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謝知影曾經無數次夢見過顧之烽。

在一片白茫茫的光暈之中, 能夠突然聽見遠處傳來的風聲。

順着着道風聲一路朝前走, 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花海。有白鹿不知道從哪個地方竄了出來, 發出呦呦的鳴叫。

歸鶴銜枝,白鹿吻花。

她突然看見了顧之烽。

似乎所有的美好都以他為原點, 在一瞬間蔓延開來。

顧之烽穿着最幹淨的白色襯衫,有風撩起他額前的碎發。

在一片靜逸之中, 他朝自己伸出了手。臉上帶着最明朗的笑意, 宛若少年時。

謝知影笑着朝他走去,每一次都是。

只要你招手,我就會向你奔來。

“你不相信我?”

聽到這句話, 謝知影眼簾微動, 然後兀自笑了聲。她直起身子,看着顧之烽的眼睛,眼淚未幹,聲音還帶着些沙啞:“我相信啊。”

“只要你開口,我就相信啊。”

謝知影的呼吸都帶着些顫抖,她眼眶通紅,剛才拼命遏制住的淚水,卻在一瞬間湧了上來,充盈了眼眶:“可是顧之烽, 你什麽都不說,要我怎麽相信你?”

一滴眼淚落在了顧之烽的手背上,灼熱的發燙。

顧之烽心裏的那股火突地被澆滅。

在謝知影的眼淚面前, 他從來都會潰不成軍。

每一次都是。

“這十年我一直在想,萬一你還沒有對我恨之入骨呢?萬一你還能對我留一點點的感情呢?你那麽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麽就看不出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害你?”

謝知影的聲音逐漸變得越加沙啞,最後因為哽咽,還帶着些含糊的鼻音。

顧之烽的心髒狠狠一抽,他擡手,用拇指抹去了謝知影的眼淚,然後替她一粒粒地扣好扣子:“別說了。”

謝知影抿唇,她垂下眼,眸光黯淡:“可我沒想到,你會這麽恨我。”

“這樣羞辱我會讓你感覺到快感嗎?”

顧之烽手上的動作一頓,然後扯了下唇角,發出一聲低低的哂笑。

寧可相信薛安陽,謝知影也不願意相信他。

下一秒,他将手按住謝知影的後背,另一只手箍住她的後腦,猛地拉近兩人的距離,然後低頭銜住她的唇。

厮磨,啃噬。

這個吻和方才那個,似乎帶着截然不同的意義。

一股帶着強烈氣息的控制欲,和這麽多年難言的痛苦與發洩,甚至還能的讀出幾分無聲質問。

比想象中持續的還要漫長,仿佛要和她抵死折磨一般。

分開時,謝知影的呼吸都帶着些急促,她按住自己的胸膛,咳嗽了幾聲,腦袋裏一片空白,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漫長中緩過神。

她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顧之烽。

顧之烽在得知自己的父親在獄中畏罪自殺時,在出席的葬禮上按着瘋癫的繼母手中的匕首刺進自己心窩時,他的神情都是平靜的。

他好像生來就冷靜的可怕,宛若世界沒有一件事,能讓他撕開臉上端莊而又寡淡的外殼。

而在這一刻,謝知影第一次看見顧之烽撕下看那層面具。

他将頭擱在謝知影的肩窩處,許久後從嗓子眼發出一聲哂笑:“如果我恨你的話,還會這樣對你嗎?”

謝知影一滞。

顧之烽将眼閉上,沉默了幾秒後重新直起身。

他眸色深沉,伸出手繼續替謝知影扣好衣領上的扣子:“我想毀掉謝氏,有一萬種光明正大的方法,不需要用這種手段。”

謝知影呼吸細微不可察覺的一顫,卻被顧之烽精确捕捉。

顧之烽擡眼,語氣裏全是嘲諷:“謝知影,你怎麽還是這麽聽薛安陽的話。”

“她要你和誰睡,你就和誰睡,無所謂那個人是誰,對嗎?”

包括今天。

如果薛安陽想要發難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任何一個其它人。

謝知影也會這樣将自己送到那人面前嗎?

這句話宛若一把刀,劃破了空氣。

謝知影的情緒在這一刻被點燃,她将拳握緊,然後一言不發地推開顧之烽,腳尖踩實,下了桌。

接着,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顧之烽原本想任由謝知影離開,卻在她即将消失在自己可控範圍內時,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掌的熾熱蔓延開來。

謝知影卻順勢轉過身,擡手,無比幹脆利落地扇了顧之烽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響起。

顧之烽偏着頭,有些碎發搭在臉側。他臉上沒有半點愠怒,漆黑的瞳仁裏黯淡無光。

兩人之間的氣氛仿佛在一瞬間,重新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謝知影往後退了下,想要轉身離開。

顧之烽的手突地扣緊,限制住她的行動。

謝知影笑了,語氣裏全是嘲諷:“不嫌我髒嗎?”

