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指尖觸碰上冰冷的密碼鎖鍵盤, 然而在謝知影即将按下的時候, 卻止住了動作。
她将手放下,有些嘲諷似的笑了聲。
薛安陽對自己這麽提防, 怎麽可能把所有關鍵證據都放在這個保險櫃裏。
而且,薛安陽一直對自己有很深的提防。将重要的東西放在自己可以随便出入的書房, 不是她的處事風格。
多半有詐。
謝知影站起身,身體靠在窗邊, 垂下眼。
薛安陽的專車已經停在了山莊門口, 有司機畢恭畢敬地上前,替她來開車門。
薛安陽在上車時,略有感應似的擡頭眯眼, 朝着窗戶的方向望來。
謝知影抿唇而笑, 偏頭擡手,大大方方的和她打了個招呼。
薛安陽收回目光,低頭上了車。
其實沒有必要這麽操之過急。
謝嶼衡欠的那兩億,并不是一筆小開銷。而且近段時間,謝氏一直不大景氣,薛安陽想要動這麽大一筆錢,在股東大會的眼皮底下,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薛安陽是不會放任不管謝嶼衡的死活。
所以,她一定會動那些來路不明的黑錢。這麽一大筆金額的交易, 很容易捕捉到相關的證據。
謝知影目送薛安陽離開,然後直起身,推開書房的門。
王媽正好上樓來尋謝知影, 兩人打個照面。
“小姐,湯已經煲好了,來喝一點吧?”
謝知影笑着點頭,語氣溫和:“好呀,辛苦了。”
她下樓,去了廚房。
身後能聽見王媽和幾個傭人小聲議論,語氣中帶着些惋惜。
“哎,你說大小姐脾氣這麽好的人,夫人怎麽就不待見她呢。反而一直對小少爺那麽包容……”
“噓,夫人的事情怎麽能議論。不過大小姐對夫人和小少爺可真是好,他們兩人的關系看上去倒是親。”
距離逐漸拉遠,傭人的議論聲也被抛在耳後。
謝知影懶洋洋地擡眼,漆黑的眼仁裏沒有任何情緒。
她的确對謝嶼衡很好。
即使知道他那性格頑劣,卻還是寵溺着他的劣性,不厭其煩地替他解決麻煩。
這麽多年,薛安陽為了替謝嶼衡填窟窿,已經露出了太多馬腳。
因為只有謝嶼衡被慣得越加無法無天,薛安陽才會不惜冒險,去給他擦屁股。
比如這一次。
謝知影用勺子翻攪着碗裏的雞湯,撇開表面上那層油。
雖然不知道唐少一的目的是什麽,但是,謝知影倒是要感謝他。
這會成為薛安陽非法挪用資金的一項,強有力的證據。
謝知影從醫院處理完腳傷再回到公寓的時,差不多是晚上七點。
現在北市的天黑得特別快。
才七點的功夫,外頭的天空已經看不見半點亮光。
她有些費力的将身體重心靠在門上,然後在挎包裏翻找着鑰匙。
然而就在這時,從樓梯口處傳來了緩慢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人在下樓。
謝知影眉頭一皺,後背僵直。
自己家所在的樓層很高,電梯運營也正常,應該不會有人走樓梯。
接着,那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謝知影深吸一口氣,握住包中的防狼噴霧,然後幹脆利落地轉身擡手——
“別別。知影,是我,我是爸爸。”
瘦骨如柴的男人見狀,連忙手忙腳亂地遮住自己的臉,就連聲音都帶着些發虛:“知影,你不記得爸爸了嗎?”
謝知影一愣,她擡眼,仔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見謝志盛時,到底是什麽時候。
但謝知影無比清晰地記得,那個時候的謝志盛總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眉目俊朗,一出門總會被人前後簇擁着。
而現在,謝志盛穿着灰撲撲的衣服,胡子也不知道多少天沒刮,眼窩塌陷,整個人瘦的不成樣子,胳膊上還有密密麻麻的針孔。
她記起薛安陽曾說過,謝志盛染上了毒瘾。
“你來這裏做什麽?”謝知影垂眼,語氣平靜,但是手還是下意識地攥緊:“缺錢了?”
