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空調裏的冷風呼呼作響。

謝知影在顧之烽關上門後, 有片刻地恍惚。眼角還有晶瑩挂在眼眶處, 還未全幹,眸光還未恢複清明。

窗外的雨變得急促起來, 肆虐猖狂的敲打着玻璃。

腦海裏似乎是有根弦被猛地拉近,讓謝知影在剎那間回過神。

她伸出手拭幹眼角的濕潤, 手掌按住地板,撐起身子, 轉過身走到書房門口, 按下門把手。

顧之烽以為自己是誰?

誰要聽他的話,誰要等他回來。

門把手按下去,謝知影才發現門被反鎖了。

草。

她在心裏低罵了聲, 然後洩憤似的松開了手, 将手握拳,重重地錘在了門上。

謝知影深吸一口氣,咬了下牙,然後轉過身,重新走回辦公桌旁。

因為剛才的激烈,辦公桌上的一摞照片七零八落地堆在了一起,有些還掉落在的地上,折出了一個角。

她目光微瞥,被桌子上一個塑料袋吸引。

裏面是滿滿一袋消炎藥和退燒藥, 甚至還有幾盒止痛藥。看上去,都是顧之烽的。

回憶起剛才和顧之烽接觸時,能夠無比清晰感受到的異常體溫……

顧之烽是生病了?

書房內的空調溫度很低, 讓穿着有些單薄的謝知影經不住打了個哈欠。

都生病了空調還打得這麽低。

謝知影拿起一旁的遙控器,一邊煩躁地打低溫度,一邊在心底恨恨的念叨:都生病了還這麽不懂事,出國十年就沒有人教他照顧自己嗎?

然而就在這時,謝知影用餘光,看見桌面上有個白色的紙條被自己的動作帶動,飄落在了地面上。

這張白色的紙條,似乎是夾雜在那堆照片裏的。

她彎腰去撿,在眸光無意間觸及到上面文字時,有了細微的停頓。

紙條上面是一行黑色的印刷:

承諾書:

今日收取顧之烽先生人民幣壹仟萬元整,用于償還謝志盛所欠高利貸,承諾從即日起再不因此筆債務打擾謝志盛及其家人。

落款是個謝知影并不熟悉的名字,而上面的日期,則剛好是昨天。

在落款的上面,印着一枚指紋,紅色的印泥還抹處一道不規則的痕跡。

謝知影攥着那張紙條的手握緊,揉出了無數道折痕。

她擡眼,漆黑的眼仁中宛若覆着一層冰霜,許久之後冷笑一聲,将紙條放下,然後面無表情地拿出手機,撥通了薛安陽的電話。

真是好手段。

昨天剛得到顧之烽替自己父親還債的消息,今天就迫不及待的開始玩弄起那些老把戲。

電話沒有接通,那頭是一片忙音。

這場雨似乎是準備下一整夜,天邊雲層是不是閃過閃電的亮光,雨聲一陣強一陣弱,吵的人心裏毛毛躁躁的。

謝知影閉眼,将手機放下。

許久之後,她才将眼緩緩睜開,挪了挪步子,望着這滿地散落着的照片,眸光中全是黯淡。

這一片狼藉,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剛才發生的一切。

謝知影伸出手,按住自己的眼睛。

看看,自己剛才到底對顧之烽做了什麽啊。

謝知影深吸一口氣,重新拿起了手機,然後大拇指輕擡,按下了那個自從加過以後,就再也沒有聊過一次天的漆黑頭像。

【謝知影】:對不起。

沒等多久,手機振動——

【顧之烽】:等我回來。

顧之烽熄滅屏幕,然後再慢條斯理地将手機放回桌面,他擡眼,語氣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如果沒有其它想解釋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末了,他輕飄飄地補了句:“我趕時間。”

薛安陽方才剛組織好的一段欲蓋彌彰的說辭,此刻全被顧之烽的動作給打斷。

她咬了下牙,故作平靜地開口道:“我知道顧先生年輕氣盛,也有旁人不可企及的成就,可是我們謝家雖然大不如從前,也并非好得罪的。顧先生這麽目中無人,就不怕我——”

顧之烽輕哂,然後擡手,把玩着手上的茶杯:“薛女士覺得,謝家明明一直發展的如日中天,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開始無緣無故的四處碰壁,大不如從前的。”

薛安陽一愣,背後僵直,從後頸處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她的臉色在剎那間蒼白,下意識擡手指着顧之烽:“你!”

顧之烽這十年裏,倒是額外分了些神關注國內的情況。

為的,就是給薛安陽設局。

一點點蠶食着謝家公司所占領的市場,操控着謝家所有對外的工程與合作。

別看現在的謝家即使是大不如從前,卻還能撐起一片領域。

但其實,早就被顧之烽把控于掌心之中。

薛安陽對上顧之烽,毫無勝算。

顧之烽俯身,将茶杯放在薛安陽面前,發出一聲幹脆的瓷器碰撞聲,卻硬生生砸出了拍賣場上一錘定音般的氣勢。

他将身體回靠在沙發上,神色如常的整理了下衣領:“如果薛女士沒有其它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

薛安陽在顧之烽即将起身時,再次開了口:“既然你都為了那丫頭做到這種地步,我讓她嫁給你,對你來說不是件好事嗎?”