“對不起。”

低沉沙啞的聲音傳來,輕輕敲在了謝知影的心上。

這三個字,讓謝知影的瞳孔猛地一縮。她反應過來,将眼閉上,卻能夠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指尖在輕顫。

這或許是顧之烽人生中,第一次致歉。

謝知影咬了下牙,用力掙開顧之烽的手,朝前走去。但沒走一步,卻又再次停下身,整個人宛若被死死釘在了原地。

她揚起頭,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

然後下一秒,謝知影無力地蹲下身,用手撐着自己的額頭,語氣裏帶着些痛苦:“不是這樣的顧之烽,不是的。”

女孩為什麽會放下自己所有的尊嚴,為什麽要放下自己內心的那點高傲,在自己不喜歡的人面前露出精心訓練過的微笑。

為什麽會輕而易舉的被點燃所有的理智,将自己所有的不堪撕扯的幹幹淨淨。

任何一個人都有所謂。

除了你。

顧之烽邁開步子,走到謝知影面前,蹲下身。他伸出手,握住謝知影的臉,讓她擡起頭。

“對不起。”他重複道。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和顧之烽,不該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有時候謝知影想着,自己做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也很好。

那麽,他們或許會是青梅竹馬,可以挽着對方的臂膀,笑着走過街道。

顧之烽眸色愈深,他猛地站起身,然後走到辦公桌前,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似乎是準備出門。

“你留在這裏,等我回來。”

在傭人通知顧之烽來拜訪的時候,薛安陽正在沙發上十分安逸的喝茶。

她聽到這句話,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将茶杯放下,淡淡道:“顧先生肯來和我們這些小人物交流,當然要趕快請進來。”

傭人應了聲,然後退下。

薛安陽将身體朝後一靠,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手腕處的翡翠手镯,然後轉頭看向窗外的風景,唇角勾了下。

香爐上騰起了白煙,籠罩在房間裏。

薛安陽開口:“看來,是不是我家不懂事的知影給你惹麻煩了。我在這裏給她道聲歉……”

顧之烽:“你想要什麽。”

薛安陽聞言,勾了下唇,然後慢條斯理地給顧之烽倒了杯茶:“顧先生這話就說的過分了,我們這樣的人,能和風逸董事長聊上幾句就是件好事。哪還敢要什麽呢?”

她說着,将手中的茶遞給顧之烽,眼底帶笑:“只是我這女兒太不省心,今天冒犯了您。不過她也倒了該嫁人的年齡,我這裏也給她選好了适婚對象,還請顧先生給我幾分薄面,不要說出去,以免耽誤了她的親事。”

顧之烽在發展風逸的時候,薛安陽便已經留意到。

并且按照她的判斷,風逸很有可能發展到在全國的企業裏都舉足輕重的地步。

那個時候,她就在想,如果有一天顧之烽回國,自己該如何應對。

對于薛安陽來說,她想的并不是如何自保。

而是怎麽讓這座大山,心甘情願地靠在自己身後。

這并不是件難事。

因為薛安陽有謝知影。

只要謝知影還姓謝,那麽她的人生就注定無法和自己脫開關系。

所以薛安陽設計了一系列的事情,來驗證,顧之烽到底還喜不喜歡謝知影。

願不願意為了她,來接納自己這個仇人。

在答案得到證實後,薛安陽還有最後的一項計劃。

就是逼顧之烽,不得不娶她。

薛安陽伸出手,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下自己的頭發,唇稍還在微微翹着。

年輕人,最終還是閱歷淺了些。

自己也費不着什麽功夫,就能如願以償。

顧之烽擡手,無聲地擋了那杯女傭遞來的茶,擡眼看向薛安陽:“有件事,還請薛女士替我解釋一下。”

薛安陽笑了下:“請講。”

顧之烽笑了下,将手交握放在膝蓋上,他眉目間一片清明,眼底噙着笑,但細細看去,能看到一片冷光:“薛女士借給自己前夫的那筆高利貸,是因為念舊情嗎?”

薛安陽愣了下,後背在一瞬間僵硬。

她沒有想到顧之烽能查到自己身上。

故意借給謝志盛那筆錢,并且引誘他讓人去騷擾謝知影這件事,是她特地繞了很多層關系才完成的。

雖然薛安陽猜到,以顧氏的能力,總有一天能查清脈絡。

但是這關系網極其複雜,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追究道源頭。

所以薛安陽才會在不滿一天的空隙內,逼謝知影去惹怒顧之烽。

這樣一來,就算顧之烽查到自己身上,也為時過晚。

但是沒想到,顧之烽能用僅僅不到一天的時間,就糾察到源頭。

薛安陽的呼吸凝滞,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有水珠濺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很快燙出一塊紅點。

顧之烽哂笑一聲,語氣清清冷冷:“薛女士,你打錯主意了。”

薛安陽強撐:“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顧之烽慵懶地垂眼,神色如常:“看來你還是不明白,我不動你是因為什麽。”

薛安陽背脊有些發麻,她端莊的面孔出現了一絲裂縫。

“十年前,我能毀掉整個顧氏來讓謝知影遠離泥潭。”

顧之烽拖長語調,輕嗤一聲,然後掀起眼簾,眸中的寒意刺人骨髓。

“現在你敢去算計她——”

“是不要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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