謝志盛整個人已經沒有了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他低下頭,聲音沙啞:“知影,爸爸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
謝知影看他一眼,然後沉默着轉過身開了門,進了屋。
謝志盛杵在門口沒動。
謝知影嘆了口氣,然後輕輕開口:“進來吧。”
家裏沒什麽吃的,只有一些素食快餐。
但謝志盛還是狼吞虎咽地吃着碗裏的東西,毫不注意形象,看樣子真的是餓了好些天。
謝知影端着胳膊,遠遠地看着他。
其實謝志盛還在謝家的時候,對自己倒不差。
雖然他幾乎成日不着家,花天酒地神龍不見擺尾,但是對謝知影一直很大方。
雖然不是父親對女兒的關心,但是一直都是有求必應,每年生日都會派人送上價值不菲的禮物。
盡管謝知影很清楚,謝志盛并不是個合格的父親。
可能對于謝知影來說,就這麽點施舍,也像是難得的溫柔。
所以謝志盛在落魄的時候,謝知影也曾幫襯過一二。
只是——
“聽說,是你要那群收高利貸的人過來找我的?”謝知影擡眼,突地這麽輕飄飄問了句,語氣輕描淡寫地仿佛毫不在意:“我以為您不會再有顏面過來找我了。”
謝志盛吃飯的手一頓,覺得口中的飯菜難以下咽。他放下碗筷,許久後才嗚咽一聲,道:“知影,我也是沒辦法。我是真的還不起那筆錢,但是你——”
“我以為,至少您會真的把我當親人。”
謝知影笑着打斷,她注視着謝志盛,眼角卻不由地滲出點晶瑩:“看來是我自覺多情。”
謝知影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擦拭了下眼角,然後邁開步子朝着卧室走去:“吃完東西,您就走吧,以後別來找我了。”
“知影!知影!”
謝志盛聽到這句話,從地上一躍而起,撲上前拽住謝知影的胳膊,語氣裏帶着些卑微的讨好:“求求你再借我些錢吧,不然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你不可能看着你的親生父親去死對不對?求你了,再借我些錢吧?”
謝知影掙脫開謝志盛的手,然後低頭看了眼他滿是針眼的胳膊,冷聲道:“我可以借錢給你,但是你要戒毒。”
謝志盛痛苦地抱住頭,聽到這句話,臉色頓時煞白:“戒不掉的……”
染上毒瘾,哪能說戒就戒掉。
加上謝志盛這種性格,平時裏就靠這玩意來麻痹自己,要他戒毒,無異于要他斷了自己的命根子,他怎麽可能願意。
謝知影看着謝志盛的樣子,臉上的神情也愈加冰冷。
從前,或許看在血緣關系上,謝知影會答應謝志盛的請求。
但是她沒有辦法接受自己助長一個瘾君子。
“那我幫不了您了。”她掀起眼簾,平靜開口。
謝志盛情緒幾乎是在剎那間崩潰,他雙膝一軟,似乎是準備跪在謝知影面前:“知影,就借我一點錢吧,我和你保證,這絕對是最後一次!”
往日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現在卻變成這副樣子。
謝知影的語氣冰冷,她站起身,走到房間裏取出一張支票,在上面填上一串數字,然後遞給謝志盛:“這些錢,只能維持您日常的開銷。算是我念在父女之情的份上,給您最後一點的情分。”
謝志盛瞥了眼那支票上的數額,哆嗦着開口道:“知影,再多給點吧,這點錢根本……”
謝知影聽到這句話,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食指和拇指捏住支票的邊緣,似乎是準備撕掉。
她淡淡問道:“您不要?那我撕了?”
“要!要!”
謝志盛瞳孔猛地一縮,伸手一把奪過,語氣裏都帶着幾分氣急敗壞:“好…這麽些就這麽些。就當我謝志盛白養了你這麽個女兒!狼心狗肺的東西!”
這麽一番辱罵,謝知影卻連眼都不擡一下,宛若置若罔聞。
謝志盛見自己都這麽低三下氣,用盡招數,謝知影也不肯有半點動容,心中的怒火燒了又燒,然後将支票攥緊,轉過身摔門而處。
房間內在一瞬間又重歸于寂靜。
謝知影轉過頭,看着桌子上方才謝志盛吃剩的一片狼藉,和地面上的飯粒與油漬,一時之間只覺得有些悲哀。
從心口處傳來了陣陣銳痛,讓她有些無力地蹲下身子,用手撐住額頭,然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呢?
就像內心對親情的那麽一點美好記憶,也在這一刻,被人我這刀子,貼着那層薄薄的邊緣,剜了個幹幹淨淨。
在謝家,是沒有人把自己當成親人的。
她早就應該死心。
謝志盛是過慣了大手大腳的日子,即使落魄之後,卻也難改那骨子裏的劣性。
謝知影給的那筆錢,對于尋常人來說,已然已經夠至少一年的吃穿用度。但是對于謝志盛這種嗜賭的瘾君子來說,無疑是杯水車薪。
下了樓,謝志盛轉頭,望着謝知影所在的那層單元樓,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後頗有幾分喪氣地看着手中那薄薄的支票。
在思索許久後,謝志盛伸出手,從口袋裏掏出個破破爛爛的手機,然後撥去了放在通訊錄裏許久的那個號碼。
電話在響了兩聲之後,很快被接通。
謝志盛臉上頓時擠出讨好的笑容:“唐少爺,之前您說的那件事我考慮好了。不過……我最近手頭有點緊。”
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只見謝志盛頓時眉開眼笑了起來,臉上的褶子宛若能擠出一朵花,他連連點頭:“好好好,唐少爺果然出手闊綽,您吩咐的事情我一定辦妥。”