顧之烽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神色微沉,方才還噙着些笑意的瞳孔裏,染上了一層冷意:“薛女士,謝知影她不是貨物,不能用來交換貨幣。”

薛安陽似乎是沒明白。

顧之烽轉頭,看着薛安陽的眼睛,淡淡道:“我想讓她,毫無背負的來到我身邊。而不是被您當做一個籌碼,來交換別人的大好光景。”

薛安陽聽到顧之烽這句話,眼簾微顫,許久後似乎是輕嗤了聲,然後一邊搖着頭,一邊伸出手拖住自己的太陽穴,眸中有些疲倦:“當年你出國的時候,我放你一馬,是我這輩子唯一犯過的錯誤。”

顧之烽:“看來您還是不明白——”

顧之烽神色平靜,但是語氣裏的溫度卻仿佛硬生生地用針紮進了薛安陽的骨頭裏。

“看來您還是不明白。”

“您現在,為什麽還會活着。”

薛安陽覺得如坐針氈,明明顧之烽是個小輩,可是在他的目光下,薛安陽覺得自己的渾身如同被螞蟻啃噬一般,無處安放。

薛安陽聲音帶着些顫抖:“你什麽意思。”

顧之烽笑了聲:“我走了。”

說完,他邁開步子,闊步朝着門口走去。

“最後一件事!”

薛安陽按着沙發的扶手站起身,喊住顧之烽:“既然你已經查出借給謝志盛高利貸的人是我了,為什麽不告訴謝知影。”

顧之烽步子一頓,似乎是微側了下頭。

而下一秒,他卻一言不發,徑直離開了這裏。

為什麽不告訴謝知影呢?

顧之烽還記得當年,每次放學的時候,謝知影總會纏着自己,非要和他一道回家。

“只有你和我順路诶,我一個人回去會很害怕的。”

“像我這樣的年輕女高中生,萬一被不法分子綁架該怎麽辦?”

“而且我又不煩你,如果你介意,我就跟在你身後走好不好?”

謝知影總是會毫不害羞的纏着顧之烽,一邊用筆輕輕戳着他的後背,一邊撒着嬌:“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顧之烽會不耐地回頭,漆黑的瞳仁望着她:“就這一次。”

每一天都是就這一次。

顧之烽偶爾會在學生會處理工作,能夠回家的時候往往恰好是黃昏,太陽都快下山。

他每次推開活動室的門出來時,總能看見謝知影。

謝知影一邊嚼着泡泡堂,一邊靠着牆壁,用腳踢着地面上的灰塵,每當看到顧之烽時,臉上的表情會在一瞬間絢爛起來:“你來啦。”

顧之烽:“你還沒走。”

謝知影:“一個人走的話太孤單了吧,所以我就勉強特意等着陪陪你。”

那個時候,放學的路上總會有許多家長騎着自行車,後座上載着自己的孩子。

有些家長會一邊揪着頑劣孩子的耳朵,訓斥着他們的成績。

有些家長則會噓寒問暖,然後貼心的将孩子肩上的書包取下來,背在自己的身上。

大街小巷,這樣的人比比皆是。

謝知影吹着泡泡,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然後說:“真好啊。”

顧之烽轉過頭。

謝知影看着從自己身邊經過的人時,眼底都是帶着笑的。

全是憧憬。

身在地獄的人會格外向往天堂。

總是告訴別人無所謂,但是并不代表真的不在意。

顧之烽知道,謝知影是憧憬着無比正常的家庭和親情的。

她曾經自殺過一次。

在這種巨大的絕望之中,沒有一點光亮的日子,實在是太過難熬。

所以,顧之烽沒有告訴謝知影,這一切都是她的母親親手策劃的。

他不想讓謝知影絕望。

其實顧之烽從來不是個善人,并不在乎所謂的道德和光明正義。從前他和薛安陽很像,只要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就無所謂是用什麽手段去完成。

可是謝知影是他所有的軟肋。

顧之烽回到家,脫下自己被雨水打濕的西裝,伸出手捏了捏眉骨,然後打開書房的門。

似乎經過剛才那番折騰之後,原本的低燒愈演愈烈,就連太陽穴處都帶着股銳痛。

謝知影趴在桌子上,似乎是已經沉沉睡去。她的睡眼中帶着些稀釋後的疲倦,呼吸均勻。

有張紙落在不遠處的地板上。

顧之烽上前,彎下腰,撿起那張紙。

那張紙被揉的皺皺巴巴的——是昨天,那夥收高利貸的人留下的承諾書。

顧之烽眸色微沉,走到辦公桌前,将那張紙放下後,低頭去看趴在桌上睡着的謝知影。

此時的雨聲逐漸變小了。

她穿的很單薄。

顧之烽俯下身,一只手攬住謝知影的肩膀,似乎是準備橫打将抱起。

謝知影感受到了顧之烽的動作,眉頭微皺了下,夢呓了聲,然後偏了偏頭,腦海裏逐漸恢複清醒。

似乎是剛醒時的應激反應,加上發現有人碰到自己的肩膀,謝知影腦袋裏一根弦被繃緊。

緊接着,她擡起手,然後看也沒看,一巴掌朝着來人的方向扇去。

啪——

顧之烽騰出只手,握住謝知影的手腕,狹長的眼微眯。

“這是你新發明的道歉方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