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句話一出來,周圍頓時陷入了沉默。
有人悄悄擡眼,去觀察顧之烽臉上的表情,然後咳嗽了幾聲去示意。
誰都知道顧之烽從來不近女色,這麽多年來根本沒有人聽說過他身邊出現過什麽關系親密的異性。再加上他性格向來冷淡,恐怕是不會喜歡這種冒昧的玩笑。
但剛才那個開玩笑的人卻渾然不覺,還得意洋洋的以為自己是在活躍氣氛:“不過顧總進來的時間還真是巧,說起來,謝大小姐是不是還得按照懲罰給顧總告個白?”
顧之烽眼簾一掀,沒開口說話。
…周圍變得更安靜了。
這個話題扯得好,本來只是差點踩着顆石頭,現在硬生生地給拽到了釘子上。
謝知影覺得整個腦瓜子都在疼。
偏偏所有人的目光還都落在她的身上。
謝知影垂下眼,伸出手将頭發往耳側挽了下,然後突地輕笑了聲,淡淡道:“也是,既然玩了游戲,總要遵守規定。”
謝知影微微側身,目光正對上顧之烽的視線,她禮貌性地笑了下,身體略微朝前傾。
方才挽在耳側的頭發垂落了下來,搭在了謝知影的鎖骨處。她伸手,纖細的胳膊擦過顧之烽的身體。
謝知影的手朝着顧之烽面前的酒瓶伸去,風輕雲淡地笑道:“所以我自罰三杯,以示歉意。”
顧之烽眉頭微皺,一雙冷清的眼裏帶着層不悅。
還發着燒就這麽毫無顧忌的喝酒?是真的不準備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酒的度數并不算低。
謝知影這麽些天來一直處于反反複複的低燒。三杯酒下肚,估計只會讓病情更加嚴重。
謝知影卻仿佛毫不在意一樣,沒有半分遲疑。
顧之烽不易讓人覺察的輕啧,然後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在謝知影的前面,按住了那酒瓶。
謝知影愣了下。
顧之烽臉色不變,仿佛根本沒注意到謝知影的動作。他平靜地倒了半杯酒,然後握住玻璃杯,擡手放在了唐少一面前。
顧之烽:“請。”
唐少一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顧總這是……”
顧之烽将手收回,身體自然地微微後靠,他擡了下眼,語氣不輕不重,卻陡然生出一股讓人不敢插話的氣場:“我聽說,唐先生對宿陽那塊地很有興趣?”
幾乎所有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宿陽街那塊地方商業價值極高。如果運營得當,一定是一筆極其有利于自身的投資。
如果顧之烽沒有回國,這塊地一定是唐氏的囊中之物。
但是顧之烽回國了,一切就成了未知數。
而在眼下,顧之烽提起這個,明擺了是要談正事。所以眼下周圍的人也不敢嬉皮笑臉,或是扯些無關緊要的娛樂話題。
這麽一來,謝知影倒好像不用再自罰三杯了?
唐少一也被顧之烽這句話問了個懵,他當然知道自己家裏是多麽想争下宿陽街這塊地方,但是又不願意得罪顧之烽。
所以唐少一只得尴尬開口:“顧總說哪裏話,這塊地如果是風逸拿下,一定能做得更有價值。”
顧之烽将眼微擡:“風逸并不準備參與招标。”
這句話,無疑讓所有人都愣住。
顧之烽這麽聰明的人,會心甘情願錯過這麽大一塊香饽饽?
唐少一顯然也無比驚愕:“您的意思是……”
“唐氏的影響力我一直都有所耳聞。”顧之烽笑了聲,朝着唐少一伸出手,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分寸:“所以,非常期待日後能夠所合作。”
周圍的人頓時低聲議論了起來。
看來,顧之烽還是給足了唐氏面子,居然讓出了一塊地來作為厚禮。
有人猜測可能是顧之烽樹大招風,不想在剛回國就四處樹敵。
可無論顧之烽有什麽目的,顯而易見,這對唐氏來說無疑是天上掉餡餅,百利而無一害。
唐少一白白撿了這麽個大便宜,當然滿心歡喜,接下來的宴會都裝得人模人樣,急着在顧之烽面前表現一番。
周圍也都是些趨炎附勢的人,巴結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再去惦記其它的。
所以直到宴會結束,都沒有人再提起謝知影欠的那三杯酒的事情。
宴會結束。
謝知影能非常清晰的感覺到,這麽長時間的折騰下來,好不容易降下去的體溫又再次升了起來。
由于發燒的影響,謝知影整個腦袋都像是被人緊緊掐住一般疼的發暈。
謝嶼衡喝得興起,被一群人簇擁着去看唐少一新買的那輛車。正因為自己撿了個便宜而高興的滿臉通紅,顯然是忘記了自己這個親姐姐。
謝知影沾了些酒,不能開車。
而此刻剛好下起了瓢潑大雨,氣溫也陡然降了下來。
她站在大門前,歪着腦袋,強打着精神去聯系代駕。
但這個點,代駕顯然是不好找的。
