被飛舞的發絲稍稍擋住的大眼睛清澈、幹淨、閃着光芒。被定格的那個瞬間，特別美好。

“這是……方若绮？！”疑惑的黎華心急地按下翻頁鍵，希望多看幾張照片印證自己的猜測。但不如他願，相機屏幕突然變黑——電池瀕臨沒電邊緣，相機自動關機了。黎華覺得很可惜。雖然方若绮和照片上的女孩形象不同，但相似的五官細節，讓黎華認定照片上的女孩就是方若绮。

後來，黎華還看到了她房間裏放着一把小提琴。他馬上意識到，這個女孩并非如她自己所描述的“出身貧寒”。

“她以前是什麽樣子的？又是什麽際遇，讓她變成現在這樣？又為什麽要隐瞞呢？”黎華看着醉倒在床上的方若绮，心裏有千千萬萬個疑問。

第二天早上，方若绮從沉睡中醒來。一夜的宿醉讓她覺得腦袋脹痛，喉嚨幹澀難忍。看見床頭放着一杯水，她立馬抓起來大口大口的灌下。

“你醒啦。”

這突然響起的男聲，讓方若绮吓得差點被水嗆到。定睛一看，是黎華。

“你怎麽會在這裏？”方若绮努力回想着昨晚的情形，但實在想不起來和黎華有關的畫面。

“我不在這裏，誰送你回來？”黎華托着下巴，笑着看她。

“啊……”方若绮頓時覺得很難為情，雖然她不記得昨晚的黎華，但她記得昨晚的自己喝了很多酒，“謝謝你……那個，我醉了之後，沒有怎麽樣吧？”方若绮料想自己醉酒之後一定很糟糕，但不清楚會是怎樣的失态。

“還好啦，就是一直在叽裏呱啦地說着胡話。”

方若绮內心咯噔了一下，擔心自己不小心說出了深藏的秘密，忙問：“我都說什麽了？”

“聽不懂，就一直什麽桑什麽桑的。”

方若绮放心的笑了笑，心想大概是在用日語喊着父親母親吧，還好黎華應該聽不懂日語。

“你餓了吧，要不要給你做點什麽吃的？”

雖然黎華的好意讓方若绮覺得很溫暖，但也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他，趕忙說：“不用不用，冰箱裏有很多……”話語戛然而止，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

“很多壽司嗎？”黎華依然微笑地看着她，只是笑容變得不明意味。

對上黎華那冷冷的，似要看穿一切的目光，方若绮不自覺垂下了眼簾，緊張地用牙齒咬住了嘴唇，她知道自己的謊言已經被黎華識破。

“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吃日本料理。”

“對不起……我撒了謊……其實……我并非不吃日本料理，只是我只吃自己做的日本料理……”方若绮慢慢說出了實情，“我父親是做日本料理的廚師，從我記事起，所吃的日本料理，都是他做的。所以對我來說，壽司的味道、漬飯的味道、拉面的味道、生魚片的味道、天婦羅的味道，統統都有着父親的烙印。但是現在，我不可能再吃到他做的料理了。但還好，我的手藝是他教的，我會努力做出他的味道。當然，呵呵，還有很大的距離。但只有這樣，記憶中父親的味道才不會褪去。吃多了其他人做的，我害怕自己就把那個味道忘記了。” 方若绮淡然地袒露了自己對父親的思念，但她同樣謹慎地點到即止，不節外生枝。

聽完方若绮的娓娓道來，黎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方若绮撒了謊，他當然有點生氣，但這個解釋讓他始料未及——看來，方若绮的失落與兒女情長沒什麽關系。他為自己不小心觸碰到了方若绮心裏那個悲傷的角落而感到自責。

“抱歉，我過問太多了。”

“哪裏，應該是我抱歉才對，撒這種無謂的謊。其實沒什麽的。”方若绮倔強的笑着聳了聳肩，告訴黎華不要在意。

“我可以嘗一嘗嗎？”黎華試圖拆除方若绮為她自己建起的堡壘，走進她的內心看看自己在意的謎底，所以想和她分享那個記憶中的味道。

方若绮沒想到黎華會有這樣的要求，畢竟殘羹冷炙并不美味。但也不好拒絕，便說好。

“嗯，味道不錯。”黎華嘗了幾塊壽司，不停地稱贊道。

對黎華的捧場，方若绮笑笑表示回應，她清楚自己的手藝一般，也知道黎華只是在說客氣話。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與別人分享這份特殊的心情，只覺得好像有人慢慢打開了心裏那扇緊閉着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