謝知影覺得腦袋裏像有千萬個炸彈一般,毫不間斷的轟炸着,頭痛欲裂。
身邊突然有人靠近,接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她身旁站定。
謝知影沒轉過頭,用餘光都能辨認出停在自己身旁的人。
是顧之烽。
她記得自己十年前,經常會用這種方式,假裝毫不在意地去偷看顧之烽。
然後每一次,都會和顧之烽對上視,然後被當場抓包。
但是這一次,視線并沒有對上。
顧之烽的目光沒有任何偏移,而是在片刻地停頓後,邁步走向了停在不遠處的車子。
唔。
謝知影掀了下眼皮,沒說話。
這場聚會也有其它的富家大小姐來,這些女人見後來的謝知影搶盡了風頭,一個個都氣得臉紅脖子粗。
此刻正三五成群的,站在不遠處叽叽歪歪。
“鼻子是整的吧,哪有人鼻子長得這麽高。”
“誰要人家家裏有錢。”
“我聽人說顧之烽和她高中時候是同學,怎麽一個招呼都不打。”
“我笑死了,還以為她多厲害呢。”
“哎,不是所有男人都吃她這套的。”
女人們說話時,并沒有在意音量,似乎是故意想讓謝知影聽到。
但謝知影此刻顯然是無暇顧忌這些言論。
雨越下越大了,所有的聲音宛若在腦海裏一齊發出低低的轟鳴。
很難受。
“你瘋了?這還沒半個小時,你把宿陽那塊地方讓給唐少一這件事全世界都傳開了。”楊痕在電話那頭氣得上蹿下跳:“你是怎麽想的?你用腳指頭都知道那塊地多值錢。”
窗外雷聲轟鳴。
車子還沒開,顧之烽轉過頭,目光落在不遠處還站在原地的謝知影身上。
楊痕見顧之烽不說話,氣得一口氣都險些跟不上來:“要知道你跑去唐少一的局上還順帶打包送去一塊地,我就不會告訴你謝知影生病的事情。”
楊痕是謝知影的家庭醫生。
謝知影的病情,他了如指掌。
謝知影在這段時間,身體狀況一直很差。多半是因為嚴重胃潰瘍而引起的後遺症,加上前些時候氣溫陡然下降,所以一直低燒不斷。
楊痕是在和顧之烽晚上閑聊的時候,無意提起這件事,順帶還心疼了一下:“哎,謝知影這副身子再這麽糟蹋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出大問題的。”
“不過你也知道謝夫人那德性,恐怕謝知影還活着一天,就得被謝夫人逼着出去當棋子用。”
那時的顧之烽神情都是淡淡的,宛若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原本,唐少一向顧之烽發出邀約的時候,顧之烽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放在計劃裏。
直到助理無意間提到一句:“顧總是準備推了唐先生之前的邀請嗎?”
顧之烽:“嗯。”
助理點了下頭,然後一邊編輯着婉拒的信息,一邊随口道:“不過我剛剛看到有人發了照片,謝大小姐好像也在夜宴,聽說顧總和她是高中同學?”
謝大小姐。
助理這句話裏的某個詞,讓顧之烽的眼微眯了下,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夾,突地開口:“不用推了。”
助理愣住:“啊?”
顧之烽擡眼:“讓司機掉頭,去夜燈。”
眼下,楊痕還因為顧之烽的行為而暴跳如雷。
楊痕和顧之烽穿一條褲子長大,當然猜得到顧之烽去夜宴,多半是為了謝知影:“那塊地可都是錢啊大哥,你說讓就讓了?!”
而此刻聽着楊痕無比暴躁的發言,顧之烽語氣裏卻帶着股漫不經心:“越有價值的東西,風險也越大。”
楊痕愣了下:“你什麽意思?”
顧之烽收回視線,笑了聲,然後淡淡道:“沒什麽,挂了。”
唐氏這麽些年來每況愈下,不過是剩着一口氣還在硬撐,這次将翻盤的希望都賭在了宿陽這塊地上。
這麽一項大工程,如果虧損,恐怕對唐氏是無比致命的打擊。
唐氏呼風喚雨這麽多年,差不多也要到氣數将盡的時候了。
顧之烽原本并不準備摻和唐氏的事。
只可惜,唐少一觊觎了他不該觊觎的東西。
坐在前面的助理轉過頭:“顧先生,開車嗎?”
顧之烽不答,只是擡眼,目光朝着謝知影的方向望去。
謝知影的臉色看上去并不大好,剛才顧之烽就留意到她額頭上滲出的冷汗。
顧之烽眉頭皺起,心中頓時騰起一股煩躁。
身體都這副樣子了,還打算強撐到什麽時候。
顧之烽轉過頭,語氣冰冷:“開車。”
助理被顧之烽陡然冷下來的語氣吓得不輕,但是卻也不敢琢磨自家老板的心思,連忙轉過身乖乖巧巧地發動了車子。
可車子還沒起步,就聽見顧之烽再次開口,語氣裏帶着三分不耐:“先停下。”
助理一個哆嗦,心裏七上八下的猜着是不是自己發車的方式不對讓這位大佬生氣了。
然而下一秒,助理就看見顧之烽下巴微擡,朝着謝知影的方向示意了下:“接她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